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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落下帐帘,转头看无颜,想起晋穆离开军营时的装束不禁着急:“他走时未装盔甲,就这么一袭刀剑不能挡的锦袍上战场,如何好?”
无颜眸色淡淡,指尖摩娑着掌中棋子,对着我温然笑:“莫急。他马上就会回来的。”
“马上?”我狐疑。
一语既落,身后的帘帐就陡然被人掀起。
我回头,却看到一身金衣的晋穆正站在那里。
“真的回来了?”我喃喃,有点懵。
晋穆拿下面具,亮亮的眸子轻轻一扬,微笑:“我回来换战衣麽。”
我面庞红了红,果然,这两人掐指一算便可知我心,心思细密厉害得让人畏惧也让人恼。
·
晋穆去里帐换了金色盔甲出来,戴上面具,眸光一瞥掠过我的脸,即而又看向无颜,鼻中似微微一哼,言道:“但愿你和凡羽六年的战不是白打的,若估算错了他的心思,我那四万兵马独在后方受围遭歼的话……”话未完,他顿了声,明朗的眸间划过一道狠绝的厉色。
无颜起身,展了眉,凤眸飞扬:“若是那样,我一人在你万人的军中,到时想逃也没处逃,任凭穆侯发落。”
晋穆目光一闪,立即转身离去。
我看着那不断晃荡的帐帘,愣了会神,忽道:“他臂上有伤不能用力,夜览不在,墨武不在,你有内伤不能上战场,我……”
无颜叹气,道:“你去吧。”
我转过身看着他,不安:“我们欠他的。”
“我知道。所以你要去我不会拦,”无颜走过来,抬手揉了揉我的鬓角,垂眸看着我,目色深深,“不过我这次不在你身边,自己要小心。”
我扬眉,得意:“我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你还不放心?”
无颜点头,承认不讳:“可却是第一次我不在你身边,的确不太放心。”
“蔡丘最后一战你也不在我身边。”我撇撇唇,不满他的说辞。
他又叹气,摇头道:“不,丫头,那次我在。”
我抬头看着他,失了失神。
·
楚丘夜战
时已戌时。
乌色的天际愈压愈低,浓云密布,北风似在刹那停滞,又似在刹那疯狂,呼啸的声音掠过平原,一望枯草危危垂地,大树颤微,七零八散的枝干地在这响亮的锐利声中被齐齐折断。夕阳彻底落下,一抹极致嫣然的彤色流彩凝结在西方之极,金灿似火的光泽,燃着一座高山的绝顶,留下黑夜降临前最后一道欲坠不坠的煌煌明亮。
当我换上樊阳给我找来的盔甲骑马驰至山下时,晋军誓师已罢,将军墨离和狐之忌分别带了左右两翼各三万的兵力自不同的方向奔袭楚丘。两侧军队散去似溃堤而下的洪水,骏马弯弓,战车强弩,锁甲铿锵岿然不绝,铁盾槊刀残光噬血。
火把耀动,荒原满红光,风尘一路,鼓声喧威震天,疑似雷动。旌旗扯风,风卷纹飞拽,金锦如波。
如此滚滚滔逝的恢弘声势让人一见心沉沉,仿佛在坚定不移地相信着这支军队有着无坚不克、无刚不催的勇猛和决绝的同时,眼前还能不由自主地浮现那即将漫扬整个天地、血腥飞扬的凶残和狂烈。
这便是晋穆的军队。
我情不自禁一个寒噤,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方快马加鞭,驰向晋穆的方向。
五千中军将士在北风中伫立如石压,定定不动,气势森严。那人静静地顿马军队前,一身金色盔甲,金面覆脸,山岳顶天般的威严肃穆,往日微笑温和的薄唇此刻紧紧抿着,优雅的下巴现出刚毅而又寡绝的味道,一双眸子明似星点,望向我驰来的方向时,清冷深邃的眼底有一丝诧异在隐隐流动。
“你来做甚么?”待我吁马他身旁时,他挑了眸子睨眼看着我,态度淡漠得让人疏离而又心凉。
我抿抿唇,转眸看着前方:“我来与你同战。”
晋穆闻言冷笑,目光一寒,话语顿时严厉起来:“回去!我的军队从不用女人打战。”
我扬了眉笑:“可我比你的士兵更会打战。”
晋穆凝眸瞅着我,目色渐渐深重起来。他弯了弯唇角,不是微笑,而是阴沉的冷笑。我瞥了眸正要再说时,他却伸臂拧了我的胳膊往后拖,言道:“给我好好待在营中!你去作战?战场凶险,到时我可没心神去顾你!”语罢不待我说话,他便转过头对身后的将军道:“把她给我送回山上去。”
“喏。”
将军扭了马脖子,横眉盯着我。
我急了,怒道:“晋穆!”
