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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玛雅真心诚意地说出这几个字。安蒂·潘拉缩起双腿,邀她和她一起坐在席子上。
“你现在是我唯一的朋友了,”她说,“以前我对你太凶了……”
“你,凶?我不记得了。”
安蒂·潘拉放声大笑,搂着她的脖子。
“是的,很凶,因为以前我很嫉妒你,以为你想将他从我的身边抢走。”
“我!”
安娜玛雅听得目瞪口呆。心想,一个来自森林的弱小女子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像安蒂·潘拉般如此完美和性感的少妇的情敌呢?
“坐过来我身边。”这位国王的爱妃喃喃地说。
安娜玛雅虽有点儿错愕,但还是照办了。这两名少女并肩躺了下来。一阵微风由方院敞开的窗子边吹过,遮门的羽毛门帘随风抖动。
她伸出一只手臂抱着安蒂·潘拉浑圆的肩膀,这些日子以来,她首次忘了冲突和纷扰的战争所带来的无止境的压力。
她用一根指头抚摸她朋友的脸颊,竟摸到了一颗眼泪。
黑暗中,她用舌头舔去指尖上的那颗泪水,语无伦次地说着一些温柔的话,希望能够安慰她。
40
华加佑克,1532年11月11日
接连地,两道闪电撕裂山谷内灰白色的天空。阵阵雷声如锻打山脊般,在悬崖峭壁间回荡。
雷声响过之后,裴铎·马丁·德·孟格养的那条狗对着天空狂吠,让人以为它见到了一名恨不得一口咬死的印第安人。接连的闪电和雷声把这条狗搞得急躁不安,这是条尼泊尔种的猎犬,体形魁梧,足以和小牛媲美,它的毛发白如鲜奶,眼珠黝黑,眼神不定,一如它的主人,一位下巴方正的水手,和贝纳卡萨同时加入探险队。他的加入背后有个贾伯晔不知情的理由,那就是孟格经常参加海外探险活动。他会不会希望成为第一个伸手挖取宝藏的人呢?
贾伯晔情不自禁地带着厌恶的眼光看着他们,他和那条牧羊犬。
他们先行出发担任侦察兵的任务,但只超前由皮萨罗领军的大批探险队四分之一公里。几经转折之后,他们爬上了山顶,甩掉积压在河面上、遮掩视线的浓雾,然而却也失去尾随在后、朝卡哈马尔方向迈进,拖拉成七零八落的纵队的身影。
“一百八十名船员和五十七匹马”,皮萨罗总喜欢反复地强调,与其说是为了提醒那些和他一起前往探险那个富强大国的人,才一再地重复这个奇特的数字,还不如说是为了区分他们自己和那些沿途逐站加入的伙伴:几百名来自峡谷地区的混血或非洲奴隶,特别是几千名印第安人,包括鞑兰和奇穆人,他们因为拒绝缴交贡品给国王,所以整个村落被焚烧殆尽,这些人各有怀恨印加人的理由,而且想尽办法要雪耻。
山路突然变窄,时而沿着山脊而上,时而依附在陡峭的悬崖边,狭窄的路面只勉强容得下人兽并肩而过。
这群小侦察队徒步走了很久。他们弯着颈背,用高顶盔的帽檐遮住前额,阻挡雨势,一条缰绳绕过肩后拉住他们的马匹。
这几匹马又累又急躁。几个星期以来,食粮短缺,它们瘦得皮包骨,马鞍上的肚带则把它们身上的皮毛全都磨光了。连续几天,它们越过几座高山口,忍着清晨的霜露,顶着风寒努力往上爬。又有几天,它们待在闷热的山谷里,几乎和枭鹰一样大的肉食性蝙蝠紧抓着它们不放,啃噬它们的臀部和背脊……
但是,此时,暴风雨将长满小灌木的悬崖曲径冲刷成一条黄沙滚滚的湍流,顺着被打造成阶梯的岩石表面流下,形成一道道危险的小瀑布,让石阶变得又滑又危险。雨水流过路旁的沙地,带走沙子,留下一畦畦的水坑,再经过马蹄的践踏后,便从地上无声地消失。
前面的雷声才刚响完,第二道闪电便穿云而下,像条火蛇,流窜在天际边的高山顶,好似亟欲摧山灭崖。
马儿乱了脚步,裹足不前,鼻部抽动,竖起耳朵不断地拍打。贾伯晔手上戴着手套,拉紧缰绳,他的同伴则温柔地抚摸马儿的颈部。
就在此时,被狂风暴雨惹恼了,孟格养的那条狗开始高声狂吠。原地转了几圈之后,它冲到领路的孟格跟前,横在路中央,拱起腰部,愤怒地喘着气。之后,它再度对着远方,对着消失在雨幕背后的山谷狂吠,突出的双眼从未如此迷乱。
“笨狗,闭嘴!”希腊人贝多怒斥,边转身对赛巴田、贾伯晔和孟格说:“看紧你们的马,否则一定会被这条笨狗害死!”
