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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怎么说通她,心里一急,眼泪就掉了下来。
“易太太你不能这样!”
她看着我大笑:“果然爱哭。”
她站起身打算走掉,我禁不住放声大哭。
“哭什么!”她笑,“去看看。”
她带着我去了前厅。
犯人只剩下一口气,易太太看了那团血肉,并不显得吃惊。
“问出个啥?”她问林家团。
林家团看了我一眼:“还是不说。”
我非常惊讶,我只离开几分钟,犯人已经像个死人。他们真是往死里打。易太太命令把犯人的魂弄回来。林家团从墙边水桶里舀一勺水,泼到犯人的脸上。
犯人醒了。用尽浑身力气说了句话:“我找易太太。”
易太太问:“你是谁?”
他动着嘴唇,费尽力气说话。他自称陈平,来自台湾,有人交代他到黄狮坑找易太太,见了易太太才能说。
“这位就是易太太。”我说,“谁交代你找她?”
那人姓吴,老吴。
我一听愣了,当即追问:“吴春河吗?”
陈平看着我喘气,满眼疑问。
既然要到黄狮坑见易太太,为什么碰上自卫队就跑?他说跑的那个人他并不认识,是进山路上才碰上的。他向人家问路,那人领他走,遇到自卫队阻拦,那人拔腿逃跑,可能因为害怕。
林家团大喝:“假话!”
我不管林家团,当即转身对易太太说:“这可能是我们的人,情况要搞清楚,请易太太保证他安全。”
易太太问:“你担保?”
我说我可以担保。我马上通知上级派人前来核实。
林家团说:“钱姑娘不要上他的当!”
我不理他,只跟易太太说:“易太太,不能再像吴春河那次了。”
一提姐夫,易太太不再犹豫,即喝道:“放他下来。”
我让驻在黄狮坑的另一位姑娘立刻进山向上级报告,请易太太派两个人护送她。我自己留在庄园,守在陈平身边。陈平被抬出审讯室后昏迷不醒,易太太喊来一个土医生给他上药,我在一旁寸步不离。我感觉蹊跷:陈平身上带着支手枪,跟他一起进山的人跑了,两件事都不算太特别,为什么林家团要把他往死里打?我有疑问,只怕他们还不放过他,我守在这里他们做不了手脚。
半夜里陈平醒了。他说的情况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他不仅带了一支手枪,还带了金条和大洋,都是他的祖产,带在身上以备急用。家人把财宝缝进一条腰带,让他扎在腰间,腰带被林家团搜身时搜走了。林家团向易太太报告时,没有半句提到腰带,他把陈平往死里打,显然不是为了从他嘴里问出什么,只为了把他打死。陈平一死,腰带里边的财物就是林家团的。我追问老吴是谁?吴春河吗?陈平反问:“你是谁?”
“我是游击队联络员。”我说,“吴春河是我姐夫。”
他眼泪掉了下来:“命不该绝啊。”
他原本很疑惑,为什么他一提老吴,我就知道是吴春河?我告诉他其实我不知道,只因为吴春河失去音信,我们很着急,一直在找他,因此一听陈平从台湾来,由一位老吴介绍找易太太,不禁联想,试着一问,没想到对上了。
“他到底怎么样了?”我问。
“我也不知道。”陈平说。
陈平讲了他们从台南撤离的情况。姐夫吴春河多年从事地下工作,经验非常丰富,一向小心谨慎,从来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也少不了应急计划。从台南出发前,姐夫交代,此行如果顺利,到大陆后一起进山,如果出了意外,大家自行上山,通过黄狮坑易太太联络地下党游击队。易太太误抓过吴春河,知道吴先生怎么回事,对他介绍过来的人会认真帮助。上船时姐夫让陈平跟他分开,各乘一条渔船,以防一起遇险。渔船队在澎湖遭遇巡逻艇时分散躲避,巡逻艇舍弃其它船只,追赶吴春河所乘渔船,方位靠北。陈平听到北侧海上的炮声,看到火光在远处闪耀成一片,心知不好。
陈平那条船逃过了灾祸,次日靠岸于晋江围头,他在那里下了船,等候了两天,吴春河无影无踪,无声无息。陈平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否则吴春河不会不按约定会合上山。陈平按应急方案单独行动,辗转来到黄狮坑。回想这一次撤退,陈平非常懊悔,如果他们没在台南多停留,按照原先的撤离计划及早离开,可能就躲过了海上的意外灾祸,姐夫可能已经跟他一起安抵游击区了。
“为什么临时改变计划?”我问。
“我跟老吴提起阿榕伯,老吴放不下,只怕从此错过。”
“阿榕伯是谁?”
