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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幸亏帮主当机立断,我看三爷的力道,若再迟一点,就真的没救了。”
庞青云连连叹气,在房里转来转去,忽然间冒出一句:“秋生,你看……”说了四字却又停下,挥手遣散侍立的几个帮众,待他们出去,才压低了声音道,“你看以他的身体,要' 过三堂 '能行吗?”
索枫一听见“过三堂”三个字,立刻明白了症结所在,忙道:“不行!说什么也不行,别说三堂,一堂他也过不去,就算是,帮主您这一堂也不行。”他的意思就是说即使是有意从轻发落,明钺也受不了。
庞青云道:“可是……不让他过,他再要寻死怎么办?我看不了他一辈子啊。”
索枫还是不明白明钺为什么执意要退出青云帮,甚至不惜以死相胁。但现在让他过三堂,还是等于死路一条,所以他还是道:“那也不行,我以我的匪号起誓,三爷过完三堂,我说什么也要不回他的命来了。”
庞青云叹道:“那怎么办?”他也知道索枫最认真的誓就是用外号来起的,一旦说出,再无更改,况且,就是他自己也明白明钺的确过不了三堂。
他站在床边看了看明钺。虽然经过处置,明钺的唇角还是沾着血渍,索枫放了一小块丝棉在他口中,现在也已浸出了血色。一想到他差一点就死在自己的一句气话上,庞青云就觉得一阵寒颤,即使在做了明钺的大哥和帮主十多年后的今天,他有时还会觉得,明钺其实并不属于自己这种人。
近几年来,明钺在总堂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明月山庄度过,这是自他毁容后开始的,而每次他回到总堂,庞青云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连自己都应该仰头去看他。
这种感觉以前他也曾有过,但任何人都不知道,包括明钺。而那时令他有这种感觉的人,就是浮洲。
自从一见到浮洲,他就明白了明钺为什么会宁可不要身家性命,而只要带上他;也是从一见到浮洲开始,他对明钺的命运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时候的明钺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绝顶的美男子,他戴银面具出现的初衷也的确有掩藏自己的俊秀,以免不必要的麻烦的意思。但他的美无论如何都还是属于世间的,浮洲的美却有着一种非人间的意味:任何平常的衣着只要穿在他的身上就会显得飘逸出尘,任何人看到他的眼睛都会自惭形秽,甚至,任何俗陋的地方只要有他的身影都会成为一幅风景,而他,却永远只是淡淡的、闲闲的,根本不知道也不曾在意过自己的美。
庞青云总觉得这完美本身就是一种不祥,觉得这人间根本不配他来居住,但他从不敢把这种想法告诉明钺--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可怜。
在那几年,明钺为浮洲画了无数张画像,每一张都很像,每一张他都不满意。
直到浮洲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明钺喝醉了酒,用了一夜的时间画了一幅浮洲在桃花下吹箫的画,把他自己也画了进去。第二天酒醒以后,明钺却看着这幅画流了满脸了泪。那是庞青云第一次见他流泪。当天,他就背着浮洲烧了所有别的画,折断了所有的画笔,把一套价值连城的连环古砚也砸得粉碎,别人都以为他发疯了,只有庞青云隐约猜出他是发现了什么不祥之兆。
果然,不过三个月后,浮洲就患上怪症,群医束手,仅仅七天,竟不治而逝。
自浮洲死后,明钺变得越来越冷竣严苛,手段也越来越狠辣无情,银面魔君的名声在江湖上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令人恐惧。
如今,庞青云对明钺竟也有了类似的感觉,怎能不让他为之惊悸。当然,这一次并不是为了明钺的美,而是为了他的情,为了他的痴心与绝决。
难道,连这最后一个兄弟他也注定要失去了吗?在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中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兄弟……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转身向索枫道:“我出去一下,你照顾他一会儿,要是他醒来,你告诉他我答应他所有的要求,只要他别再干傻事就行。”
索枫忙道:“帮主放心,帮主请便。”他想庞青云这时候离开必定有重要的原因。
不料,庞青云一去,足有半个时辰也没有回来,明钺口中浸药的丝棉已换过两次,血也早已止住不流了,索枫搭他的脉搏,估计他随时都会醒来,不由有些着急,不知明钺醒后会有何情况发生,自己该如何应付,也不知庞青云究竟去干什么了?
他对明钺并不十分了解,因为两人见面不多,共事更少,他只为明钺治过两次伤,印象最深的就是明钺的坚忍与冷漠,其他则所知甚少。
他最不明白的就是这次明钺为什么要退出青云帮。按帮中的说法,将来最有可能接替帮主之位的就是他,他为什么宁可放弃这个位置,甚至,放弃生命?
他正在疑惑,明钺已经睁开了眼睛,看见索枫,他微微皱了皱眉,索枫忙道:“别说话。”
明钺恍惚了一下,似乎忘了发生过什么。然后,大约是觉出了痛,他才微微点了点头,用目光在屋中寻找着什么。
索枫知道他的意思,道:“帮主……刚刚出去,留话说他答应三爷的所有要求,只要三爷不要再,再伤害自己了。”
明钺终究还不习惯不说话这件事,忍不住坐起身道:“真的?”谁知却只发出一种含混不清的声音,而伤口却立刻又绽裂开来,淡黄色的丝棉霎时变成一片鲜红。
索枫忙叫了一声:“仰头!”随手抓起一团未用的丝棉在一盒白色药粉中蘸了一下,抽出明钺口中的丝棉,把这一块换了进去。
明钺痛得全身发抖,又被嘴里的血呛得直想咳嗽,索枫又道:“三爷,千万别咳否则只怕无论帮主答应三爷什么条件,三爷也没命承受了。”
明钺连头也不能再点,只好抱拳示意。好在索枫用药颇为灵验,流血片刻,便已止住,索枫要他慢慢低头,让口中的血流出来,又换一块药棉,道:“三爷这回咬着点儿,别再说话了。”
明钺依言咬住药棉,看了看索枫,又看看桌上的瓶罐和地上染血的丝棉,忽然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口唇,做了个“切”的手势,又挑挑眉,以示疑问。
索枫明白他是在问自己的舌头是不是断了,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明钺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才睁开,抬手比了两下,大约觉得无法说明,便用手指在床上慢慢写道:“我是不是永远也不能说话了?”
