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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党-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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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张没能脱身:有一个卖鱼的汉子在他跑近时猛地把鱼担子推倒在路中央,年轻人猝不及防,长衫被鱼担子绊住,人被拉倒于地。卖鱼汉子一个猛虎扑食压到他身上,把他按倒在路中间。原来是早已经布下的埋伏,小张进了人家的圈套。

姐夫吴春河趁乱转身,返回码头,只走几步,前边又有情况:几个便衣迎面快步而来,是特务,都背着短枪。姐夫一眼看住便衣里的一个人,那人睁大眼睛也看着他。

姐夫一侧身,拐进街旁的一家剃头店。

这剃头店生意冷清,两张竹椅都空着,两个剃头匠袖着手等客上门。姐夫往朝里的一张竹椅上一坐,师傅即殷勤凑上,把一张油腻腻的土布褂披在他身上。

“怎么剪?”师傅问。

姐夫说:“剃光。”

剃头店门口发出响声,姐夫抬眼一看,一个便衣晃到门边,目不转睛看着他。

是柯子炎。所谓冤家路窄,一点不假。

自抗战初期各走一路,他们已经有逾十年没打过照面了。去年大姐出事,柯子炎带人到台南姐夫任教的中学抓他,姐夫曾远远地见过他;后来姐夫从新加坡被遣送回厦门,柯子炎到水警临时监狱把姐夫认出来,那时柯子炎坐在吉普车上,并没有露面。直到今天,在剃头店,两人才狭路相逢碰到了一起。

姐夫转回头不看柯子炎,一声不吭做不认识状,让师傅理发。从墙上的镜子里,他看到柯子炎从门外晃了过去。

姐夫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银元放上台面。

“店里有后门吗?”他悄声问。

师傅指了一下店后的门帘。

姐夫扯下脖子上的剃头布,顺手抓过地上一顶斗笠,盖住刚剃出几道发沟的脑袋,掀开布帘从剃头店后门走了出去。后门外是一条河沟,姐夫跳下河游到对岸。

对岸下游泊着几条小船,姐夫看看周边无人,赶紧翻身上船,躺在船舱里,同时把斗笠往河下游用力一抛,让它顺水快速流走。

这斗笠当地人称“大笠”,与普通斗笠有别,细竹篾编为上下两层,中间夹有竹叶,有一个尖顶,比普通斗笠面积大,更结实,戴在头上可抵挡中到大雨,漂在河面上格外显眼。姐夫刚把自己藏好,就听岸上一阵枪响,有人朝下游开枪,还有喊话,显然是被他抛下河的斗笠引开了注意。

河边的闹腾声响渐渐归于平静。无论外边闹腾还是平静,姐夫都不吭不声,虫子一般蛰伏在船舱里,直到天黑。

他借夜色掩护爬下小船,悄悄上岸离开小镇。夜幕中的小镇惊魂初定,有狗吠声阵阵,姐夫吴春河孤身一人,不再有交通员领路,也没有同伴相随。

他再次陷入困局:酱油铺交通站显然已为敌破获,导致交通员小张被捕,小张的任务是带领姐夫一行进入山地游击区,与地下党机关接头,这个任务小张已经无法完成。姐夫怎么办?放弃这一次接头,返回厦门,或者直接返回台湾?

姐夫非常谨慎,他作了另外的选择,决定独自上山。

这是因为柯子炎。柯子炎号称“血手”,他没在剃头店动手抓人,绝对不是手软,很大可能是他对剃头店没有数,担心仓促行事中了圈套。他布置好他的人,转身就会扑进来实施抓捕,所以姐夫没有丝毫耽搁,转身就跑。落入敌手的交通员小张不被突破便罢,一旦被迫说出底细,柯子炎会知道姐夫他们去黄狮坑接关系。出于对姐夫谨慎性格的了解,柯子炎会断定他将放弃前往黄狮坑,因为姐夫失去交通员后无法与地下党联络,到黄狮坑没有意义,还可能自投罗网。柯子炎会判断姐夫最可能返回厦门,或者返回台湾,他的特务一定是在守株待兔,藏匿于那几个关键通道口上。

