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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览凄然一笑,看向我时,眸底已无温。
“看来你还是相信他,”他冷声开了口,神色平静得异乎寻常,叫人看不出此刻的他究竟是失望还是痛心,“我曾经也相信过他,还相信到已与他结成异性的兄弟的地步。可是四年前,正是我将他带入了凤翔城的宫廷,才引起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祸,让父王惨死、国家动荡、王叔有机可趁、甚至连两个无辜的妹妹也受到了迫害牵连……杀父之仇,我不是怀疑,不是以为,而是因为那是事实,我亲眼见到他的刀穿透了我父王的胸膛,鲜血洒满了盘旋青龙的石柱……”
我心神微凛,脑中想起那夜与夜览面对面后聂荆在我耳边的叹息,不由得又是一阵恍惚。
“他有杀你父王的理由麽?”我抬了头,问夜览,而这也正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
夜览冷笑,眼中寒光顿闪:“刺客杀王,你觉得最大的理由是什么?”
刺客?
我怔住,不敢置信地看向夜览,呢喃:“你说他是刺客?”
“楚地的第一刺客,荆侠。这名字你不会没听说过吧?”夜览淡淡出声,反问我。
我咬了唇,心里陡然变得冰凉一片。
难怪,他身上会有那么多的伤痕。
难怪,晨郡说事关其余两国,原来聂荆竟是楚国的第一刺客荆侠。
难怪,他一直故作神秘地头戴斗笠,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和无颜长得相似而已。
难怪,难怪……
我愈想心愈沉,甚至还隐隐觉出一丝近乎悲哀的好笑:他是无颜视为最忠心的护卫,而自己也被这天下最负盛名的刺客“保护”了一路……
这滋味初尝不错,再尝就是苦涩和后怕。
想通后,我自嘲地笑了笑,扬眸看向夜览时,神色已然镇定如初。
“这次去齐国你是不是没有去看望一下文姒?四年前,夏国公子意与绛蓉、南宫两位公主同时失踪的消息传到金城后,文姒就央求无苏大哥派人去夏国境内悄悄寻找过,只是他们想尽了法子,却始终得不到你们的消息。这些年,虽然我不常在宫廷里,也绝少见到文姒,但是她心中对你们的思念和牵挂,我却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夜览微微侧过身,当我提及文姒时,他脸颊的弧度显得愈发地寂寞冷峭。
“我是没去见阿姐,因为无脸见她。父王的死,虽是外人所为,却也是我亲信他人惹下的祸。更何况,如今南宫仍下落不明,而绛蓉为找寻仇人、复兴夏国牺牲了她如斯美好的青春年华,承担着寻常女子难以想象屈辱和罪孽……终有一日,等我重回夏国振兴国威后,我会亲自迎阿姐归省。”
我抿了唇,心中恻然。
尽管此时我心中并不完全相信夜览父王是被聂荆所杀,但是夏国国变,他们兄妹如今沦到这种光景,我觉得这些事情的背后一定有着幕后操纵的主使之人。或许,那人是他篡朝夺位的王叔,或许,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人……
毕竟天下乱世,五国间勾心斗角,凡事皆有变数。凡事也皆有可能。
我伸手拍了拍夜览的肩,笑道:“我相信你会做到的。只不过,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夜览回过头,眸光清寒似秋泓:“什么事?”
我淡淡一笑,挑了眉:“公子意素来以德行钦人而知名于天下,应该从不是个在人背后放冷箭的人,对不对?”
