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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哥还没去台湾?”澳妹问颜俊杰。
颜俊杰的两手不住发抖,说澳妹跟当年的阿凤简直一模一样。
当晚大哥回到泉州。柯子炎在师部会议室里抽烟,等着,有事报告。
“找到吴春河了?”大哥问。
没发现人,但是发现了电台。特务在他们的技术侦察中查获了电台信号,它已经送到了山上游击队手中。
“谁把它送上去的?”
他们分析有可能是钱世康。也许钱金凤被宪兵枪杀前把电台下落交代给他了。
“要是钱世康知道下落,电台早就上山了,怎么会等到这个时候?”大哥怀疑。
柯子炎无语。
“找到吴春河。”大哥说,“他会知道。”
第二章 生死相约
大哥。33岁。国民党某师副师长兼团长,上校军官。
特殊使命
特务进门时,我看到母亲两个眼睛里全是怒火。
她张嘴就骂。母亲骂人有技巧,特务穿着黄色军服,不像上次是黑衣便装,母亲就骂太阳从西边出来,乌鸦换了毛,涂一身大粪还是乌鸦,变不了喜鹊。
特务组长刘树木管母亲叫“阿婶”,他满脸带笑:“阿婶,有话好说。”
母亲破口大骂:“死无埋的!你还我阿凤!”
刘树木分辩,钱金凤之死是宪兵开的枪,不是他们。
母亲不听,转骂为詈,这时候不需要技巧,往死里骂就行。母亲说老天有眼,打枪的该死的老虎咬恶狗啃油锅炸雷公劈千刀万剐开膛破肚,挺尸去吧。
刘树木对母亲的詈骂充耳不闻,待她骂够了才说明用意:“我们来请钱玉凤小姐。”
“你敢!”
我把母亲拉住,问刘树木:“凭什么抓我?”
刘树木让我不要误会,他们不抓我,有件事请我相帮。在这里不好说,让我跟他们去,他们的车在巷子口等着。
“自己去死!”母亲骂,“我们不去。”
特务说不劳烦老人,就请钱小姐一个。老人家放心,他们保证钱小姐安全。
母亲抓起门后的扫帚,高举在手里驱赶特务,对方不马上滚开,她就扫帚沾屎,当头痛击,打鬼出门。
刘树木说:“阿婶不要急,长官手令在这里。”
“死你长官。”
“是你儿子。”
他们真的带有一张字条,是大哥写给母亲的亲笔信,说明让刘树木组长到厦门家中问安,请命澳妹由刘组长护送来泉,有要事相商。明日由他们再将澳妹护送回厦。
我把大哥的字条读给母亲听,解释了信中的意思。母亲不信:“可是你大哥的字?”
我看了签名,还有日期,不会错,是大哥今天写的。
“我们不去。”母亲拒绝。
特务再三说明,钱长官交代的事不能有误。以往如有不周请多包涵,眼下还宜速速动身,钱长官在那边等着呢,不要让他们为难。
我感觉奇怪,大哥突然派特务来接我,这是为什么?我在大哥的眼里总没长大,怎么忽然会拿要事跟我相商?大哥要做什么呢?我非常困惑。
我决定跟刘树木走,因为不能不走。我让特务先出去,在门外等候,不要待在家里让母亲不快活,待我跟母亲说好,就跟他们一块走。
母亲说:“咱们不管他们。”
我说:“阿姆别担心,没事。”
大哥让他们来,事情没办成他们不会走,让他们蚊子似的在这里嗡嗡,多烦人。大哥相请去就去吧。也许大哥那里有姐夫或者亚明的消息?