“老吴说很可能是他岳父。”
我一时傻了:“不会吧!”
“我也说不会那么巧。”
“他俩在一条船上?”
不是,吴春河、陈平和老人三人各乘一条渔船,老人坐的船殿后。那条渔船的船老大是金门人,如果逃过巡逻艇追击,很可能驶到金门避险躲风头。
我大张嘴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次日下午,三哥带着一小队人,还有游击队的医生匆匆赶到黄狮坑。他们询问了陈平的情况,给他作了检查包扎,拿棉被把他包起来,放上一辆牛车送进内山。
三哥没有走,留在黄狮坑易太太的庄园里。
他夸奖:“亏得澳妹会流鼻水,这么聪明,陈平捡了条命。”
我顾不得跟他开玩笑,迫不及待,把姐夫和“阿榕伯”的情况告诉他。三哥跟我的最初反应几乎一模一样:“不会吧?”
“陈平乱说吗?”
三哥凝神静气,思忖许久。他不相信姐夫会出事,这么多年里,姐夫历过多少险?死过多少回?这次应当也一样。也许因为什么意外耽搁了,不要急,不要丧失希望。
“这个阿榕伯,我们阿爸呢?”我问。
要是真像陈平所言,我们失踪多年的父亲又有了踪迹,如柯子炎所言“觉醒”了,再一次死而复生现身于人间,可能就在金门,与我们近在咫尺。
三哥问:“天下事有这么巧吗?”
“不是说‘凡事皆有可能’?”
以三哥的感觉,凡事皆有可能,这事恐怕不那么简单。父亲真的还活着?姐夫在台南找到的人真是他?他坐的渔船真的没出事到了金门?这都有待证实。
我宁愿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因此我非常担心,要是特务知道父亲藏在金门,那可怎么办?柯子炎卖力追踪,声称要把父亲刻的印章拿大锤砸碎,冷酷“血手”于父亲似有私仇,恨恨不休,让他听到风声就坏了。
三哥说:“这个得防,任何人都不要说。”
三哥也让我平心静气,不抱幻想,免得日后失望。姐夫从台南带回一个老人,如果没有丧生大海,老人有可能落到金门,事情就这样,不必联想太多。
“他不是别人,是阿爸!”
三哥认为不一定。哪怕是又如何?我们的父亲早就似有若无,无论是死是活,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对家人来说早是不存在了,作为父亲倒是不要也罢。
“三哥不能这样。”我生气,“为了阿姆也该去找他。”
“没听阿姆骂他死鬼?”
母亲谁不骂呢?我们这些孩子哪个没让她死骂?难道她真让我们去死?她骂父亲难道不一样?骂他也许是因为想他。父亲毕竟是父亲,没有他就不会有我们,有了他我们家才算完整。这么多年他受难无数,胜利的时候不能忘记他,不能没有他。
三哥说:“乖女要流鼻水了。”
说服不了他,我心里一着急,眼泪真的掉了下来。他不当回事,问我哭什么?回头他去刻一个木偶给我玩,我可以管它叫阿爸。
门外突然传出报告声,敌工队里的战士跑来汇报:林家团跑了。
林家团从陈平的腰带里搜出财宝,刑讯中把陈平往死里打,实属谋财害命。但是他是易太太自己人,易太太把他臭骂一顿,却也没给他更大处罚。三哥他们一到,他做贼心虚,不辞而别,跑得不知去向。
三哥说:“迟早要找他算账。”
三哥还有重要任务,当晚住在易太太的庄园里。第二天,一位地下党领导带着一队游击队员从山里赶到了黄狮坑,大家表情严肃,脸上却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偷偷问三哥:“领导来干什么?”
