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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叛国罪审判”中,Z·K·马修斯教授作为被告方证人最后一个出庭。辩护律师对他说,政府指控大部分“非欧洲人”“在非法煽动下”很可能会作出“更迅速、更不负责任、更激烈的”反应,“而不像少数文明程度较高的那部分人”。
“对使用‘文明程度较高’这个词我有点怀疑”,马修斯教授说,“我不知道‘较高’一词是什么意思,……但根据我个人的印象,那些所谓文明程度较高的集团在这种环境下——非洲人在这个国家是受统治的——倒会作出更为激烈的反应”。
当局指控被告们有时“故意制造爆炸性气氛”,对此,马修斯教授反驳说,爆炸性局势是政府一手造成的,而且,“我可以说,这一爆炸性局势自1910年南非成立时就一直存在”。
在回答一位法官的询问时,马修斯教授同意说非国大争取全民普选权的目标意味着白人至上的结束。他还说,人们已经认识到白人至上主义者不会轻易承认失败,但他们也不会对政治和经济压力无动于衷。迄今为止,非国大开展的运动规模不够大,运动持续的时间也不够长。但如果非国大的力量进一步增强,白人至上主义者就会和黑人们谈判。
马修斯教授补充说,非国大对未来持乐观态度。“我们持乐观态度的基础是,在政治斗争历史上当前的南非政府并不是唯一残酷无情的政府。”其他国家被压迫被统治的人民进行反抗时,其政府也是决意不让步的,后来也的确是如此。他提到英国人在印度,并指出“政府通常会迫于压力而有所行动”。
经过四年马拉松式的审判,“叛国罪审判案”终于接近尾声。当局的审讯过程于1961年3月结束,被告一方开始他们的辩护。被告们否认曾策划过一场“带有敌意的阴谋”,并驳斥了政府所说的在选举和叛国之间没有中间道路的观点。离辩护结束还有好几周的时候,高级法官突然宣布审判中止一周,英国王室法律顾问布拉姆·费雪被迫中断了辩护。这是否意味着被告已被认定有罪了呢?
温妮·曼德拉描述了当天晚些时候,她丈夫和西苏鲁、诺克韦及另一名被告乔·莫迪塞在家中突然出现的情况:
“他们都站在车库外面的车道上,曼德拉让一个小孩子来叫我。我到了之后他只是简单地对我说:‘亲爱的,帮我把衣服和洗漱用品放在箱子里。我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你不必担心,我的朋友们会照顾你。他们会不时地告诉你关于我的消息。好好照看孩子们,我知道没有我你也有力量、有勇气这样做,你现在就有这能力。’我很快给他打点好衣服,我泪流满面,但我们在一起的几个月里我已经学会不问任何问题。分离时我祝他平安,祈求非洲之神不论他到哪儿都保佑他平安无事。希望他有机会抽空来看看孩子们和我。因为我提醒了他自己的责任,他批评了我。”
她对即将来临的危险生活和巨大痛苦一无所知,她只是注意到前几个星期里他似乎考虑了很多很多。有时她和他说话,他都没听见。她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没什么事。但他预付了6个月的房租,这不同寻常。直到她从报纸上看到他已经去了几百英里外纳塔尔省的彼得马里茨堡,她才知道对他的禁令已经解除,而且政府没有对他实施新的限制。
3月29日,曼德拉回到比勒陀利亚,与其他被告一起听候最后结果。公众旁听席和记者席上人满为患。法庭内气氛紧张异常,高级法官贾斯蒂斯·朗夫宣布了某些“调查结果”:
——非国大及其盟友一直致力于“用一种激进的、根本不同的政府形式”来取代现政府;
——《行动纲领》中“预示了非法手段”,“蔑视运动”中也采用了非法手段;
——某些非国大领导人在某些地方发表过煽动暴力的演讲。但政府并没能证明非国大实行的是暴力政策;
——非国大经常表露出“反对帝国主义、反西方和亲苏联”的态度,具有强烈的左翼倾向,但政府没能证明非国大是共产主义组织或者证明《自由宪章》构画了共产主义国家的蓝图。检察官也没能证明在共产党被取缔后,其成员渗入了非国大各领导层并成为决策者。无论是共产主义者还是反共产主义者,只要他遵守非国大纪律,他就可以成为非国大会员。当共产党自行解散时,“一小部分非国大的高级领导人”也是共产党党员。
九年前曼德拉和西苏鲁作为“蔑视运动”领导人站在被告席上,面对的是朗夫大法官。现在又是他命令他们和其他被告起立。“你们被宣告无罪释放”,他说,“你们可以走了”。
他们凯旋般地离开法庭。把梅塞尔和费雪高举过肩,人群欢呼着、舞蹈着喜极而泣。法庭外面他们高唱着“上帝保佑非洲”。
第三章 蔑视恶法
四、最后的非暴力抗争
持续四年之久的“叛国罪审判”期间的法庭斗争,是曼德拉作为非暴力主义者与当局的最后一次较量。其结果无论对他个人还是对南非都是戏剧性的:一方面由于种种因素、特别是由于以费雪为代表的国际社会与国际司法界的压力,曼德拉和他的同志们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获得了胜利,法庭最终不得不承认他们作为反对派的活动具有非暴力性质。另一方面,这四年间南非社会上的黑白冲突却急剧升级,当局不断加码的种族歧视与黑人日益强烈的反抗终于发展为“社会爆炸”,当曼德拉他们还在狱中为“非暴力”申辩之时,狱外已经发生了震惊世界的沙佩维尔大屠杀。1960年3月21日,军警向沙佩维尔城一万多名示威的黑人开枪,打死69人,打伤180人。随即宣布实行紧急状态法,抓捕了多达两万名政治犯,并于4月8日宣布取缔非国大与泛非大。次年又以退出英联邦来向国际压力示威,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强硬姿态,从此开始了长达30年外抗国际社会、内行铁血统治的黑暗时期。这样,当1961年3月曼德拉等人出狱时,立刻面临着和平反抗手段被封杀的严峻现实。于是便出现了奇特的结局:“非暴力”者自由了,“非暴力运动”却死亡了。以“非暴力”的姿态出狱的曼德拉一走出牢门,便别无选择地走上了“暴力”反抗之路。