索枫道:“这个……要看伤口愈合以后的情形了。”
明钺竟仿佛微微笑了一笑,写道:“秋生兄,说真话。”
索枫叹了口气,一下子坐到椅子上,道:“说真话,说真话,最好的情况就是你还能说几个不用舌头动的字。你的舌头断了一半,三爷您,您真是下得去手。”
门忽然被推开了,庞青云愤愤的声音传了进来:“他不是下得去手,是下得去嘴。”
索枫忙站起身,庞青云已冲到了床前,只见他满身尘土,头上居然还挂着几缕蛛网,真不知这么长的时间他到底钻到哪里去了。
明钺也想要站起来,庞青云喝了一声:“呆着!”用手压着他的肩,转向索枫问:“索命鬼,他现在能听我说话吗?”
索枫道:“当然能,只要三爷别再把伤口弄裂就没事了,当然身体还会很虚弱,主要是失血太多的缘故。”
庞青云道:“那好吧,我有件事想跟他说,你先去歇着吧,这些药啦粉啦的,他自己也懂,是不是?”最后三个字他是对明钺说的,声音立刻提高了不少。
明钺点点头,索枫知道他们必是有话要谈,忙依言告退。
庞青云低头瞪了明钺半晌,脸上的怒气越来越重,明钺却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庞青云低吼道:“躲什么,你的胆子呢?我要不是怕你的伤……我现在就该给你几个耳光,你知不知道?”
明钺缓缓点了点头。
庞青云又道:“现在呢?就算我答应你退出,你能过得去三堂吗?秋生说你连一堂都过不去,你怎么办?”
明钺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又耸耸肩,表示不知道,但神色却很平静,似乎根本不以此为念。
庞青云道:“我算拿你没办法了。”他也坐下,面对着明钺,明钺见他的狼狈相,微微一笑,伸手把他发上的蛛网抹下来。
庞青云握住他的手。明钺的右腕上也红肿了一圈,是用牙筷自刺时被抓住的结果,庞青云奇道:“你的那副护腕呢?”
明钺做了个“奉送”的手势,庞青云问:“送给他了?”明钺点了点头。
庞青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半晌问道:“老三,你何必回来过堂,为什么不干脆逃走?以你的智谋,找到你不容易,而且,我也不会穷追到底的。”
明钺犹豫一下,慢慢伸出手指,在床上划道:“舍不得你。”
庞青云看他写完,轻声叱道:“胡说!你若真有此心,也不该干出……这种事来。”他伸手拍着明钺的肩头,深深叹了口气,道:“三弟,你不该这么傻的,我说的只是一句气话,你不忍负我,又何忍失去你。可是我答应过你,即使是做不到的事情我也要为你做到,帮规是我定的,改不改也在与我,况且,你还有免罪牌。”
明钺诧异地摇了摇头,庞青云伸手从怀里掏出两块已发乌生斑的金牌,道:“你有,而且有两块,所以,你只需要过我这一关就行了。我的刑罚,就是……割舌。”
明钺看了看他,接过两块金牌,仔细翻看了半日。金牌的做工极为粗糙,又很小,一块上面錾着“明钺”两个篆字,另一块则錾着“荆歌”二字,但字迹都已模糊不清。明钺看罢,惊讶地抬起头来,瞠视着庞青云。
这种“免罪牌”总共只有六块,是当初他们共创青云帮的六兄弟所有,相约可以凭此赦免一个人的一件任何罪过。庞青云的一块在他当上帮主的时候就由兄弟们公议消毁了,因为帮主是不可能有罪的,所以,只剩了五块。
明钺的一块他自己没有用过,他把它送给了荆歌,因为荆歌爱上了前来行刺帮主的岭南梅家的独生女儿梅白,而且与之私逃,却终被双双带回青云帮。
庞青云当时也并无意处置这个结拜的老幺,只要他拿出免罪牌就可保全性命,而荆歌却执意以此牌为梅白赎命,自己甘愿受死。正在僵持之际,明钺派
人从千里之外日夜兼程把自己的免罪牌送回,以成全二人。当时他正在与太行啸虎帮作战,待他回来时,却听说梅白已被梅家派人杀死,而荆歌也已殉情,这一段情缘,终成悲剧。
按照帮规,免罪牌一旦交出,立刻消毁;执牌人若一直未用而身先死,则以此牌陪葬。所以明钺一直以为六块金牌早已毁尽,不料,庞青云竟一下子拿出了两块,怎么不令他奇怪。
庞青云道:“有件事你一直不知道,当年你的免罪牌送到之前,梅姑娘已经被害,小荆根本就没用过这两块牌,但我们怕你难过,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小荆把这两块牌交给了我,要我在以后再遇见他这种情况时用,以免再有这种事发生。没想到,后来只剩下了你一个人,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以为这两块牌再也用不着了,就随手扔在一个匣子里,刚刚才从杂物库里找出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弄得满身尘土。
明钺握住这两块脏兮兮的金牌,深深地埋下头去,双手轻轻地颤抖着。荆歌的悲剧竟成全了自己,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但他也并未觉得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