母亲被我说服了。
我上了特务的车,跟着他们到了泉州。一路上他们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问,到泉州后直接把我送到大哥那里。
大哥说:“来了好。”
大哥要干什么呢?他不直接说。时间已是中午,他要我先吃饭。勤务兵给我们打来饭菜,大哥让他们走开,只有我们兄妹俩在办公室吃饭。吃饭时大哥什么都没说,饭后他让勤务兵进屋来。
“去搞几根台湾仔。”大哥下令。
勤务兵一会儿就回来了,用麻草扎着一捆甘蔗,每根都有一尺来长,大半截甘蔗皮已经拿刀削光,留下了一小截皮不削,供手握,这就是大哥所说的“台湾仔”。我们这里有两种甘蔗,一种果蔗比较软,好用牙啃;另一种甘蔗比较硬,不好啃,但是更甜,主要用来榨糖,原产台湾,蔗农从台湾引到闽南种植,本地人简称“台湾仔”,即台湾品种甘蔗。大哥知道我爱啃甘蔗,我的牙好,从不怕甘蔗硬。
我们兄妹一边啃甘蔗一边说话,没说几句我就啃不下了:大哥可不是没事请我吃甘蔗,他是办案子呢,办的是大姐出事之案,他要知道底细。
“金凤在漳州跟你说过那个皮箱没有?”大哥问。
我没留意大姐的皮箱,她自己一字未提,直到那天早晨特务闯进旅馆客房把我弄醒,打开皮箱查什么电台,我才发现里边全是我的旧课本。
大哥说大姐留了个心眼,把跟踪的特务糊弄了。电台让她藏了起来,特务遍地搜查,无处寻找,也不知道大姐是怎么藏怎么安排的。现在这部电台已经给送上山,送到地下党游击队手里了。
这些事我统统不知道,大姐从不告诉我她的秘密,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她保护你,知道越少对你越好。”大哥说。
大哥还问姐夫,当天大姐跟我提起过姐夫没有?那种时候大姐应当会交代一些事,丈夫啊,儿子啊,什么都没说吗?
我记得她提到了亚明,说到要好好活下去。但是没提到姐夫。大姐还跟我讲起父亲,她特地去找大舅问了父亲的一些旧事。
“不只说这些吧?”
大哥问大姐是不是交代我,如果出事,无论谁问,只答不知道,什么都不要说?
“大哥问这些做什么?”
他认为大姐是对的。出事后我被特务抓去关,受审讯,确实什么都不能说。但是对大哥不能隐瞒,大哥问我这些是为了把事情弄明白,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说得越清楚,才会越安全。大哥想知道是谁给大姐报的信,大姐从漳州跑回厦门救三哥,肯定有个人给大姐报了信,这个人就是澳妹,对不对?
我不吭声。
特务怀疑是我给大姐报信,我始终不承认,如果我承认,那么是谁把消息告诉我?谁让我来通知大姐?我怎么回答?尽管我不承认,特务还是认定我是信使,大哥显然也不相信我纯属无辜。大哥把我从特务手里救出来时什么都不问,现在忽然亲自要来追查这个,跟那些特务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
“你答应过金凤,保证什么都不说,是吗?”大哥问。
“大姐没让我答应什么。”我说。
大哥说人应当信守承诺,如果答应过什么,那就应当做到。所谓一诺千金,有的诺言确是生死相约,无论生死都不能违背。
“大哥生死相约过什么?”
“我问你呢。”
“大哥不能光逼我。”
他不逼了,让我吃甘蔗,也说说他自己。他身为军人,必须服从命令,完成任务。军令非儿戏,军人的任务往往就是赴死,死了一笔勾销,活着就得完成任务。
“大哥现在有什么任务呢?”
