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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越来越近,樊天未近马车便在大喊:“侯爷,金城有变!”
无颜身子一动,放下了我。耳边听得车厢门一响,有风吹入,后又止。门嘎然而关。
“何事这般毛躁?”无颜不紧不慢道,语带不满。
马蹄声歇在车厢旁,“扑通”一声有人跪地:“王上昨夜绑龙烬将军,收兵权,称逆贼必诛。侯爷您知道的,龙将军铁胆忠心,虽说原是东蛮野人,自降齐后却一直鞠躬尽瘁、为齐立下的汗马功劳诸将推首,他怎会是叛国的逆贼?丞相与白、蒙、侯三位将军现在金城周旋,着末将前来请侯爷回去,说莫要信了翌公幼童信口雌黄的当。”
无颜低低一笑,不语。
秦不思着急:“公子,樊将军此话有理,齐国祖宗留下的社稷不可丢,公子你呕心沥血建的功业也不可不管,我们还是掉头回去吧?”
车厢里,我躺在榻上暗自着急。
忽有柔软的手指分开了我的唇,往我嘴里塞入了一粒药丸。药丸绽清香,冰凉的感觉涌入骨髓时,渐渐化开了我体内那郁结不去的麻醉。
车厢外,无颜迟迟未再言。
我知道他在挣扎。
半响,他方苦笑了一声:“现在我的身世已大明天下,如何再回得去?”
樊天低吼了几声,我纵使看不到,却也听见他将大地跺得震震摇的焦躁不安。
“樊天!”无颜一声轻喝,樊天没了声响。
耳边静寂,鸟叫啾鸣。
不知何时我的手指可以动弹了,我一喜跃起,推开车厢的门,朝外面唤道:“无颜。”
落日斜辉,晚霞映得天色殷如血玉。古道拓宽,万川绵延千里。朗朗清风下,那人负手站在路旁大树前,白衣潇洒倜傥,银发如练披霜。听得我的呼唤他回过头来,凤眸凝弯,望着我微微一笑,展开了拧得紧紧的眉。
“是,我在。”
万丈霞辉中,他踱步过来,漂亮修长的手掌伸到我面前,眸光深邃温柔,静静地在等待。
我一笑,指尖落入他的手心。
自此以后,无论在哪,执手连心,与子携老。
作者有话要说:下册上市其实还没多久,不过今天回来(我这里现在是半夜)收到书商的邮件说可以解锁贴结局了,于是贴上。谢谢朋友们的耐心等待。
正文连载结束,也谢谢大家的耐心阅读。
天下倾歌的大结局将是夏书第二卷的开局,留了几处悬念,勿怪。
夏书开坑时间未定,故事将以晋穆、夏惠、伏君三人为主展开,但愿到时大家会喜欢。
晋穆番外:绝壁赋
一阙(上):明月在心
晋襄公十一年的暮春,北方山河寒瑟冷峭。纵是到了上巳这日,往年千姿百媚绽放碧从间的繁盛在这年却仅是千树万枝间苞蕾羸弱的荒凉。即便无花相伴,涞水河畔,罗烟幛里,宗室皇族的女眷贵妇们依然擢水嘻戏,娇柔的笑声散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诱得一束金色的光芒猛然劈出重重浓墨,洒照山水间的绚烂宛若昔日灼灼满目的妖娆桃红。
晋襄坐在龙撵之上,车架高大轩昂,四面金帷皆撩起。偶现的阳光直坠他的眼瞳,他微微眯了眼,目光一瞬昏眩。
“襄哥哥?”坐在他身旁的夷长似察觉到他的不适,忙关切出声,“可是又不舒服了?不然我们先回宫,可好?”
“既出来了,便尽兴再回去吧。”晋襄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修长苍白的手指握住夷长柔滑温软的手腕,闭目问她,“你往常不是最喜欢去水边玩,怎地今年不去了?”说到这,他略一停顿,又问,“孩子们呢?”
