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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往直前-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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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闻中心的“老大”叫穆赫辛,一位西装革履、中等身材的伊拉克人。无论多么大牌的记者,哪怕是CNN著名的战地记者克里斯蒂安·阿曼坡、尼克·罗宾逊,跟他打交道,也得下本钱。
    大权在握的新闻中心,十分腐败。记者在当地采访,必须有一个官方派出的所谓“陪同”跟随,实际上就是伊拉克当局安排在我们身边的一个探子,专门监视记者的一举一动。电视记者在大街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做现场、越洋的连线报道,只能在新闻中心配楼二楼的楼顶平台上,给一个四五平方米的空间,让你画地为营。但是这块空间必须由穆赫辛批准,不用说又得花钱,一个是非常昂贵的“明码标价”,一个是相对便宜的“私人关系价”。私人关系靠什么建立呢?当然,还是塞钱。
    慢慢地,各式各样的帐篷成为那个楼顶别样的风景。我们去了之后,先用欧洲广播电视联盟的帐篷,后来我又让伊拉克雇员阿布去租了个专属我们CCTV的小帐篷。至于地块的价钱,就由我去跟穆赫辛谈。
    穆赫辛是萨达姆时代典型的“蛀虫”,虽然只是个中等级别的办事员,但那个时候,所有外国记者都得拍他马屁。比如你想在新闻发布会上找一个好机位,或者在密密麻麻的记者群里得到一个提问机会,就得给他“上供”。他火到什么程度?过生日时,办公室里记者们送的花儿有十几把,蛋糕成摞地堆在那儿,想贿赂他的人,每天络绎不绝。
    从安置帐篷,到安放海事卫星,再到联系采访伊拉克官员、联系新闻发布会上的提问,我多次跟穆赫辛打交道,也就熟识了。时间长了,隔三岔五,你不见他,他还想你呢,常常派人来找我,老远就喊:“Shui; Morhsin wants to see you.(水,穆赫辛想见你。)”
    我一听,坏了,又得“出血”了,就揣上50美元去了。闲聊片刻后,他用阿拉伯的握手方式道别,我就从兜里把手拿出来,手心里捏着美元,说:“哈比比(阿拉伯语,‘亲爱的’),那就非常感谢了。”一握手,他就从我手里把那50美元给拿走了。
    有一次,穆赫辛又派人来叫我,我正想找他帮忙联系采访伊拉克副总理阿齐兹,探听紧张局势下萨达姆高层的口风,便一路小跑到他办公室,只见他神色诡异:“哎,水,过来!”
    我凑过去,问:“什么事儿?”
    穆赫辛压低了声音问:“你们中国有‘伟哥’吗?”
    我一愣,心想,嗨,这个可真没有!但我有求于他,只能咬牙说:“有!”
    他怕我没明白,又解释道:“就是你们中国的中药,那种东方的,能激发人的……”
    我斩钉截铁地说:“有、有、有!”
    穆赫辛立刻兴趣盎然:“那你给我弄点儿。”
    我满口答应:“行!没问题。”接着提出交换条件,“副总理的那个采访,你是不是能……”
    他很豪爽地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2003年我们刚到伊拉克时,租用的是欧洲广播联盟(EBU)一个直播服务点的帐篷。这是我和欧广联的摄像师在谈工作。在伊拉克新闻中心二楼,这个异常昂贵、明码标价的平台上,来自世界各地的各家电视媒体,都在自己“购买”的一个两三平方米的空间里画地为营,抢着搭建帐篷,有时会因为“你的帐篷越过了我这边1厘米”而争吵,甚至大打出手。
    回去之后我就犯了愁,跟冀惠彦嘀咕:“穆赫辛跟我要‘伟哥’,咱上哪儿给他弄去啊?”回绝他肯定不合适,我就想,能不能糊弄他一下。
    我问冀惠彦:“你带的药里边,有没有上面没英文字,也没中文字,人吃了也没什么副作用的?”冀惠彦是个特别细心的人,他给我们报道组成员准备了一个常备药箱,每天早上都会敲门,给每个房间送三片黄连素,预防水土不服闹肚子。
    冀惠彦想了半天说:“有种藿香正气胶囊,把盒儿拆了,里面的胶囊上没字儿。”
    我有点担心,问:“这个药吃了,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冀惠彦笃定地说:“就是调节肠胃、防止上火,没什么副作用。放心吧,不会有事。”
    于是,我揣着藿香正气胶囊,钻进穆赫辛的办公室。他一使眼色,问:“怎么样?”
    “嗯,”我点点头,很神秘地说,“马库姆什盖勒(阿拉伯语,‘没问题’)!”
    当时穆赫辛办公室坐着一些找他办事的人,他招呼我先坐下,然后就开始急急忙忙地打发那几个人。等他把人都支走了,我既矜持又神秘地把药塞给他,说:“这是我们中国最好的Chinese Viagra(中国‘伟哥’),一次两片儿。”我还是有些担心,怕他吃多了会出什么问题。
    接下来两天我都没敢见穆赫辛,一方面忙于采访,另一方面我也心里没底,生怕这家伙识破了大发脾气:“水,你怎么糊弄我,完全没有效果啊!”
    到了第三天,我路过他办公室门口时,被他给堵住了:“水,过来过来!”
    我心想,坏了,露馅儿了!硬着头皮走过去,他一下子把我逼到办公室拐角,表情诡异。也不知是福是祸,我心里直打鼓。
    他终于开腔说:“那个药……”我没敢吭声,他又酝酿了一下,说,“那个药,呃……”
    我试探着问:“怎么样?”
    他咧嘴笑了,说:“Very very good!”
    我当场就傻眼了,心想,不会吧?!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真的吗?”
