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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是不是全力采纳“乡土讽刺叙事”方面,我滞留得太久了。所幸的是我尚能觉悟。
沙汀传……第九章 孕蓄于山城
第九章 孕蓄于山城
坡路高高下下
他沿着去上清寺的坡路,慢慢上行。这是都市的山路,人恍惚回到家乡,而且,不能像爬“鲁艺”的窑洞那样随意,要时刻留心两旁茶馆和小店铺里一双双可疑的眼睛。因为他要去的地方是曾家岩五十号——周公馆。
从解放区的圣城延安和冀中平原抗战的最前线,一步跨回到当时的陪都重庆,沙汀经历了巨大的心理落差。1939年的11月中旬,和玉颀乘一辆敞篷货车离开延安,他就坐在车上自己的行李和从一二○师带回的笔记本上面。又一次看到路上步行的青年男女,手持雨具,背着各种包包,露出兴奋的神色。不过一年前他与他们是同行,现在是逆行,使他不无感慨。
汽车颠簸中,他无意中听同行者谈话,突然听到白求恩大夫在晋察冀因手术中毒逝世的噩耗,他简直不敢相信。几个月前他在东湾里村的一个小院,还访问过这个不知疲倦的外国老头,两人说了一阵贺龙。难道他那把解救过千百个生命的手术刀救不了自己?悼亡的情绪使他不知道车子何时已经到达当夜宿营地三原兵站。
吃饭的时候,认识了南汉宸夫妇。这个前杨虎城将军的秘书长,西安事变中的著名人物,坐的是驾驶室。他去西安是为延安的文化机构募捐,包括为“鲁艺”募一架钢琴。南告诉沙汀,如果不走,本来已经要选沙汀做新成立的宪政促进会陕甘宁边区分会的理事的。
第二天上路,沿途见到不少“马家胡子兵”(马步芳部队),知道形势究竟与前不同。南汉宸为人诚恳、周到,抵西安后,当夜曾邀沙汀去浴池洗澡。南是公开的身分,上街带着勤务兵。
七贤庄八路军办事处是旧地重来,不过,去延安时只临上车前才住进的,这次是三天全都住在这里。沙汀被引导着去见德高望重的林伯渠。林老看了介绍信,知道是去后方,特别嘱咐下面的工作人员要多给一些路费,准备好行装。关于沙汀的笔记本、稿件,林老指示可以留下由军车直送重庆,免得路上生事。第二天躲过一次警报。防空洞在外面,挨着城墙。沙汀看见林老跑得气喘吁吁,却仍询问身边的同志,需要撤离的人是不是都撤离了。那种对人的关切,使他想起解放区来。
(你刚离开一个地方,就怀念一个地方吗?主要就是留恋这种同志间的新型关系。这在当时国内的其他地方是看不到的。七贤庄等于是西安的“解放区”啊)
在这个“解放区”,他还遇到“鲁艺”戏剧系一个相熟的剧团团长王震之,带了一个演剧队刚从晋东南慰问回来。此人多才多艺,话剧、京戏,场面上的活,胡琴、小鼓,样样来得。在办事处的院子里,他为大家组织了一次文娱晚会,使沙汀想起在冀中与“鲁艺”同学多次登台唱歌的情景。
一位精明的车副官,帮沙汀办好了由第二战区返川的护照。找裁缝把一件军用革皮大衣改成中式皮袍。这种老羊皮大衣都是新疆盛世才送的。这个军阀需要装出进步,延安需要一条由陆路指向苏联的通道,两边的关系一度维持在“友好”阶段。茅盾、赵丹都是在那个时候先后去迪化(乌鲁木齐)的。
第三天夜里,沙汀夫妇坐火车到了旅客拥塞的宝鸡。凭了一张车副官给“工合”宝鸡办事处的介绍信,奇迹般在次日凌晨便搭上一辆货车。到成都后,急急把黄玉颀送到几十里外的仁寿文公场文华中学,使她与其老母、幼子团聚。之后,单身一人又转回成都,等候《新华日报》运报的便车,准备前往重庆报到。
