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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说着的时候,一种寂寞的意味在他的语气中流露无遗,冷潸不由抬起目光,仔细打量了一下明钺。他第一次见明钺是在半昏半醒之间,第二次是在夜晚,都不曾认真克过,出于礼貌也不好直视,这次看时,才发现明钺的脸色也十分苍白,只不过因为一身白衣,看起来不大明显,就是他的神色间,也隐着一丝落寞。
冷潸站起身,略拱了拱手,道;“三爷是我的恩人,这不是一句'缘分'就能揭得过去的,在下一定会来报答三爷的,或者,三爷肯光临寒舍,让冷某一尽地主之谊。”
明钺微摇了一下头:“是啊,你的家……”他拉冷潸坐下,道,“你说的不错,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 我的,你我……”他忽然停下话头,转头吩咐侍立在一旁的雪鹿,“去给冷公子准备马车,到白石镇。”不等冷潸阻止,雪鹿已经出去了。
冷潸只好回头向明钺道谢,明钺扬手阻止了他,道:“不用谢,你并不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说实话吧,你……你长得很象我的……弟弟,不过,他已经……死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冷潸转眼看了看墙上的画,明钺道:“是的,是那个……吹箫的,他的箫吹得很好。”
冷潸道:“另一个,就是三爷吧?”
明钺道:“是我,那时候,我还……年轻呢。”他忽然回过神来,道:“吃药吧,都快凉了,看来,你是一定得吃了。”
冷潸这才想起那碗药,皱皱眉,端起来一饮而尽,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做出个鬼脸。
明钺显得很紧张,双手在桌下互握在一起,直到冷潸放下碗向他做鬼脸,才忙放开手,勉强一笑,道:“很难吃吗?我去倒碗水来。”说着拿过盛药的碗,起身便走。
冷潸咋舌道:“不用了……”话音未落,却见明钺脚下忽然踉跄了一下,药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跌成碎片。
冷潸吓了一跳,抢步扶住他的身子,问道:“三爷,怎么了?”
明钺闭了闭眼,又睁开道:“没事,也许,是太悃了吧。”边抽出手来站好。
冷潸歉然道:“这几天真是太麻烦三爷了,请三爷去休息吧,不然,在下实在过意不去。”说着俯身去拾跌碎的碗片。
明钺连忙拦住他:“不必管它,一会儿自然有人收拾,你只管上路,我送你上了车,就回来睡觉。”
冷潸道:“这……也好。”整束了一□上的什物,由明钺陪着走出门去。
一见到外屋墙上那么多的兵器,冷潸不由惊叹了一声,放慢脚步。明钺笑道:“这都是名家的兵刃,可惜全是假的。我这个人酷好收藏兵器,真的无缘得到,就专门请人仿造了些来摆样子,还有你们冷家的一把扇子呢,你若喜欢,挑几件去玩吧。”
冷潸这才释然,忙笑道:“多谢三爷,不必了。”
明钺道:“正是,这种空架子只有我好意思摆出来给人家看,让你见笑了。你走后,别对别人说才好。”
说笑间,两人已走到院中,一辆单马紫幄的小马车已候在院里,身穿黑衣的车夫正来回徘徊,见他们出来,忙躬身施礼。
冷潸止步笑道:“三爷是把冷某当成弱不禁风的书生了。”
明钺唇间的笑容却慢慢消逝了,走上几步,亲自挑起车门的帘子,等冷潸上车。冷潸正欲推辞,明钺又道:“你既不是书生,就不要这样文绉绉的,我只怕再没有机会为你这样做了,就象,就象当年对他……我弟弟一样,有很多事,都还来不及做。”
冷潸心中一热,明钺的话也正说中了他心底最深的遗憾:很多事,真的有很多事是在来不及做之后才想起是本该做的,那时候,每一件事,就都成了心底的一根针。
他不再说什么,缓步登上了马车,低声道:“三爷请……请放手吧。”
明钺慢慢放下车帘,冷潸道:“三爷,多保重。”
明钺却又停下了手,从腕上抹下一副莹白色的护腕,探身交给冷潸:“这个,做一个纪念吧。”
冷潸见那护腕色泽莹润,却看不出是什么质地,料知必是件宝物,犹豫了一下,才道:“愧受了。”当面套在自己腕上。
明钺替他放好袖子,扬眉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告诉我一句真话,你真的会回来吗?什么时候?”
冷潸的手在他手中抖了一下,仿佛被什么灼到了,他的声音也带了一丝灼痛:“三爷,您和我,彼此都太象对方一位……再也回不来了的……亲人了。”
明钺的手蓦地垂了下去,似乎受了一记重击,喃喃道:“是……是啊,走,走吧。”边退后几步,向车夫挥了挥手,车夫跳上车辕,一抖缰绳,径自出门而去。
明钺仍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慢慢靠到了一根廊柱上,垂下了头,长长的白衣无风自动。良久,才站直身子,沿着白石的甬路向后院走去。
、第五章
马车刚刚启动,冷潸眼中的泪就几乎流了出来,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最后的那句话了,如果再看一眼明钺那失望的表情,也许他就会道歉了。
可是,现在,这大概又成了一件来不及挽回的事情了。
当明钺说出他象自己的弟弟时,冷潸并不感到意外,在他心里,他又何尝不觉得明钺的温柔和关切很象自己的大哥呢。
只是,明钺可以把自己当作弟弟来关心,自己却无法接受他代替、或者试图代替大哥的地位这一事实。
至少,在没有为大哥报仇之前。
他忘不了大哥的血透过床板、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身上、脸上时的感觉:那血是烫的。即使在梦中,那点点滴滴的血也会灼得他一直痛到骨髓里去。
当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在为保护自己而死战的时候,他却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下,而大哥至死,也还是用自己的尸体掩护了他的形迹。
有时候,冷潸竟会觉得杀死大哥的不是那不知名的凶手,而是自己。除非,自己能杀死那个凶手,否则这份罪孽 就永远无法洗清。
蒙家老店的老板并不姓蒙,至少现在的老板不姓,他只不过看上去总有些懵懵懂懂的而已,但冷潸很怀疑他是装的。
冷潸一走进客栈,老板已经认出他来了。不等他发问,老板就凑上前来陪笑问道:“公子爷您,您回来了?您还是要找那个野郎中?”