对着滂沱大雨龇牙咧嘴,露出尖锐的虎牙,猎犬裹足不前,双脚用力踢着烂泥巴,把一身干净的皮毛弄得污斑点点。之后,它叫着冲向人马堆里,身体滑过贝多的安达卢西亚种马的腿肚,吓得它赶紧跳开,一脚撞上路边的石块。
往前踉跄了一下,它竟像颗雨滴般轻飘飘地跌落谷底。
“我的天啊,孟格!”希腊人大叫,胡子里沁满了汗水,饱满得像一块海绵。“管好你的那条笨狗!否则它迟早会把我们大家都甩到山崖里去!”
走在队伍末端,尽管从肩部到臀部全罩上了一件皮革外套,依然可清楚地看见胖孟格的棉质上衣浸满了汗水。他用力拉扯着一匹马,这匹可怜的禽兽是从一位得了末期秘鲁瘤的病人遗物中敲诈来的。现在,这只半抢半骗得来的马儿显然病得很重。它身上原本几处被毒蛇咬噬的伤口再度复发,流出黄色的脓汁,浓得连雨水都化不开。它呼吸不顺,拖着因发烧肿胀的双唇和外突的眼球,跟着队伍往前走。
一听见孟格喊它,猎犬张牙舞爪地冲向他,吓坏了站在一旁的那匹马。它尖声嘶叫,摇头晃脑,试图咬住些什么东西,然后扬起后脚,对着那只狂吠的狗示威。缰绳从孟格僵硬的手中脱落,后者差点儿就被马蹄踢中。但就在此时,马儿前脚脚下所踩的几片草地却无声地往下滑。
受到体重的牵累,它左摇右晃,把孟格吓得尖声大叫。可怜的马儿,脚前踩空,倒向一边,干扁的肚子偏巧撞上路边的大石块。它用前脚猛踢,但越踢越往下滑。之后,它惊慌嘶吼,跌落谷底。
在这些拓荒者惊慌眼神的注视下,马儿似乎在空中翻滚了一会儿。最后,它的臀部撞上一丛小灌木,跌得四脚朝天。鼻部朝前,掉在一堆小石头上,过重的体重,将石头挤落得咯吱作响。因摔断了颈项,它当场死亡,但是尸体依然继续滚落到六十公尺远的一个水塘里。
“老天爷保佑。”希腊人摇头叹息。
众人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匹马,似乎期待它能够重新站起来。
“你看吧!”贝多再次哇哇大叫。
双眼惊魂未定,孟格沉重地耸了一下肩膀。
“唔,”他强装镇定地回答,“它本来就奄奄一息了,根本撑不了多久。”
每个人都听得出来他故作潇洒。赛巴田轻轻地冷笑说:
“好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
孟格抬起头,满嘴不悦地说:
“你这个黑鬼,你……”
但他还不及骂完,贾伯晔便指着谷底说;
“你们看!你们看那些人!”
在沾满雨水的小灌木丛下,约有二十名印第安人躲在岩石后的草堆里蠢蠢欲动。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完全忘了自身的安全,一步步接近那匹马儿的尸体,将它团团围住。
看见他们时,那条壮硕的牧羊犬安静了一会儿之后便开始狂吠。底下的印第安人静止不动,抬起他们古铜色的脸庞看着那些西班牙人。因为距离尚远,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当他们其中有人终于伸出手抚摸马的皮毛时,希腊人贝多卷舌敲响了一下舌头,重新迈开步伐:
“他们当然在监视我们!不然你们以为是什么?而且是日以继夜。当你们睡得直打呼时,他们正一根根数着你们的鼻毛。他们就像苍蝇般黏人。而我们,我们正好掉进那罐他们用来诱惑人的蜂蜜里!”
