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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封心忖:“为什么梦王姬每过七日便要设宴接待宾客?”笑道:“此事再说,便多等七日也无妨。”
众人都有些讶异,梦王姬美名远播,无人不知,这人居然对她毫无兴趣。
略坐了一阵,姬仁和姬介起身告辞,他们前脚出舍,刘卷和单骄后脚便各自告辞,伍封将他们送走之后,叫鲍兴备车,问明王宫所在,铜车在前,三十从人护着十乘辎车在后,一起向王宫而去。
天子的王宫建在城中高地,占地甚大。宫门之前,姬仁带着大群寺人宫女等候相迎,伍封见他一早赶到宫中,猜想他是向天子禀告,预先准备。
伍封刚随姬仁踏入宫中,便听丝竹笙管齐响,奏的是一曲《九凤》,《九凤》是天子之乐,专用来接待姬姓同宗,倒让伍封暗吃一惊,心忖天子对他这使节以如此盛重之礼相待,想不到司仪之人却奏错了曲。
伍封连忙止步,不敢进去,道:“此乐非臣所能听。”
姬仁笑道:“无妨,龙伯虽不姓姬,父王却视为同宗,以示亲厚之意,并非奏错了。”
伍封愕然道:“原来如此。”让鲍兴等人将礼车卸下,诸般金帛用大盒盛着,铺于殿前阶上。
入到大殿之上,只见当中高台上,坐着那位当了四十二三年天子的周敬王。周敬王七十左右岁年纪,十分消瘦,穿一身赤色的王服,冕冠上垂着十二串珍珠,显得十分威严。
伍封下拜道:“微臣伍封奉寡君齐侯之命,特来为天子贺寿。愿天子福寿如海,圣德永固!”
周敬王大悦,道:“齐侯有心矣!龙伯请平身。”
伍封起身躬立,道:“只因路途遥远,微臣由晋而来,时日未准,以致早来了三月,请天子恕罪。”
周敬王笑道:“此乃齐侯的一番尊王之意,故意为之。齐使一来,晋必不让于后,也会前来。中原各国多附晋国,晋使为寿,宋、卫、郑、鲁想必也会跟从。寡人多年未见各国之使,今年之寿辰,想来极为热闹。”他毕竟当了数十年天子,政事通达,知道其中的奥妙之处。
伍封暗暗佩服,道:“寡君命微臣携来金帛珍玉十车,以为寿礼,虽不及王宫重宝之万一,却是寡君的一番心意。”
周敬王走下高台,由姬仁搀着,与伍封到殿前观礼,只见黄金锦帛、海贝珊瑚、珍珠玉饰、铜皿美陶甚多,器则精妙,帛则锦绣,都是上品,大悦道:“齐侯有礼、龙伯有心,寡人大慰心怀。”他先前已经听姬仁说过,伍封由晋而来,虽是奉了齐平公之命,但这些礼品想来是伍封自备,难得他年纪轻轻,处事却老练。
周敬王再回殿上坐时,只不过来回一趟,便有些气喘起来,轻咳了数声,伍封心道:“天子这身子看来甚弱。”
周敬王见伍封脸上微有担心之色,叹道:“寡人年岁高大了,身子日弱,不过生死有命,也是无可奈何。”不住地咳嗽起来。
伍封心道:“近来所见人中,天子、晋君、中山王、赵老将军、商卿都是体弱多病,商卿前不久病故。看来不管是大富大贵,还是菜羹藿食者,这一个‘老’字是谁也躲不过的。”又想起自己与楚月儿习吐纳日久,容颜丝毫无见变化,就不知身子会不会也能驻固不老。
周敬王咳了好一阵,勉强道:“寡人支撑不住,只好退殿,仁儿替寡人陪龙伯说话。”
伍封施礼道:“天子是诸侯之源,万民所望,正宜好生将养,微臣也不敢多多打扰。”
周敬王叹了口气,由宫女扶着下殿,转到后面去了。
伍封一直躬身拱手,等周敬王没身于殿侧之门后,才直起身来,见姬仁怔怔地望着周敬王离去之处,十分担心,便道:“在下先回府去,一阵间还想去拜访老子,王子请去看视天子吧。”
姬仁将伍封送出了宫,匆匆去看视周敬王不提。
伍封回府之后,将楚月儿叫来,道:“月儿,我们去拜访老子,只望他老人家能予赐见。”楚月儿让寺人将送给老子的一车厚礼拿出来,一并前往。
鲍兴向途人打听到大典之府的所在,载着伍封和楚月儿驭车前往,礼车随在后面,只行出四百多步远处便到了大典之府。
只见这大典之府甚是古旧,周围大树参天,或直或斜,各显其态,虽然是自然生长,看起来也简单,却毫无杂乱之感。
伍封愕然道:“原来这么近,早知道就走来了,何须用车?”
楚月儿道:“近些才好,我们但有暇时,便可以走来求教。”
伍封与楚月儿在离府门二十余步的树旁下了车,向府门走去,鲍兴带人担着礼物紧紧跟随。
只见这大典之府府门大开着,有一个五十余岁的老人正在府门旁扫着落叶,动作十分缓慢。
伍封上前向老人施礼道:“请问老丈,老子可在府中?”