他侧眸瞧了瞧我,目光微微一变,正当素日那熟悉的温暖和柔软刚浮上一丝时,他又抿了抿唇,眸子复又暗沉冷寂。他缓缓摇头,不再看我。
我看着他,咬咬唇,垂手自马身上取下弯弓,抽出箭羽,拉了弦,满满一贯,举天而射。
苍天有鹰隼翱翔,大雕飞过。清锐的叫声鸣彻苍穹,谧色在头顶暗自翻滚,细云如絮,层层叠压。箭镞夹着风声,冲上云霄,带抹一注鲜血肆飞,横穿雕身鹰脖,转而落地,一声重重的闷响。
我听到身后数千将士的倒吸着冷气的惊呼声,也瞧见了晋穆低眸愣了片刻时眸间一逝而过的讶异和赞赏。
我挥挥长弓,傲视着他,神采得意:“侯爷,我可以跟你去战场了麽?”
他沉吟半响,嘴角微微一抽,回过头,不看我,却看那将军:“去把那鹰脚上的信帛拿来。”
将军低头,揖手,迅速翻身下马,跑去已死的飞鹰尸首旁拿下了那卷白色帛书。
我看着脸色一红,适才的傲气即刻消馁,满脑子唯余懊恼和自责。一时逞能,居然就没看出来那鹰脚上系着的锦帛。
他看完帛书,声色不动,信手将其揉成一团塞入怀里。即而他转眸瞧着我,这时他倒开始笑得欢,眸子凝了凝,里面有光彩盎然。“怎么不说话了?”
我垂首不答。
“走吧。”他出声,挥下马鞭。
身后五千将士随着他这一声而齐齐策动坐骑,铁蹄踏翻草地,溅起了尘土涩涩清新的味道。那个本被他命令着送我回去的将军也随着他策马离开,我恍了一下神,怔在原地。
他回头瞪着我,灼烧的眼神,凶狠的口吻:“还不跟来?在战场发呆,等着找死?”
我蹙了一下眉,心中晃过一丝委屈。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吼过。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情绪抵触,冷眸看着自我身边不绝驰过的骑兵,我重重咬了一下唇,抽下马鞭,朝他奔去。
到了他身边,与他并驰时,我寒下了脸,咬牙切齿:“侯爷在战场上可真威风啊!”
他淡淡瞥我一眼,不以为意的语气:“不适应的话,立刻回去。”
偏不!我低眸横了眼他那只动作依然不灵活的左臂,眨眨眼睛,倔犟地扭过了头。
“刚刚那信上说什么?”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和他搭讪。
他眸色一动,默了一会,方道:“有人在我后方放火。”
“谁?”
他勾了唇角,看着我,笑得古怪。
我惘然,而后脑中却有念光忽地一闪,唇边颤了颤,我禁不住脸色发白,心中顷刻间明白过来。
我转眸盯着他,紧张:“与此战可有关?”
晋穆直了眸子看前方,冷淡:“与此战无关。”
那就好,我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
他没骗我。
只要他不骗我,就好。
晋穆斜眸冷冷地瞧着我的举动,薄唇抿得紧紧,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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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颜猜得没错,凡羽的铁骑并未自南方取道直奔邯郸。晋穆麾下提前绕去楚丘之后的四万兵马对敌的数量虽寡,但占尽了把守关卡的地势之宜,以四万之势摆十万淄兵之重的壁垒,牵制楚军后方兵力,迫凡羽的铁骑绕道楚丘西南的峡谷,穿越而出,自平原绝驰往邯郸。
若说无颜有意透漏南宫和聂荆的婚事是引诱凡羽出楚丘的导火之端,那么凡羽长久领兵在外的不安和国有二君而他父王位不在正的忐忑与猜忌才是这次他冒险要回邯郸的主要原因。
说是一怒冲冠为红颜,殊不知红颜枯骨的背后,有耀眼夺目的龙撵散尽着蛊惑人生人死、追逐不休的力量。
楚国这一隐埋了几十年的暗流一旦被激发,势如滔天水火,难以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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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军左右两翼的军队疾驰奔袭楚军出峡谷后的平原,晋穆带的五千中军轻骑却是要绕去楚军之后,挡去他们南下的路,三面合围,唯留北方缺口。那个纵使凡羽能逃也不敢逃的北方缺口。
过荒野,穿山涧,夜色缓缓浓重,风引路,云沉沉。
行至一半路程时,便闻远方器具博杀声轰然勃动,鼓声鸣作,号角声快。抬眼望去,但见声音传来的地方有烽火耀天,烟云隆起,张牙舞爪的赤红颜色浸染夜幕,天色愈低,气流愈紧,那是一瞬即可点燃的燥动。
我瞥眸看了一眼,随即蹬了马镫,狠狠甩下一鞭。
晋穆转眸看我,突地笑起来,道:“怕了?”