“帮你找阿爸。”
我不高兴。三哥笑一笑,让我快活一点,好事。
那天下午游击队员整队出发,三哥叫我跟上队伍。我们到了山口,队员们在山口附近布岗警戒,领导则守在一棵大柏树下,拿望远镜张望远方。大约半小时后,前方山脚有了动静,一队人马闪出山道拐弯处,迅速向山上前进。太阳西垂,阳光照亮山间,山下那队人马穿越山谷,他们的钢盔、枪管在阳光下闪耀:
我大吃一惊:“这是谁?”
“解放军。”
“他们到了!”
“澳妹有一份功劳。”
解放福建的战役正在迅速展开,解放大军一支侦察小分队先行南下,穿插敌后进入我们游击区,今天进山与游击队会师。我护送的电台进山后发挥了作用,通过上级与解放军部队建立直接联络,为侦察小分队南下穿插提供了保障。
我们心情激动,在村头等了半个多钟头,解放军小分队到达山口,走在前边的是游击队派去的向导,以及部队的领导。队伍里的战士个个年轻精干,脸盘晒得黝黑,军装洗得发白,钢盔上挂着树枝树叶编成的伪装环,背着背包和枪支,在山道上快步行进,山谷里传响着持续不绝的脚步声,偶尔还有轻微的枪械撞击声。
我站在山坡上,看着部队潮水一样涌上山口,泪水忽然涌出了我的眼眶。
不是哭,是欢笑,笑靥如花。我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第四章 笑靥如花
小妹。21岁。厦门大学学生,厦门要塞司令部勤务兵。
阿姐的替身
我回到厦门家中,母亲看到我,脱口就骂:“死崽!回来做啥!”
我笑:“阿姆咒我死?”
母亲再骂:“臭澳妹找死啊!”
“好好活着嘛。”
母亲把家门关紧,摸着胸口喘气。
要是在以前,母亲应当骂我离家不归,她会喊叫“死到哪里去了”,但是今天她不追究我离开,反骂我回家。母亲是口吐真言,此刻她既牵挂我,又不想在家里见到我,她猜得出我离家去干什么,我出现在家里,比我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更危险。
我告诉母亲没事,只管放心。外头兵荒马乱,我们采集队躲在山沟农村不敢动弹,我担心母亲,设法跑回了厦门。母亲不说话,她对自家澳妹了如指掌,这些话骗不了她。她拿手托住我的下巴,在我脸上左看右看,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快走。”她说,“我和亚明不要你管。”
“阿姆赶我?”
她说厦门要打仗了,赶紧找地方躲起来。家里不安全,宪兵特务成天上门搜查。
“不怕,我又没干啥。”我说。
她喝道:“骗谁!”
我告诉母亲我会听话,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但是我一定要回家让母亲看看,免得她为我着急。我会多加小心,母亲不必担心。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母亲大惊失色,当即抓住我的衣领,指着屋顶低声叫:“快上去!”
我说:“阿姆别怕。”
她不由分说,推着我去搬梯子。我们家二楼屋顶下有一个半隔层,铺有楼板,离屋顶只有齐腰高,隔层里堆放着家中杂物,包括破摇篮和坏板凳。隔层没有楼梯,需要上去时把竹梯搬过来靠上去,不用时则把竹梯搬走。事出突然,我叫母亲别怕,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