夜览轻轻哼了一声,眼神停留在我脸上时,目光放肆而又灼人。
“你还是在为聂荆说话?”他皱了眉,面色十分不善,冷言道,“不错,也许那一箭让你将他当作了救命恩人。不过,你不要忘了,什么叫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对我而言,只有后者。”
这话重得让人无法接口。
要知我劝他的话,大半用心还是为了他好。因为我记得那个曾宠过我、疼过我的意哥哥。
垂下的手指有些发凉,我看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见我不说话,他也默然。
许久后,他转过了身,背对向了我。墨绿的长袍不及当初那金色绣龙的踞纹长衫好看,不过,现在也只有这样的颜色才能合适如今的他。
他的心境,不会比这墨色鲜亮多少。
这样一想,我心里就再找不到任何生气的理由了。毕竟,他是我那些少得可怜的朋友中、很值得珍惜的一个。
“别恼,马上就要娶妻了,得开心点。还记得几年前在无苏和文姒的婚礼上,有人说过将来要做天下最出色的新郎呢。男子汉说话算话,你可不能食言。”我走到他面前,眨眼笑道。
他怔了一下,不一会儿后他也忍不住唇角弯了弯,眸间亮光闪动时,眉宇间慢慢开朗起来。
“可惜,不能在凤翔城与妍女成亲。”他叹了一声,语中的无奈渗透了一丝悲凉的意味。
我却闻言摇了头,笑:“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便是幸事,又何须在意那么多?妍女会觉得幸福的,因为她喜欢的人愿意娶她,愿意与她厮守一生,白首不离。天下间,不是人人都能有如此好运的。”
说到最后,我突然低了声,笑得有些勉强。
夜览望了我一眼,沉吟片刻后,他轻轻笑出声,道:“半年后不就轮到你了麽?不必羡慕,穆会会是个好夫君。”
他似乎对晋穆真的很有信心,我抬头看着他,笑得古怪。
“爰姑去哪了,你知道不知道?”再开口时,我转开了话锋。
“邯郸。”夜览笑得轻快,眸子颜色却顿时暗下。
言简意赅,听得我惊住。
这一下,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好端端的,爰姑跑去敌国干甚么?
眼眸再瞥向夜览时,无意间窥得他神秘笑容下的阴寒。
他脑子里现在在想着谁,为何会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想来想去,我也只能猜到一个可能。
公子无颜
红颜赌坊,竹园。
回来时,天色已晚。
暮日霁霞,凤吐流苏的颜色浸染了半边天际,照得整个安城皆笼罩在一层若有若无、火红而又瑰丽的光晕之下。
而此时霞光下的竹林,也显得犹是凝翠生烟,明夕动人。
我和往常一样漫步穿过竹林,林中幽风,衣袂飞扬时,沾了满身的竹叶清气。空灵而又略带冰凉的味道嗅在鼻中,慢慢消退了我这一日的紧张和疲惫。
我伸手推开房门,正待舒出一口气放松放松时,却抬眸瞧见了正坐在我房里,看似悠哉饮茶的无颜。
他倚在宽大的椅中,右手支颚,左手执杯,斜身懒散惬意,凤眸虽闭着,唇角的笑意却纵肆依然。
模样是放荡,只是我早已见怪不怪。
“二哥。”我轻轻唤了一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伸手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后,才想起问他,“你今日回来得这么早,是不是事情已办好了?”
他不答我的话,也不睁眼,只反问我:“你去哪了?”
“穆侯府。”我垂了眸,看着杯中碧色的茶汁,淡淡应道。
他又笑一声,嗓音却一下子凉了下来:“见着了?”
我喉间一噎,想明白他话中那略含嘲弄的语气后,不由得微微蹙了眉:“见谁?我只是去找爰姑。”
他不再问,却还是闭着眼,满脸仍然是那让人着恼的、半死不活而又似笑非笑的神情。明知他看不见,我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准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的兄长。”
他蓦地冷声开了口,身子轻轻一动,本就半系半解的紫貂裘立刻敞了开来,雪白的里衫露出大半,丝滑锦缎的明亮颜色映上他脸庞,白皙的肤色顿时暗下。
我叹了口气,虽不知他莫名其妙地到底在气什么,但还是乖乖地收回了眼光,敛眉低目,盯着自己的鼻尖。
“我在晋穆府见到了夜览。”挣扎了半天,我还是受不了室中近乎凝结停滞的气氛,先出声打破了这令人难熬的沉默。
“嗯。”
无颜应了一声,手指慢慢摩挲在茶杯的边缘,飞扬的剑眉轻轻皱了一下,却随即又迅速展开。
“二哥还记得五年前无苏成亲时,来送文姒的夏国公子意麽?”我不管他的冷漠,起身走到他身边,俯身拉紧他的衣襟,低低问道。
他终于睁开了眼,深湛的目光对上我的视线时,眸底隐约飘过了一丝柔软。
“大概记得。”他撇了唇,似是不屑一顾。
我笑了笑,慢慢道:“那二哥可有认出,夜览其实就是当年的公子意?”