午后,众人筋疲力尽,为了那些行踪飘忽的印第安人,他们足足紧张了一整天,此时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心通过山口。
幸亏在他们步下一座狭窄的山谷时,大雨终于停了。放眼望去,青翠的农田蜿蜒在条形波状的梯田上,每座梯田的土墙均经过仔细的建造,沿着河床堆砌成一面扇状的风景。风雨过后,万里无云,天际湛蓝得足以和海洋媲美。
两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一个有人烟居住的村庄,里面大约有六十间房子,全部坐落在一处大广场的四周。而在这个高出其他建筑的广场平台上,则盖有一座可以俯视大地、宽广但低矮的金字塔,外观状似一座为某位巨人搭建的国王宝座前的小阶梯,金字塔的墙面平整,墙上的石头排列紧密,密得连小刀尖都插不进去。
最后一节的阶梯上矗立着一间印第安人举行特殊异教庆典的小庙堂。他们在里面焚烧古柯叶,甚至一些他们认为最珍贵美丽的布料,高声尖叫着无人能懂的土话,然后手臂朝天,自得其乐地沉湎于宗教的祷告里,诸如颂扬太阳、月亮或不名物体等。
若说这个村庄里藏有大量的黄金、白银、陶器甚至翡翠的话,那么一定是藏在那里!
和往常一样,小孩们总是争先恐后地跑来目睹这些蓄须的外国佬。他们躲在灌木丛或低矮的树干后,悄悄地偷看着那些马匹和让他们大开眼界的白刃大刀。至于成人们,他们通常比较谨慎,或留在自家门口或带着高度警觉待在庭院里,而且总是站在他们的族长背后。
但是这一次,当贾伯晔和希腊人并肩骑在马上,故意将长剑露在外头,短刀摆在马鞍的前桥上,一路行到广场平台边时,他们发现广场上挤满了人群。神庙前的阶梯下停着两辆以华盖为顶的轿子,轿身贴满了金箔片和一块以蓝黄羽毛交织而成的方格布。
贾伯晔听见孟格在他身后大叫:
“哇!那不就是我们伟大的龟孙子大使!”
事实上,印第安国王的特使席坎夏拉,曾到卡加斯与他们总督会面的那位高贵又可恨的大耳环巨人,在一小群印第安士兵、几匹骆马和几位仆从的环伺下,站在村民前等候他们的大驾光临。
他打扮得比第一次见面时光鲜亮丽许多。一件绣满优美几何图案的大红披肩直覆盖到小腿。他的上半身穿着一件罕见的发亮的丝质长袍,其上点缀着绿、黄或蓝的方格图案,胸前则套上一件以金银打造的护胸甲。前额和浓密的发丝藏在一顶插着一排黄蓝短小精致羽毛的皮革盔甲下。左手腕上带着一只手环,上头镶绣的布料和长袍上的一样,右手握着一只以青铜块为矛头的长枪。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骑着马走上前去时,他直冲着他们微笑。
“此不期而遇是好是坏?”希腊人对着贾伯晔喃喃地说。
“在总督尚未抵达前,我们最好留在马上。”后者回答。
“他在笑,”赛巴田提高嗓门说,故意将火枪筒摆在手肘前方。“我不喜欢他们笑的样子。”
“那么,你就跟着笑嘛,”孟格冷嘲热讽说,“露出你们黑人特有的洁白牙齿,或许他们会以为你是个食人族呢!”
围绕在这位印第安王子身边的村民,脸上的表情紧绷,显然是对他们又敬又怕。然而,越往前走,贾伯晔便发现其实村民害怕的不是他们,而是席坎夏拉大使。至于后者本人,他脸上骄傲的笑容流露出的主人意味,胜过应邀做客者应有的荣幸!
他们骑到广场边时,那位印第安王子亦迎上前来。他身边只带着一个人,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人。他比席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