一种负疚的心情迫他赶快去重庆工作。其实,他在路上已经执行起为延安招揽人才的任务。从文公场回来,特意在罗江停留一夜,住在国立第六中学李广田那里。陈翔鹤经李介绍也在这里执教。依靠翔鹤以及其芳与这位斯斯文文的散文家在北平时代的友谊,动员他去“鲁艺”教书。与李广田在宿舍里聊了大半夜,李同意去陕北,但后来据说是因路上的困难太大,到西南联大去教书了。
在成都,车耀先一直在替他联系车子。《新华日报》驻蓉的办事机构,车的“努力餐”,沙汀下榻的旅馆三位一体,恰都在祠堂街上,联络很是方便。利用等待的时间,车耀先找来张秀熟等七八位熟人,听沙汀介绍大家关心的敌后生活。座谈完毕,在“努力餐”吃了车跃先的名菜“素什锦”。秀熟老师还偷偷约沙汀到半节巷自己的寓所谈了许久,详细了解延安的军事力量。沙汀尽其所知,向老师陈述了一二○师近期的战绩,特别是敌后军民、军政、上下关系的新气象。从国统区党内同志的殷殷关切,他懂得解放区存在的价值。他终于搭车来到山城重庆。《新华日报》的车子运去的是新报纸,运回来的是嘉乐纸厂的货物。同车的旅伴有在郭沫若的文工会工作的罗髫渔一家。经过路上罗的介绍,对山城文化界的一般情况已有所了解。两天后下车,按罗的指点找到“左联”时期的熟人,安排了住处,随即去红岩嘴南方局接转组织关系。
这里离城较远,过了李子坝、化龙桥,离开大路爬上山坡便进入大有农场地面。他想起昨天见到在上海认识的章汉夫,又名石通,入过监狱,出来时关系丢了,是周扬给他接上。现在他在《新华日报》,曾嘱沙汀如遇盯梢如何在半路拐进农场主饶国华的住所。他意识到回到重庆,就等于处在半地下的状态了。为了慎重,他果真去打扰了一次饶宅。
那天在南方局由博古(秦邦宪)接见。他在延安听过他的讲话。回答了博古详尽的询问,秘书取来由军邮带到的笔记本和记写贺龙的书稿。博古指示他到市内曾家岩找徐冰联系一切。
现在他便是去见徐冰。被称为“周公馆”的八路军驻渝办事处是座三层小楼,叫人起疑的是二楼居然驻有一个水利委员会的办公机构。通向三楼有专门的扶梯,从晒台可以了望嘉陵江的江面。
谨慎的沙汀,一路警惕地进了门。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周恩来的助手徐冰,一副文化人的潇洒模样,干练,终日乐呵呵的神情。沙汀想,这才是每日帮助周恩来应付无穷无尽事务的人呢。徐冰告诉他,他的工作就是联系本地原“左联”的成员,了解情况,同时,完成延安交办的两项任务。他要定期到这里来汇报,周恩来同志有时也要参加听的。这就与“左联”时期协助周扬所做的差不多。
等后来与徐冰稍稍熟识,两人发现彼此有个共同点:嗜好杜康。碰上汇报时周恩来不在五十号,徐冰会让勤务员去买几块炸排骨,随手从写字台底下取出一瓶沪州老窖,一边吃酒,一边谈话。董必武很严肃,如果叫他看到,会半开玩笑、半批评地冲着徐喊道:“你一天就吃酒!”大家都忍不住哈哈一笑。
同“左联”作家联络并不难,他的住地华裕农场里便住着一群。到达重庆当天,他就到临江门横街三十三号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总会去。一进门,迎头撞见的便是胖胖的宋之的,人称豪放爽快的“宋大爷”。在上海,沙汀编《光明》的时候,读过宋的报告文学《一九三六年春在太原》。后来看他们演出《武则天》,戏散后还相约在四马路的高长兴绍酒馆喝过花雕。这个话剧家待人的热情真是少见。他自己12月12日和作家战地访问团的同人刚从前方回渝,一听说沙汀还没有住处,便邀他到长江对岸铜元局的华裕农场住。