姐夫必须反其道而行。

他心里还有一重忧虑:交通员带着他前往交通站接头,这个站被破坏,交通员被捕获,他却得以幸免逃脱,旁人可能生疑,如果他不吭不声一躲了之,更会令人怀疑,给他的任务和使命带来不利,他与此间地下党的联络可能再也无法建立。比较而言,尽快找到本地地下党领导机关,报警,说明情况,建立联系,更可能消除怀疑。

但是离了交通员和交通站,他怎么上山?到哪里接头?如果他自己就能解决问题,何必还要交通员?姐夫考虑自己并不是盲目行动,上级已有通知,本地地下党领导派了交通员带他进山。早几年去台前,他本人也曾秘密进山,游击队里还会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只要能遇到游击队员,请他们报告上级领导,仍然有望接上关系。

这里边当然大有变数,极具风险,他能做到吗?

姐夫从小镇沿江上行,趁夜走到海澄。在那里稍歇,第二天清晨继续前进。这里是平原水网地带,远远可见山岭横在天边,有一种载客自行车在黄土道路村头街角边穿行,多的一辆车能搭载三四个人。姐夫雇了一辆自行车前进,于次日黄昏到达黄狮坑。这是一个村落,四周群山环抱,有一条通往内山的道路经过村边,村子建于山坡,坡下有条溪流,进村的道路从溪岸蜿蜒而上,从村头两株巨大的古柏中间穿过。

姐夫在古柏树旁受到四个人拦截。四个人都持步枪,穿便衣,左臂上挂有黄布袖章,袖章上用墨水写有“自卫队”字样。

“哪里来的探子?”他们问姐夫。

姐夫称自己不是探子,是路过的教书先生,经黄狮坑,到漳平永福找熟人求职。

“为什么走这条路?”他们怀疑。

是因为听说其他路不好走,姐夫绕了点路。

姐夫向他们打听村里有没有借居的地方,天快要暗了,山里夜路难走,得歇一歇,找人要口饭吃,找堆破棉絮眯一眯。

为首的一个下令:“带他去见易太太。”

他们把姐夫押进村,进了一座大宅。这是本村唯一一座楼房,建得有如巨大的方形堡垒。四边墙体均为青石垒起,异常坚固,下层无窗,却留有枪眼。二层以上开有石窗,屋顶是个平台,像城墙一样建有一个个枪垛。

姐夫被押进大宅,关进一间黑屋子。他们给姐夫两块地瓜充饥,地瓜是热的,黑屋子的地上铺有稻草,可供睡觉。

“这是什么地方?”姐夫问。

“牢房。”

“我是好人。”

“易太太回来再说。”

这些人不是军警特务,也不像共产党游击队,会是些什么人呢?黄狮坑不是姐夫此行的目的地,只是他要经过的一个站,按照计划,小张把他送到这里,再由另一个交通员把他送进山里去见游击队领导。现在他给关进大宅私牢,到哪里去找交通员?

天黑时分村外突然响起密集枪声,大宅里扑通扑通,脚步声杂沓。透过门缝,姐夫听到有人在大声吆喝,命令机枪队到大柏树下,其余人员到各自阵地布防。

几分钟后机枪声炒豆子般响起,时起时落,打了半个来钟头。待到枪声平息之后,大宅里又是轰隆轰隆,到处都是人声。

姐夫听到一个吆喝:“把探子带过来。”

他被押出囚室,拖到大厅。大厅挂着两盏煤气灯,气打得很足,照得厅堂亮如白昼。厅堂正中太师椅上坐着个女子,看模样四十上下,圆脸,浓眉大眼,表情威严,椅边大桌上摆着两支驳壳枪。

“就是这个探子?”她问。

姐夫申辩:“我不是探子。”

女子不听:“拖出去砍了。”

几个自卫队员过来拖姐夫。姐夫发觉情形不对,当即大声喊叫:“易太太不能草菅人命,冤杀好人!”