冷潸点了点头。
老板问道:“您的病,不是好了吗?”他打量一下冷潸,又嘿嘿一笑,“那天,把您带走的那位爷……”
冷潸笑了一笑:“老板,若是我遇不上这位朋友,是不是我就是病死在店里,您也不会帮忙了吧?”
老板忙道:“哪里,哪里。那个野郎中也不是常住在我店里的,一时让我到哪里去找他。不过,”他又凑上几步,“您走后他倒真回来过一趟,我告诉他说公子您有事找他,他说他也有急事,请公子您再等他几天,不知您……方便吗?”
冷潸道:“方便!早知道我走了他就回来,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他眼前。”
老板道:“说笑了,公子爷,您原来那间房还空着,是不是……”见冷潸点头,忙亲自带路来到后院一间上房,请冷潸进去。
待冷潸安顿好,老板才退了出去,悄悄把门从外面扣住,一溜烟跑到前面,抓住一个伙计,道:“快去告诉胡先生,要找他的是明月山庄的人,让他快走吧。”
那伙计一吐舌:“明月山庄?”把肩上的毛巾一扔,撒腿就跑。没想到刚一出门,只见一群手执大刀的汉子排成一列,迎门包抄而来,那伙计吓得“妈呀”一声,抱头又逃了回来。
老板还来不及问,那些汉子已经进门,两个执刀守门,另外几个也不发话,一声吆喝,挥起刀来,见人便砍。
老板看他们的服色,认得正是这一带的金刀帮,忙大声叫唤:“各位大爷,各位大爷,我们没有得罪过大爷们呐!我们……”不待叫完,韩琼已赶过来,一刀将他劈倒。韩琼自己也被银面魔君的话吓得提心吊胆,生怕会出意外。
冷潸待老板一出门,便坐到了椅上,这一路走来,他已经觉得两腿发软了。根据他追查的结果,这个人称野郎中的大夫曾经在大哥死后的几天里医治过一个身上受了奇怪的剑伤的人,他想知道那个人所受的伤是不是出于大哥的剑下。
前面的嘈杂惨呼之声传入他耳中时,冷潸立刻意识到出事了,连忙奔到门口,不料一推之下,才知道门已被反扣,他明白是老板暗算自己,怒喝了一声,一掌拍到了门上。
不料门却只是一晃,反是冷潸自己的手臂被震得一阵发麻,冷潸一愣,以自己的功夫,就算大病初愈,也不该如此不济。但现在已来不及细想,他拔出匕首,削断门栓,冲了出去。
院中已有不少闻声而出的人,韩琼等也已杀至后院,可怜这等小店哪有什么高人,他们一路砍过来,直如削瓜切菜一般,连他们自己都不免奇怪:难道银面魔君要对付的会是这些人?
待到冷潸冲了出来,韩琼才略略明白:大约就是这个人。他打了个手势,留下两个人继续追杀那些四处逃窜的客人,自己则领先向冷潸迎过来。
冷潸手执双匕,问道:“诸位是冲着我来的吧?”
韩琼道:“看来,也只有你值得我们动手了。”
冷潸指了指满院的尸首:“他们呢?”
韩琼笑了一笑,没有答话,挥刀冲了上去。
冷潸的匕首长仅七寸,一向是近身做战,江湖上提起他的狠劲儿和拼命打法,也颇令人打怵。韩琼一看他的匕首和衣着打扮,忽然想起他可能是谁来了,但再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
冷潸本来也想抢中宫缠斗,但刚刚拍门的一掌已经使他意识到了自己内力的不足,忙退后几步,先求自保。
一个汉子悄悄掩到他身后,一刀劈下,冷潸也不回头,反手便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式。那汉子回刀来架,冷潸手腕一翻,“嗤”地刺进了他的胸口,他的招式平平,只一个“快”字令人防不胜防,其余几人立刻回刀环立,各自戒备。
冷潸虽然杀了一个敌人,自己却也大吃一惊,他发现自己不光是内力不足,简直已经连一点真力都已提不起来,再打下去,只怕不是单靠招式精妙能对付得了的了。一念及此,冷潸也不由暗自出了一身冷汗。
他明白现在自己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条是逃,一条是死。现在他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韩琼环视了一下自己的手下,道:“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他留下,否则……”话未说完,一条人影凌空扑下,打断了他。
来人正是明钺。他本想等事态紧急再现身,不想韩琼眼看就要泄露消息,只好冲出来打断他的话。
韩琼却并没有认出他来,眼见来人身法奇快,心底暗自叫苦。
冷潸大喜过望:“三爷,您,您怎么会来的?”
明钺伸手要过他的匕首,道:“我也不知道,我不放心,没想到真的出了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冷潸道:“不知道,可能是店老板要暗算我。”
明钺听他如此说,放下心来,道:“好,交给我吧,你先走。”说话间丝毫没有把韩琼等人放在眼里。
冷潸又试着提了一口气,却仍没有丝毫进展,便点点头道:“我先走。”多年的经验,使他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在场只能拖累别人,有时,甚至会引起一些惨祸。
就象,大哥那时一样。
所以,他已学会不再固执。
他打量了一下周围,向着客房的方向,迎着一个汉子的刀走了过去。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