“望儿和将军们的孩子赛马去了,妍女在水边放灯呢。”
夷长柔声笑着,依偎到晋襄怀中。
“妍儿像极了你,如此贪玩。”晋襄没奈何地摇头,收紧胳膊,微微一笑,睁开眼。那张俊秀的面庞上仍带着病态的雪白之色。他垂眸注视着夷长,等她微闭着眼睛在自己怀中睡去了,他喉间才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夷长……”
·
远处千丈孤壁下的青石上伫着一抹清瘦幼小的身影。高山的阴霾罩住少年的面容,上巳之日的欢歌笑语流转天际,愈发显得那袭白袍下的瘦小身躯是那样的孤单落寞。他仰头望着阴霾的天色,再举眸遥遥瞧着龙撵的方向,目光凝若深海般静谧沉稳。
他的唇边,笑意淡淡发寒。
龙撵停在桃花坞侧,数十禁卫层层环绕驻守。这般森严紧密的形势下,杂草丛绕的桃花坞间竟突然闪出了三名黑衣蒙面的刺客。黑影如鹞飞起,腾绕林上,三柄利剑银芒湛湛,直刺向龙撵之内的帝王。
“刺客!”
“保护君上!”
宝刀迅疾出鞘的铮然声伴随暴声呼喝大起,两名刺客被禁卫的长刀拦在龙撵之外。唯有为首的那名黑衣人身形狡猾如游蛇,跳跃忽闪,灵活地避开数十把朝他砍下来的绝刃刀锋,蹿入龙撵中,剑锋朝晋襄用力刺去。
冰冷的剑锋直刺眉心,晋襄静静望着,竟安稳身子未动分毫。
他的笑容温和清淡,寡如寒玉。黑衣人与他对视时只觉心头猛跳,头皮狠狠发麻,怯退之心无由生起,手下动作不免慢了半分。
“找死!”
一声娇喝自晋襄身边响起,黑衣人眼前一花,一道绚美的彩光如长虹卷来,利落地勾住他手里的长剑。他定神侧首,这才发现那个凤袍端庄的王后居然手持彩鞭,貌美如花的容颜突显三分阴沉厉色,柔如秋水的眉目间刚毅清冷,鞭下划如雷霆之势,招招狠辣。
黑衣人心中暗暗晕开一声薄凉的叹息,狼狈应对之时,只道自己命将丧矣。心念刚摇,他虎口一痛,长剑失手飞出,鞭刺利如刀锋般掠过他的脖颈,他闭了双眼,全身肌肉骤然抽搐。剧痛之后,便是窒息,便是死亡。脚下无力软倒时,他倚着龙撵的玉栏双膝跪地,正对着那个亲手杀他的女子。
公主,属下完成任务了――
·
夷长收鞭,奔回晋襄身旁,着急地摸索他全身:“襄哥哥,你有没有事?”
晋襄定定地看着夷长慌乱失措的模样,许久不出声。他的眼神黑亮深邃,墨玉般的眼瞳深处闪烁着诡异的寒芒,夷长抬头的刹那,不免一个激灵。
“襄……”她呢喃。
晋襄移开目光,神色复杂古怪,瞧向远处的青壁。
刺客的突然出现让涞水河畔乱作一团,所有的人都围聚到龙撵之侧护驾。无人发现,远处绝壁的阴影之下,那个瘦弱幼小的孩子,正奋力挣扎在陡然而至的拢天剑芒之下。对杀半日,那网剑光最终汇成了一道肃杀白练,在孩子侧身逃避时,狠狠劈入了他的后背。
孩子应剑而倒,黑衣人长腿一踢,将他踢入了滚滚长河。殷红的血迹漩涡般渲染着青色的湖水,黑衣人在青石上静默片刻,转身飞离。
他离开的时候,绝壁大树间飘出一抹淡淡的烟影,不慌不忙地追随其后。
晋襄冷冷一笑,手指轻轻揉抚着夷长的长发,将她搂入怀中,安慰道:“别担心,我没事。”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奔流不息的涞水,嘴角微抿时,眉宇间闪过一丝决绝的孤寡。
能活下来,便是我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若不能活下来――
晋襄闭上双眼,心底哀叹:强晋建于他手,亦将毁于他手。
他紧了手臂,死死勒住了怀中夷长娇柔的腰肢。
·
江水冰寒得刺骨,晋穆初掉入河中的微弱知觉被这样的冰寒激得七零八散。背后的痛带着要命的狠毒,却在江水的浸泡下渐渐让他麻木。他抱着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孤枝,瘦弱单薄的身躯在水上慢慢飘浮,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昏迷时生命一丝丝流逝,不知岁月。
清醒时,他咬着牙,努力睁眼望着前方的茫茫水天,试图从绝境中寻得一丝冲破黑暗的光缝所在。
风起潮涌,他被一波波的水浪无情拍打,几度虚弱疲惫得再也不愿坚持时,欲放弃的刹那他却似在昏瞑视线中望到了一双温柔坚定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水意灵动能语,对他说着:孩子,撑住。
“娘亲……”他低低嘶哑地喊,心底却猛然勃发出生的欲望。娘亲不明不白的死去是他心中从小的桎梏,他活在深宫幽暗处,青苔般生存,无人关心,受尽冷眼。父王的爱和心似乎全在那女人和她的孩子身上,而他,生命微弱卑贱得还不若太掖池旁的一树垂柳,是夏盛还是冬败,没人知晓,没人在意。
当真是天命如此麽?可又凭什么是他晋穆?