“好人个屁,保安团是谁领来的?”女子骂,“嘴硬!”

“保安团没关系!”姐夫喊,“我不是!”

女子问:“你不是保安团探子,难道是‘土共’?”

姐夫说:“我是好人。”

女子让姐夫老实招供,到底是干什么的,别拿什么教书先生糊弄。如果承认是“土共”,那么不砍,明天让人拖去交保安团讨赏,让保安团去砍。如果不承认“土共”,那么就是替保安团进山探路的探子,马上拖出去砍了。

“行,我说实话。”

姐夫承认自己不是教书先生,不是探子,也不是“土共”。他是闽南人民自治同盟的人,他要到漳平找陈永吉,陈手上有一支队伍,百余人枪,是他们自治同盟的武装。他们准备收编其他武装,组织一支自治军,如果易太太愿意,可以一起干。

“你去‘同盟’啥?教写字?”

姐夫说是去修一架机器,电台。他会修机器。

“你们还有电台?”

姐夫说有一部电台,但是出了问题,联络不正常,要他去看一看,修理好。

“自治同盟是什么鬼?国民党?共产党?土匪?”

姐夫说:“自治同盟就是自治同盟。”

易太太改变主意,决定暂不杀此人,交给手下审问,会不会修电台不须管,来龙去脉务必查实。如果还是什么“自治同盟”,那么只管狠狠打,打到不同盟为止。搞清情况,该杀该砍不迟。

姐夫又被关进牢房。

几天后,有一张纸条辗转来到厦门,由一位中年人送到了我们家。

“周掌柜:速筹钱,款送西北黄狮坑易太处。老吴。”

字是姐夫亲笔写的,他的字有点扁,笔画向右上方倾斜,我能认他的字体,因为我看过他给大姐写的信,信封上的字就是这个样子。

母亲在家,她不识字,我把信读给她听。我们俩面面相觑,对信里的意思全然不知。这封信对我们的唯一意义就是姐夫还在,并未消失。

把纸条送到我们家的中年人自称就是周掌柜,我没让周掌柜在家里多留,即把他送出家门,到了门外才问话。这些话不能当着母亲问,只怕她着急。

“怎么会把纸条送到这里?”我问。

他说纸条里有一个“筹钱”。这是老吴交代的暗号,指的不是金钱,是钱家。

“他是不是给土匪绑票?人家派了黑单?”

不像。如果是土匪派黑单,通常会写明要多少大洋,到哪里交钱赎人。

“‘西北黄狮坑易太处’是什么意思?”

他也很疑惑,不知究竟。

“纸条怎么到你手里的?”

是通过邮局寄到事先安排的一个取信点上。从纸条内容看,姐夫含糊其辞,不把事情说明白,显然处境不安全,担心纸条落到他人手里。

“你是什么人?”

原来他是姐夫从台湾带到厦门的同伴。姐夫安排他在厦门开个小店,办点两边流通的货物。前些天姐夫坐船离厦,他也同行,在浮宫上岸后,他跟在姐夫后边。

镇上出了事情,他看到姐夫躲避特务,从一家剃头店消失。他独自回到厦门,因为事前商量过,如果发生异常情况,各保安全,以厦门小店为接头点。他在厦门等姐夫,始终未见踪影,只等到这封信。他们刚到厦门落脚,在此间没有任何联络,一切听从姐夫安排,眼下姐夫出事,他无处找人相帮,只能按姐夫信中的暗语找到我们家。

“其他的我不能多讲。”他说。

我让他赶紧走,姐夫的事我会想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呢?

第二天,我去化学系找到孙力。

“我有要紧事。”我告诉他,“带我去找三哥。”

他大惊:“我不知道他。”

“你知道找谁。”

他问我到底是什么事。我不说,必须面见三哥才讲。前些时候三哥通过孙力把我叫去,现在我要见三哥,当然不找别人,只找孙力。

“到底什么事?”

“他着急的事情。”

无论孙力怎么追问,我都不再多透一言。孙力没办法,答应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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