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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壁上陡然弹出一空心的石匣,我伸手自怀中取出自己的公主金印、紫绶和山玄玉放到里面后,想了想,还是又拿了出来换成了无颜给我的豫侯令牌,然后再将石匣缓缓推回。
东方莫这时也停了嚷嚷,下了马走近我身旁,安静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不再吱声。
片刻后,随着一声轻响,那面看似与四周石岩浑然一体的滑鉴石壁渐渐上移,转瞬的功夫,眼前便出现了一暗黑的甬道,有淄衣侍卫自里面迎出来,单膝跪地道:“不知两位是?”
我咳了一声嗓子,拿下头上的斗笠,笑道:“是公子我。”
侍卫抬头,怔了须臾后,随即欢喜地站起身,一时开心得脸颊泛出了兴奋的红色:“总算盼得公子回来了!齐国终于有救了!”
“带路吧。”我淡然一笑,牵了白马走进甬道。
菘山有秘道可直通宫廷,除了为齐国守卫秘道的数百死士外,天下知道的人不多于五个。我本也不能知道此等机密,只是我那二哥素来藐视王法、放荡不羁,在我随着他到战场后第一次负伤在身时,那一日月圆,那夜静思塌上他抱着我,心疼而又自责时,既想软语安慰,又慌乱得手足无措,一时把秘密当作了听后止痛的笑话,无意讲出来的。
说是无意,只是凭他那天下无人能及的缜密心思,怕是有意、故意再刻意……
想起往事时,我揉眉叹了口气,忙甩了甩头,狠心压下心中那缕惘然得隐隐作痛的思念。
·
秘道可直通金城宫廷,侍卫领着我和东方莫走出黑暗后,当朱红金碧的宫城城墙现于眼前时,身后砰然大响,石门关闭,倏然间淄衣人影一并消无。
我牵着白马缓缓走至宫门前,仰头望着那高高重重的连甍双阙,心中一时是喜是悲、是哀是愁,竟复杂得连自己也难以分清。
离开时,是湑君和夷姜的大婚之日,那时的宫廷铺迤在大红锦绸和怒放鲜花下,处处充满着喜气的谈笑声和欢悦的丝竹声;如今再回来,金碧上素裹重重,白玉阑干缠着浅青色的绫纱,万道霞光斜射上朱檐玉瓦时,不再耀出琉璃般的斑斓色彩,而是映亮了行走宫廷间众人脸上的忧愁和苍白,仿佛,这样绚烂的霞光只是为了给整个金城罩上了一层国之将亡的迟暮余辉。
宫门前的侍卫见我回来,都当作了是公子无颜从天而降,一个个欢喜无比地簇拥上前,牵去我和东方莫的坐骑后,一路送着我们到了王叔的两仪宫。
两仪宫里一切如旧,被王叔召准入见时,满宫皆寂,诺大的殿堂唯有高高坐于金銮上的王叔一人。
王叔斜着身子半倚在龙撵的扶手上,见我跪地请安时,温和的眸子里光华隐现,脸上笑意淡淡,只是面色苍白得有些异常。一开始他并没有出声,只是定睛看了我一会儿后,这才随意挥了挥衣袖,叫起。
我起身,站在原地踟躇片刻,上前走近他身旁,低了头道了声:“父王。”
王叔凝眸看我,哼然冷笑:“不简单啊,你终于知道回来了?寡人只当你逍遥在外快活得很,准备留着性命等金城城破、齐国国灭的时候回来替寡人收尸呢!”
我不知平素王叔和无颜之间是如何说话,只是王叔对我,还从不曾如此厉言厉色过。我心中惊了惊,忙跪在他身旁,口中连称“不敢”。
王叔拧眉,抬了手扶住我的胳膊,又是一哼:“难得这次回来竟懂了些规矩。起来吧。”
我汗颜,只得顺着他的手势再次站起身,揖手道:“父王请放宽心。儿臣既回来了,定会舍命保护金城,收复失地,叫那些入侵齐国的楚梁贼子有来无回、血债血还!”