他要保护我。他告诉我守信与说实话其实不矛盾,主要看面对谁。对特务不能说,对大哥应该说,因为大哥是自家人,了解情况是为了保护我。大姐已经过世了,他只剩下我一个妹妹,失去了大妹,不能再失去澳妹。
“大哥不要逼我。”我求他。
他说不是逼,是保护。大姐这件事跟我肯定有关,傻瓜都骗不了,别说骗那些特务。这件事还没完,我太年轻,缺乏经验,自己对付不了,只有他可以帮我解决。我要是瞒着他,一旦有麻烦只怕措手不及,甚至不可收拾。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你就实说。”
他穷追不舍,究竟是谁让我去找大姐?这个人跟老三阿康是同伙,不外乎三种情况,一是我的熟人,二是我认识的人,三是陌生人。他推测最大可能是陌生人,对方安排一个我熟悉的、我认识的人来找我并不难,但是让陌生人找我,对双方最安全。
“我说得对吧?”他问。
我终于点了头。很勉强,无可奈何。
“很好,不相信自己的大哥,你还相信谁?”他鼓励我,“吃。”
他让我吃甘蔗,同时把情况一点一点从我嘴里问出来。我真不是大哥的对手,他非常自信,胸有成竹,总是能让我说话。我心里很矛盾,如果不是大哥,我可能还被关在牢房里,我亲眼目睹他为大姐之死愤怒不已,对特务痛加收拾,所以我应当相信他。但是他又穿着上校军服,嘴上自称“老共”,实际却跟柯子炎这些特务伙在一起“剿共”,特务逼着我说的东西,他也要我说,特务没能让我招供,他却办到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办了件蠢事,只能庆幸自己确实所知甚少。
我对大哥讲了教学大楼外把我叫住的陌生人,以及他跟我说的话。
大哥再次问起姐夫:“陌生人提到吴春河吗?”
“没有。只讲三哥。”
大哥总是忘不了查核姐夫。姐夫和大姐是一对,与大姐有关,通常也与姐夫相关,这个道理不错,但是大哥对姐夫的警觉似乎不仅于此。
大哥问陌生人长什么样子?什么口音?我摇头。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当时感觉特别意外,脑子里很乱,记不清楚,只记得是年轻人,模样像学生。
“后来你是不是又见过他?”
“没有。”
“假如再让你遇到,想得起来吗?”
“应当会。”
大哥示意我起身,跟他走。我握着啃了一半的甘蔗跟他走到办公室的后窗边,他推开玻璃窗,把我手中的甘蔗接走,塞了一架望远镜给我。大哥这座楼的后窗下是操场,操场围有砖墙,有辆军车停在对面操场边,车下有一群人。大哥让我用望远镜看,我在望远镜里认出矮胖子特务组长刘树木,他站在车下,指挥特务把几个人推下军车,拖到操场边砖墙下站成一排。有一队士兵站在侧面,手持步枪,监控操场。
我大吃一惊:“大哥这是什么!”
“没事。”
这哪里没事!被推下军车的那几个人都是囚犯,都用绳索捆着双臂。我数了一下,一共四个人,都很年轻,有几个头上身上还带着伤。大哥给我的军用望远镜非常清晰,那四个人在我眼前一一晃过,我几乎可以看清他们脸上的毛孔。
大哥问:“有那个人吗?”
我非常意外,当即把望远镜放下不看,同时抗议:“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别管大哥做什么,澳妹说实话。”他说。
操场对面那四个年轻人是怎么回事呢?说来很特别。
十几天前,有一个中年人从台湾高雄坐轮船来到厦门,在厦门一座小客栈里住了两个晚上,而后离开厦门去了同安。同安县城外二十里地有一所乡村中学,位置比较偏僻,中年人搭乘一辆载客自行车去了那所中学,当晚留宿在学校里。
那天午夜,有七八个偷袭者悄悄越墙而入,从外头跳进学校,摸进中年人所住客房,却不料中年人非常警觉,听到动静立刻从床上翻起,从房间后窗跳窗逃出。偷袭方早有准备,在后窗下埋伏了两个人,中年人一落地就被两个设伏者按在地上。
中年人极强壮,趁着月光拳打脚踢,竟然反过来把两个对手打趴于地。其他偷袭者听到后窗打斗动静,迅速赶过来,中年人转身往围墙边跑,几个偷袭者在后头紧追。那围墙有个缺口,袭击者怕中年人越墙逃出,一起举枪射击,中年人身中数弹,被打死于围墙下。
当晚的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