华裕农场是胡子昂办的。从菜园坝摆渡过去,沿半人高栽满铁篱笆刺的鹅卵石墙走上一段路,进入农场大门,便见一条上坡(又是上坡)的煤渣路,直通场部的四合院。场部门前有一个水池,四周围满葡萄架。整个农场西面是桃子林、李子林,中部是苹果林、柑桔林,其他还有菜地、奶牛厂。种粮很少,以水果为主,环境很是优美。在这个安静的四合院里,住着一些与农场经营毫无关系的作家:宋之的、王苹夫妇,罗烽、白朗夫妇,章泯、萧昆夫妇,加上葛一虹,最后来了沙汀,组成一个文化集体。
这些作家都是通过我哥哥胡甫章才去住的,我那时在上学,放假回家就能看见他们。我叔父胡子昂本来学农,抗战回川后,向重庆的资本家筹款办了这个农场。但是他很少来,把事情交给我哥哥和一个技师,我们全家也搬去住。
我哥哥学画,并不懂农业,他只是管事。农业全靠陈技师,一个胖胖的中年人。他不是科班,对剪枝有经验,懂得园艺。农场从当时看,算是科学种田,讲究水果、牲畜的品种。周围的农民看农场用纸来包洋葡萄(马奶子葡萄),在池子里养又白又大的北京鸭,都觉得稀奇。我们常年有水果吃。
作家们住在这里写小说、搞翻译。罗烽写《满洲的囚徒》,我抄过稿子。沙汀写作用毛笔,纸是一刀一刀的连史纸,他折成三叠来用,下面放一张带格的稿纸,修透过来。他在整理解放区的印象,《H将军在前线》,我替他抄过。他原稿的字很小,很秀丽。休息的时候,他跟宋之的夫妇打麻将。他们自己开伙。有时躲警报,大家都挤在农场东面的一个防空洞里。
我母亲对他们很热心。她懂中医,只相信自己的中医派别,用药温和。连有名的中医开的方子,她也敢把热药换掉。作家们谁有病,她就开药、熬药,看着吃下去,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
四合院里宋之的、沙汀住左厢房。罗烽与我们家住正房。哥哥和技师办公室在右手的南房。后来还住进一个国民党的将军,带着姨太太,为的是起掩护作用。记得哥哥在上海订了一套《鲁迅全集》,运到桂林搁下了,就是靠这个将军介绍军车送到重庆的。这时沙汀是不是离开了农场,我就记不得了。①我二姐在铜元局小学教书,这样我们才搬到华裕农场住。之的的脾气,他住到哪里,文艺界的朋友也到哪里。他们特别能聊。沙汀会摆龙门阵,幽默,指手划脚。讲过延安的事,但不随便讲。我大着肚子(怀女儿宋时),端个凳子听。有时能聊一天,我就为他们服务,做饭。之的的朋友特别能吃。沙汀在我们这里搭伙。①所以,沙汀总是不忘王苹的黄豆红烧牛尾,称她为烹调家。沙汀与宋之的则是大吃家、酒徒。
住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他逐渐建立起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每周进城去爬那上上下下的路,参加周公馆讨论文化工作的例会,进行作家间的联络。几天以后便回农场乡下写作。自从1939年“五四”大轰炸后,大部分的文化人都住在南温泉和北碚两处。南温泉较近,过江在海棠溪乘公开汽车可直达。走完南温泉的正街,顺坡进入后面的桃子沟,在河沟北岸搭起一列租金低廉的茅舍,杨骚、白薇、欧阳山、草明都住在这里,简直就是“左联”小说散文组的原班人马。后来“文协”很有先见之明的在这里预备下几间房子,等4月下旬第二次轰炸来的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北碚很远。从重庆去,有水陆两路。黄桷树有复旦大学、通俗读物编刊社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