王叔叹了口气,低眉看了看龙案上那些堆积如山的军情奏报,凉了声道:“怨只怨寡人平日太过依赖你,给你豫侯爵位,叫你替寡人统御齐国军队,等到危机关头你不在时,寡人指挥起军队来,居然是有心无力……国无统帅,你大哥无苏不得不披甲上阵,只是他素来懦弱,竟未过十日便命丧沙场。一国储君既死,军心涣散,齐军连战连败,城池丢失数百座,如今金城四面环敌,差不多已成了一座空城……唉,寡人……都是寡人之过啊。”言罢,他痛心地长叹数声,拍手敲击着龙撵扶手时,身子突地一震,口中猛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俯身轻抚着他的后背,下意识地拈指按住了他的脉搏。不按不知道,这一按却是吓得我面色一白。
王叔的脉搏虚然无力,竟是垂死之兆。
我惊得回过身,给他倒了一杯茶饮下去后,忙快步跑向宫门想去找东方莫进来为他诊治。
哪知脚步刚移,身后便闻一声长剑出鞘的清吟声。我本能地回过头,转眸的瞬间,眼前有光影一闪,凌厉的冷气扑面而来时,脖间忽地似霜冰寒。
有剑,直抵喉间。
作者有话要说:
奇谋救城
我愣愣站定,眸光瞥向满脸怀疑和震怒的王叔,苦笑无声。
“你不是寡人的无颜!”纵使身子再虚弱,他还是撑着站起身,说话时,微哑的嗓音衬着冷锐的剑锋更是显得漠然凌厉,痛绝中仿佛不含一丝的温度,“说!你究竟是谁?”
我垂眸看了看颈下寒气愈来愈盛的长剑,也不闪躲,只涩然一笑,轻声:“王叔,夷光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你要杀的话,便杀了吧。”
他怔了怔,长剑微颤时,不经意划过了我颈边的肌肤,鲜红的血液凝上雪色的剑身,泛出一股别样清冷妖艳的颜色。
一殿寂然。血滴落上青玉地石,细微得难以听闻的声响,却能撼动殿内人每一根神经。
倏而,长剑铿然一声脆响落地,王叔身形踉跄正要走到我身边时,突地宫门大开又合上,随风侵入的刹那卷入了一道似光似练的橙色衣影。橙衣飘至我身旁,用力拖着我远离龙撵十丈之后才猛地停下。
失神时,脖间血流处蓦地袭上一丝刺骨的冰凉。我吃痛回眸,只见东方莫挥袖扬了手指不知道在我的伤口那边涂着些什么。好在刺痛的感觉只是一时强烈,片刻后,痛楚不再,唯落下了清凉的舒爽。
“谢谢师父。”我伸指摸了摸自己那仿佛已光滑如初的脖子,低声道。
东方莫笑着应承,长袖甩于身后,转过身看着王叔,抿唇不语。
“……东方?”王叔怔然,许久后,眸间才涌出一抹难以置信的惊喜,“是你救了夷光?寡人的夷光果真未死?”
东方莫撇唇,慢慢踱步走近龙案,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剑时,口中轻笑:“庄公,夷光这命可是费了老夫七日七夜的功夫才救回来的。你好歹珍惜点!再说你是一国之君,随随便便地动刀拿剑作甚么?没个风度!”
如此胆大妄为的话要是出自别人之口早就罪判斩首了,偏偏王叔和东方莫是布衣之交,两人之间虽不见感情有多深厚,但素来口角言词放肆出格,丝毫不守君臣之道。
王叔苦笑,身子一颤坐回龙撵,叹了口气,唇角无力地动了又动,却总是说不出话。
东方莫将剑插回剑鞘后,也不客气,没有恩准便堂堂然迈步走上金銮,二话不说拈指按住了王叔的手腕。片刻后,他拧紧了眉,面色微凝时,瞧向王叔的眸光晦暗中隐藏担忧。
“看来这次楚桓当真是想要你的命了,居然将你逼迫成如此。”东方莫默了一会儿,松开手指负手而立,神色间依然是那言笑无忌的模样。
王叔叹息,低了声念道:“你以前说得没错。那人,竟……真的是他!”