他惨烈一笑,狠狠摇头,使劲抬起头望向远方,见到那墨沉天色间稀疏的灯火时,他倏然呼出口气。
天命人为。偏要我死,我便偏要活!
苍天纵绝,能耐我晋穆何?!
他抓紧浮木,一股绝然的斗志和信念似火般燃烧着他整个胸膛,他不知怎样有力气发出骇人的嘶声厉喊低啸江面,他不知怎样有力气支持着直到那渔船缓慢地靠近。他只知道,当他的身躯似撕裂般痛得发抖时,有双同样幼小的胳膊自江中将他拉起,抱入了怀中。
他真正昏死过去时,却是他得救的瞬间
·
舱壁清寥,一塌一桌数盏灯火。
“爹爹,他怎样了?”一个十一二岁的蓝衣少年站在塌旁,看了看卧在榻上那个他刚自江里捞出来的白衣小子。他的背部被人划了那么深那么长的一剑,呼吸已微弱得几乎已不存在,仿佛一不小心,他便魂飞魄散了。
坐在轮椅中的男子有着和蓝衣少年同样俊美绝世的五官,不同于少年脸上的纯净稚嫩,他的面容淡漠清徐,细长的凤眸间散着淡淡的寒意、深深的愁苦。
“还死不了,”男子放开晋穆的手腕,吩咐道,“荆儿,去拿你师伯的清玉药丸来。”
聂荆转身自壁橱里找出药瓶,不待男子再开口,便倒出一粒药丸喂入晋穆口中,又端来一盅温水,喂与晋穆。
男子伸手在晋穆腰间捏了捏,忽而指间一顿,抽手时,掌心已多出块金玉令牌。“晋-穆?”男子低语,长长的睫毛下眼波荡如潋滟水色。他沉吟片刻,凝望着晋穆的面容,蓦地冷笑开:“好狠的晋襄!好可怜的楼乔。”
“爹爹认识他?”聂荆奇道。
男子不答,只冷着脸道:“我今日让你读的书,你都念好了没?”
聂荆瑟瑟一颤,忙垂首道:“还没。”
“去念!”
聂荆不甘不愿地走了。他素来喜欢武刀弄枪,父亲却总是逼着他读那些政策经纶之类的典籍,让他烦恼不已。他走去桌案旁跪坐下,打开一卷竹简,边瞌睡,边默念着前日父亲教他的刀诀。
男子伸手捋开晋穆脸上的发丝,拿过干净的丝绢清理着那道长长的伤痕,用药敷过后,纱布包裹起来。他目中一派平静,既不觉不忍也不觉心疼,只微微笑着,自言自语道:“有意思。杀者留情,这一剑刺得可不够深呢!”他洗过手,转着轮椅坐去窗旁,望着江上漆黑迷朦的夜色,心中暗道:无爰,他是楼乔的孩子,你一定不许我见死不救的吧?纵使——
他回眸又瞧了一眼双眉不再紧皱的晋穆,随后目光又落在对着书卷昏昏欲睡的聂荆身上,深思沉沉。他听着船外的汹涌波涛,叹了一声:这孩子毅力坚忍得叫人可怕,若得以活命,怕必是晋国之福,楚国之灾。
冷光浮上眉尖时,他却又叹气:罢了,罢了,便算是回报当初楼湛救下自己的那一命之恩吧。
他仰头靠上轮椅垫背,念及往事,幽幽念了声:“无爰。”心中刹那柔软宁静,风雨刀剑过后的沧桑忧伤仿佛皆随着这声低弱的呼唤烟尘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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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穆在浓浓黑雾下悠然飘荡了不知多久,当耳畔终于响起尘世的声音时,他心跳加快,陡然睁开了眼。耳边江鸥鸣叫,大雁环啸,还有铿然出鞘和铮然入鞘的刀声不绝于耳。他忍痛侧了侧身,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