无颜淡淡一笑,细长漂亮的凤眸瞥向我时,眼神平静得如一池波澜不惊的秋水:“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我一怔,语塞半日后,突地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二哥早看出来了。”
无颜伸手摸摸我的发髻,勾了唇,但笑不语。
“你既然早看出来了,为什么不说出来?难道你不知道文姒有多着急和紧张意吗?”我望着他,言词略有不满。
无颜挑了眉,手指缓缓从我发髻上滑落,温暖的指尖触上我的脸颊时,他若无其事地笑道:“意既然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那必有深意,我们何苦去破坏他的计划?文姒若知道了,意就没有自由了。其实不止我,无苏也早看出来了。连他都不说,我又何苦去充当这个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的角色?”
我抿了唇深思。
揉在脸上的手指愈发不规矩,辗转下移,按住我的唇。
肌肤战栗,我一颤拉开他的手,心下紧张得即刻站直身,欲要出门。
岂知脚步刚迈出一步时,手腕就被身后的人握住。
“又要去哪里?”无颜清冽的声音入耳时凉丝丝地带着寒意。
我拧了眉,侧眸看着他:“我饿了一天了,去找点吃的不行吗?”
无颜瞧也不瞧我,手指仍紧紧扣住我的手腕,神色慵散:“不准走。等算完帐再说。”
“我和你之间要算什么帐?”我又气又饿,甩手想要摆脱他的控制,却偏偏不能如愿。
无颜微微一笑,慢悠悠地由椅中站起,伸指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来,抖了抖罩上我面前,声音淡淡地听不出喜怒:“我也一日未吃饭。中午正要用膳时,有人给我送来了这个帐单。你给我解释一下,如我听得满意,便可以让你去吃饭。若我听得不满意……”
他哼哼笑了两声,余音袅袅下尽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
我只匆匆看了那锦帛一眼,便失去了任何辩驳和反抗的能力与勇气。而现在,我也终于明白适才一进门时他为何那样不快和生气。
豫侯手下的十万密探果然能干,不过数日的功夫,便让这卷本该在千里之遥齐国金城的帛书竟凭空出现在了晋国安城。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坐下,闷声:“不必说了,我不吃饭就是了。”
“不行。”无颜没有废话,直直地拒绝了我想要认错赎罪的举动。
“那还要怎样?”我抬眸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赔笑,“二哥,我可没那么多的钱。”
无颜凝了眸,认真地看着我,不笑,也不恼,只轻声道:“东西呢,拿出来让我瞧瞧,看究竟是怎样的宝贝,让你这么舍得花钱。”
我心中一惊,敛了眸,说不出话。
无颜看似一点也不着急,他重新坐下来,手指依然握在我的手腕上,只是已不再用力。
我想了想,心知自己拗不过他,只得伸手从袖中取出装有夜明珠的盒子给他。
无颜打开粗粗瞥一眼,拧眉浅笑:“不止这个。”
我挣扎一下,心知他的意思是说那龙凤玉佩。无法,我自怀中取出那块凤佩递给无颜,喏喏道:“如今只剩下这个了……”
无颜接过仔细端详了一下,静睿的眸中没有欣赏,只有浅浅的讶异。
“既是凤佩,想必还有龙佩吧?龙佩呢?”他横眸扫了我一眼,问完话后,眼神再度回到了玉佩上。
我点点头,供认不讳:“我只有凤佩,龙佩……”我记起晨郡已去了侯马西南的军营,想必也见到了晋穆,于是便开口道,“龙佩,大概是在公子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