    “Very strong(很强)!”他满意地说。
    这件事我回去给冀惠彦讲,给其他同事讲,给很多朋友讲,每讲一次大家都捧腹大笑,谁也没想到在中国普普通通的藿香正气胶囊,到了伊拉克竟然会产生奇特的功效。
    2013年重返巴格达时,我很想见见穆赫辛,间问他Chinese Viagra(中国“伟哥”)真的有用吗?那不过就是我们中国调节肠胃、预防上火的一味很普通的药啊。但是阿布告诉我,穆赫辛退休了,几乎没人见过他。很多萨达姆政权时期的风云人物,十年后即使没被清算,也在伊拉克政治舞台上没有位置了。当年他们大肆敛财,可能也是因为时局动荡,以至于有强烈的不安全感吧。
    托“中国伟哥”的福,我如愿采访到了伊拉克副总理阿齐兹。阿齐兹是萨达姆时期伊拉克的风云外交官,他英文很好,长袖善舞,在国际舞台上与美国人、英国人和联合国的人打交道时,总是气场很足,常常一个人舌战群雄。阿齐兹身处伊斯兰教国家,却信仰基督教,是萨达姆政权里一个很另类的人物。
    后来,萨达姆被推翻之后,我在《国际观察》栏目里还报道过阿齐兹受审。人在台上和在台下完全是两回事,从萨达姆身边的红人沦为战后的阶下囚,阿齐兹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就泄了,坐在法庭上的他满头白发,一夜之间仿佛老了30岁,畏缩潦倒,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令人唏嘘。
    阿齐兹到中国访问过几次,我采访过他两三回,也算“老相识”。那次采访,他透露出两个重要信息:第一,他内心里已经坚信,美国迟早是要动手的;第二,他有点责怪中国和俄罗斯等比较同情伊拉克的国家,认为我们没有帮上太大的忙,没有阻止过美国。
    其实,在联合国几轮外交斗争中,正是由于中国和俄罗斯威胁要否决安理会决议,美国才没能拿到对伊拉克动武的“尚方宝剑”。直到2003年3月16日,美国、英国、葡萄牙与西班牙四国领导人在葡萄牙的亚速尔群岛会晤,美国总统布什表示,最后时刻已经到来,如果伊拉克不遵守联合国决议,安理会又要阻止我们,那我们几个国家和北约盟友,会组成一个自愿的联盟对伊拉克采取行动。实际上就是说,如果中国和俄罗斯否决了我们,那我们哥儿几个就准备单干了!
    最终,美国绕开了联合国,拉上几个“盟友”发动了战争。那个时候,无论中国怎么呼吁用对话和冷静的方式,来解决伊拉克问题,都为时已晚。
    十年后再来看所谓的“伊拉克藏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事件,当然是子虚乌有,但当时却传得有鼻子有眼,我们这些身在风暴中心的记者,便需要拨开迷雾去追踪真相。
    我们经常跟美联、路透、CNN的记者约好,去联合国办事机构外守着,和武器核查人员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们一动,我们就上车跟踪。对方发现我们后,就会想办法甩掉我们,在某个岔路口,他们的车队突然一分为二。我们那时欠缺足够的通讯设备,只能凭借常年的斗争经验形成的默契来行动,比如美联的车在前面,他们会从车窗里伸出手,指着某个方向,示意我们分头去追。
    当然,核查小组也会阶段性地召集记者发布消息,往往却是:“我们这次的成果依然是高度怀疑,但这次并没有查到有效的证据,证明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伊拉克当局也会利用媒体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有一次,穆赫辛把我们召集起来,参观一架西方国家指责说是“萨达姆用来释放化学武器”的无人机。
    飞机停在巴格达郊外一家普通工厂的空地上,看上去像是架大号航模,机翼也就一米多长。冀惠彦是军事记者,一看就知道,这种飞机根本不可能装芥子武器或化学毒气弹,其实就是架洒农药的无人机。
    眼看一切核查都无功而返时,一个惊天大转折出现了。
    我身后就是西方国家指责说是“萨达姆用来释放化学武器”的小飞机。老冀是军事记者,一眼就看出这飞机装载不了化学武器。后来证明这是一架用于喷洒农药的无人飞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萨达姆就这样一步一步被逼到了墙角。
    美国国务卿鲍威尔在联合国安理会上,出示了据说可以证明伊拉克拥有、制造和储存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大量证据,一个代号“曲线球”的情报人员成为关键人物。据说他是伊拉克的前科学家,曾经在生产研制化学武器的秘密部门工作过,后来从伊拉克转到约旦,叛逃到德国,将情报告诉美国中央情报局。
    有一段录音,是两个人在电话里交流。一个人说:“那个东西送到了没有?”另一个人回答:“上校,你放心,我已经送到了很安全的地方。”鲍威尔解释,他们是在运输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段电话被监听并且记录下来。
    鲍威尔的证据让全世界哑口无言,萨达姆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件事,仿佛就此坐实。鲍威尔演讲时,我们挤在穆赫辛的办公室看电视转播,我看见,穆赫辛不再不可一世,那种大限将至的表情,很真实地浮现在这个伊拉克新闻官员的脸上。
    3.无奈的分批撤离
    2月中下旬,中国驻伊拉克大使馆下了通知:下一个礼拜,第一批使馆人员要撤出了。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们有可能会被勒令撤出。那个时候,中国在伊拉克的记者已陆续撤离,除了我们,只剩下新华社巴格达分社,由我的老同事张兰华带队。
    我必须面对一个艰难的抉择:如果新华社也撤,我们留不留?怎么留?
    整个报道组都很担心,我给他们鼓劲:“之前花那么大力气进来,就是要守到战争爆发那一刻!能坚持多久,咱们就要顶多久!”
    可形势不容乐观。有一段时间,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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