尽管如此,在反“叛国罪审判”期间曼德拉表述的思想和形成的思维方式后来并没有被放弃,只是不能不束之高阁。直到30年后这些想法才又大放异彩。曼德拉对“暴力”的认识,在他这段貌似与政治无关的关于体育方面的“闲谈”中似乎得到了隐喻:
“虽然我在黑尔堡大学也练过一些拳击,但直到居住在约翰内斯堡以后才开始热衷于这项运动。我从不是个优秀的拳手,缺少速度,因此力量也不够。我不喜欢拳击中的暴力,也不研究这种技巧。我感兴趣的是如何移动身体保护自己;如何运用战略发动进攻、进行防守,在比赛中如何使用步法。拳击是一项平等的运动。在拳击台上,地位、年龄、肤色和财富都无关紧要。当你抱住对手,观察他的体力时,你不会想到他的肤色和社会地位。步入政界后,我没参加过正式的比赛。我主要的兴趣是训练,我发现这种充满刺激的锻炼是发泄压力和紧张的一种非常好的方式。经过努力的训练之后,在身体上和精神上我都感到很轻松,它使我能让自己沉浸在某种不需斗争的事情之中。午后的训练能让我第二天醒来后充满活力,精神焕发,重新投入战斗。”
政治斗争中的曼德拉,也就像这个“不喜欢拳击”同时因“缺少速度”、“力量不够”也不善于拳击的人那样,为了“感兴趣的是如何移动身体保护自己”而不能不击拳相抗,于是“才开始热衷于这项运动”。——这是个不善于打人、但在别人打来时也不会讨饶或被打趴下的硬汉子。因此,在我们的主人公放弃非暴力策略之际,听听他在这最后的非暴力抗争中的想法,对理解他30年之后的事迹是大有裨益的。以下便是曼德拉在1960年“审判案”期间代表全体被告回答法官与控方质询时所做的部分证词:
控方:你认为你的人民民主能通过逐步的改革进程实现吗?例如,由于压力,统治阶级答应在下一个月给非洲人以有条件的选举权,也许是经过一个并不严格的教育测试,就有资格享有选举权,下一年,由于进一步的压力,又做出了更重要的让步,也许是在1962年做出进一步的让步,如此这样,经过10到20年的时间,你认为在这种模式下,人民民主能实现吗?
曼德拉:嗯,这也就是我着手考虑民主问题的方式。我首先必须申明,就我所知道的,大会从没有坐下来讨论这个问题……我们要求普遍的成人选举权。我们为了达到我们的目的,准备施加经济压力。我们将发起蔑视运动、罢工(闭门不出),无论是单独行动还是统一行动,直到政府说:“先生们,我们不能使国家大事、法律受到如此蔑视,也不能处于罢工(闭门不出)的状态之下。让我们谈判吧!”就我个人的观点而言,我会说:好,让我们谈判吧。政府会说:“我们认为目前欧洲人还无法接受一个可能由非欧洲人统治的政府。我们认为,可以给你们60个席位。非洲人选出60位非洲人在议会中代表自己。我们将以这种方式运转5年,5年后再对此做出评论。”法官大人,就我个人观点而言,这就是胜利。这样,我们在朝着让所有非洲成年人享有普选权的道路上迈进了一大步。然后,在以后的5年中,我们将暂停一切平民的抵抗运动;我们不会罢工(闭门不出);我们会将这一段时间用于教育整个国家、欧洲人,以保证在这个国家里种族之间能更好地理解、和睦相处。我会说,我们应该接受政府的这个建议;但是,我当然不会放弃将普选权赋予全体非洲人的要求。法官,这就是我的看法。在5年之后,我们会进行讨论;假如政府说:“我们将再给你们增加40个席位”,我会说这已经足够了。让我们接受它,并继续要求扩大普选权;但是在约定的时间内,我们会暂停平民抵抗运动,不罢工。最后,我们将能得到我们所要求的一切。法官,我们将有人民民主。再次重申,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至于这是不是大会的观点,我无从得知。
……
法官:曼德拉,假定你的观点是错误的,你能想象一下代表政府利益的、由政府采取的任何有关未来的行动吗?因为我认为,证据显示你似乎不相信政府会软化自己的强硬立场。在这种情况下,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曼德拉:不,法官。我不认为大会曾认为它的施压政策会最终失败。当然,大会也不曾期望靠强迫政府改变政策的单一推动方案会最后成功。大会期望,经过一段时间,由于不断施加这些压力和世界舆论的结果,我们所采取的方法将最终实现我们的理想。尽管政府持有以铁拳统治非洲人的观点。
控方:曼德拉先生,无论最终是否会成功,是否可以认为有一件事是明白无误的?这件事就是非国大持有并鼓吹如下观点:在抵制大会运动的压力过程中,统治阶级即政府会毫不犹豫地反击,将毫不犹豫地运用暴力与武力对付大会运动?
曼德拉:是的,法官大人,大会持有这种观点。我们的确预见到就政府而言会使用暴力。但就我们而言,我们采取了预防措施以保证暴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