“胡说!”
“那为什么脸色苍白发青?”
我翻翻眼,不耐烦:“我讨厌战争。”
他叹气,道:“那你还要跟来?”
我挥了一鞭卷住他的胳膊,冷道:“你臂上有伤。”
“废不了!”他哼了哼,扯下那条绕在他臂上的长鞭,双腿夹了夹马肚子,越过我驰马在前。金色盔甲在火光下流彩横溢,那人的背影,如同来时山顶的那抹金色光芒,是神祗的光圈,让人只可仰望,不可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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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杀声渐近,刹那至耳边眼前。夜下凝火,平原千里有冷光飞扬,银剑的厉色,暗箭的墨黑,长刀的锋刃,槊戈的犀口,处处戳血,处处滴血,处处噬血。血洒之后,是欲断不断的哀嚎惨叫。
一处缓坡,坡下陈兵数万,蓝色盔甲件件湛芒,锋芒锐利寒人。
弓箭手在前,弩弓其次,步兵在后。骑兵勒着马缰顿守两旁,蓄势而待发。
晋军左右两翼的兵力不过六万,楚有骑兵十五万,此时战场上厮杀的是一部分,而这一部分,却是还未投入战斗的楚军,他们专注于紧张酣斗的正面战场时,却不知晋穆带领的这支骑兵已从旁道绕来他们身后,势如雷霆迅猛,待楚军鸣响后方号角时,五千玄甲将士已如五千利剑席卷而上,楚军欲反身对抗,但为时总晚了一步。
楚军步兵在后,晋军铁骑上去,怒马踢人,剑锋横扫。步兵能退不能敌,弓弩手想要上前,却抵不住前方士兵似流水的后仰。两侧骑兵闻风支援,铁蹄踏尸,此刻他们也再顾不上马蹄下踩着的哪国的勇士和兄弟,一路溅血,飞驰迎上。
马近身千步,晋军有千人同挽弓;马近身八百步,弓弦满起;马近身五百步,长箭离弦。
马倒下,人难起。
一尸隔立,绊倒数活人。
晋军呐喊着挥起了弯刀,拍马杀上前,短兵交戈。
血气扑鼻,有人痛哭有人笑。
我管不了战场上那么多人,这战也不是我指挥的,我只知跟在晋穆身后,望着他的一举一动,一个手势,一个眼神。战场上的他不同往日任何时候的模样,凌厉,凶狠,决绝,果断,霸道压人的气焰让人仿佛一靠近就会被灼伤。
这样的他让我想起了曾在蔡丘战场上与楚军为敌的无颜。
我的心思飘忽了一下。
似是感到我注视的眼光,他回眸看了看我,匆匆一瞥,沉声嘱咐:“你就在停在这,不要离开。”
“你……”
我还未问出口,他已纵马离开,一抹金色似闪电划过,落入那翻涌不断似怒滔咆哮的千军万马中。
我骇了一跳,忙抽出腰间软剑,夹了一下马身,跟在他身后杀上前。
利剑荡开如网织,密密麻麻,夺魂追命。金衣夹在一群彻蓝的盔甲中很容易让人分辩出来,他一路疾驰,但凭一只手也能斩杀无数敌军,飞洒的血液沾了他一身。浴血杀敌的他,金袍金面,眼神坚毅阴鸷,面色刚强冰凉,不似那个站在飘飘云端上风仪美曼、潇洒万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