东方莫冷笑:“我早对你说过楚王便是那人,你偏不信。如今却怎地又突然悔悟过来了?……看来楚丘动戈怕不是只为了夷光,也为了泄你被骗二十年的怨气吧。无端端为仇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还为仇人照顾了二十多年的女人,最后居然落下如此回报……是说你可怜、可叹好呢,还是说你可悲、可恨好?”言到最后,他虽脸上笑意不改,但口中却咬牙吐字、齿缝流音,目光闪动时,眸底划过了细锐锋利的寒芒。
王叔面色本就苍白,此时听到东方莫这般的冷嘲热讽,双颊更是透出了骇人的石青色。他刚启了唇要说什么时,胸口突地起伏不定,一阵急促的喘气后,紧接着又是一顿剧烈的咳嗽。
“王叔!”
我蹙了眉,赶紧跑去他身旁,一只手轻拍着他后背,另一只手却从怀里取出了一颗药丸扔到了龙案的茶盏中,勾指晃了几番,这才将杯子送到王叔唇边。
王叔皱眉,转眸看到我脸上的期盼后,眸色一动,也不多想,仰头便喝下。
茶杯放回案上时,站在一边久久不动的东方莫怪笑几声,叹气:“这个时候,延命散也无用了……”
“师父!”我厉喝一声打断他,拼命使眼色。
东方莫视若无睹,眸光一闪避开我的视线,展袖拂过王叔的脸,低笑:“为师的意思是,庄公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好好休息。女娃别乱想!”言罢他俯身,扶住闭眸后王叔那摇晃欲倒的身子,胳膊一抬将王叔轻而易举地托到肩上。
“你办烦人的正事。至于庄公的病么,为师来管。” 东方莫嘻笑着努唇撇向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眨了眨眼,背着王叔便往侧殿走去。
“有劳师父了。”
东方莫头也不回地挥手,笑:“客气!”
目送着他与王叔进了侧殿后,我低眸看了看龙撵龙案,想了想,出声朝宫门外高呼道:“来人!”
宫门大开,有身着墨色长袍的内侍双膝跪地:“奴在。公子有何吩咐?”
我扬手指了指奏折,道:“命人把这里所有的奏折和战报都送到长庆殿。另外,传令下去,从此刻起,再有战报送来,皆一律送到本公子那里;若有大臣来求见王上,皆叫去长庆殿见豫侯。”
内侍叩首:“奴知道了。”
我舒了口气,正要抬步离去时,想了想,还是从奏折中挑出了两卷封口还未开启的黄色帛书,随手敛入了袖中,开口又嘱咐了句:“叫人去传白朗将军和禁军统领蒙牧今晚入宫,到长庆殿见我。”
内侍这才刚站起身,闻言又立刻跪下,惶恐应了一声后,抬头看我:“公子刚回来,今夜要不要好好休息一下,明早再……”
我锁眉,冷哼一声甩袍越过他身旁。
“多事!”
内侍瑟瑟,忙低了头,噤声不敢再劝。
·
“公子!”
“公子真的回来了!”
“公子,三月未见,想死妾身了!”
…… ……
才至长庆殿,还来不及喘口气,耳边就突地响起无数声娇滴软语,鼻间猛然有暖香萦绕,绚烂多姿的衣影自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柔滑的肌肤、温软的小手贴到我身上时,直把我连日赶路积下的所有疲倦皆吓得不见了踪影,唯余下满心的惊慌和恼火。
“放肆!”我怒喝了声,蹙眉敛了敛微皱的衣袖,面色骤然冰寒。
身旁一众丽人见我发怒,忙失了神,神色失措地退到了三尺外。
少了那缠人致命的诱惑勾引,我定下神,刚要呼出一口气时,瞥眸却瞧见她们低眉偷偷打量我时莫名而又奇怪的眼神,一时心头又乱跳起来。
“都回自己的寝殿去,没事不准再出来!”我拉下脸,恶狠狠地道了一句后,撩了长袍,快步走去书房的方向。
该死的无颜!养这么多姬妾!
越想越怒不可遏,心口在瞬间又酸又疼,痛得我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
相较于外殿适才的纷扰,此时的书房自是极静。天色已暗,层层帷帐隔断了窗外沉沉的夜色,书房里宫灯盏盏,明亮的烛火穿透浅紫绫纱的灯罩,照得满屋光灿斐然。
我斜身坐在软塌上,手指有意无意地轻敲着膝上那两卷帛书,目光停留在对面壁上悬挂的那张绘有天下山川的地图上时,心念转动不停。
少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