扫叶的老人缓缓抬起头,“噢”了一声。
伍封道:“晚辈名叫伍封,来自齐国,久慕老子大名,今日携夫人前来求见。”
鲍兴见他对一个生得极为寻常的扫叶老仆如此客气,大为愕然。
扫叶老人又“噢”了一声,又低头扫叶。
伍封问道:“老丈是否可为晚辈等通传?”
扫叶老人道:“这大典之府,内藏万籍,本是供人观看,何须通传?”
伍封道:“如要见老子呢?”
扫叶老人摇头道:“能见则见,不能见则不见,阁下大可自去找寻。”
伍封颇有些踌躇,不知道就这么走进去好,还是该另觅他人通传。
楚月儿道:“夫君,我们先进去,能见到老子则好,见不到也可以看看藏籍,长些学问。”
伍封点头道:“月儿说得是。”让鲍兴等人在门外候着,与楚月儿往府内走去,入了府门,转过照壁,便长一条宽直的细石大道,通向前面一大片房舍,大道两旁姹紫嫣红,全是奇花异草和低矮的细竹。
伍封与楚月儿缓缓走进去,只见府中空荡荡的,除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正在道旁修剪竹叶外,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伍封走上去深深一揖,道:“晚辈想拜访老子,老丈可否前往通传?”
那老者背对着他们,也不回头,自顾自剪着花木,道:“你要见他,何必他人传话?”
伍封点了点头,道:“那么晚辈便擅入看看,请勿见怪。”与楚月儿往前面那齐齐整整的一排屋室而去。
到了近前,见门户都开着,二人站在一室之外,从门外往里面看进去,见里面有十排木架,上面排满了卷好的竹简,室内有书案三个,案旁墙上插着大烛,不过并未点燃。这么一眼看去,室内诸物毕现,无人在内。
二人不敢入内,依此从每一室门前走过,见里面布置相同,简籍无数,干净得一尘不染,就是不见人影。
每一室都看过后,楚月儿大奇,道:“就算老子不在,这大典之府仅成周有之,逾万简籍收集不易,理应是阅者甚多,怎么不见人影?”
伍封道:“能看简籍的都是大夫贵卿,他们要看只怕会携入府中,看完再拿来,多半没很多耐心坐在里面细看。”
楚月儿又道:“这些简籍想来甚是珍贵,怎么未见有士卒守护?万一被人盗去怎好?”
伍封笑道:“偷盗之徒多是无知无识之辈,他们大字不识几个,盗之无用。”
楚月儿想想也有道理,笑道:“盗金盗玉的时有,盗取简籍的确未听说。不过真有人来盗籍,老子定有法子将他们逐走。单看接舆师父那么大本事,便知道老子肯定十分了得。”
这府第并无后院,除了这一排藏籍之所,便是两边的侧厢各室,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在两侧转了一遍,开门的便往里瞧,闭户的便敲门击窗相询,整的大典之府转了一遍,除了庖室、柴房等地有十几个小僮儿之外,再不见其他人。
那些小僮儿大多十二三岁上下,最幼的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
问小僮儿时,他们也是语焉不详,谁也不知道老子在何处,都道:“如果不在府中,定是外出了。”
那最幼的小僮儿笑道:“见得到则见,见不到则不见,二位无须心急。”
伍封见这小僮儿口齿伶俐,眉清目秀的十分可爱,顺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僮儿道:“小人名叫庄周。”说完,自顾自到了一边去。
伍封与楚月儿对望了一眼,叹了口气,知道今日肯定是见不到老子了,出门让鲍兴等人将礼物拿进去,交给小僮儿庄周。
伍封和楚月儿站在府门之旁,觉得甚是遗憾,等鲍兴他们出来,伍封道:“此处离齐舍甚近,你们先将车赶回去,我和月儿再等一等,眼下已是申时,说不好老子就会回来。如果不见,我们自走回去。”
鲍兴点头答应,带人走了。
伍封二人门内门外来回了无数遍,一时看看老人扫叶,一时看看另一老人修剪竹叶,觉得甚是无聊。
伍封道:“老子行踪莫测,怪不得王子仁长居成周也见不到。”忽想起一事,问楚月儿道:“月儿,你说那剪叶的老丈会不会就是老子?”
楚月儿摇头道:“不是。”
伍封奇道:“月儿怎知道?”
楚月儿道:“接舆师父说,老子的学问崇尚自然,讲究无为而为。花木生长本是自然,若要硬生生剪得整齐,就算好看些也违背了自然之道。我猜老子必不会去修剪竹叶。”
伍封大赞道:“月儿很有见识,胜过为夫多矣。想来那扫叶的老丈也不是老子了,他看起来五十多岁,年纪与接舆师父相当,接舆师父说老子已经一百多岁,这位老丈才五十余岁。”
楚月儿笑道:“那也不一定,夫君忘了吐纳之术是老子所创的么?这吐纳之术能够驻颜,说不定老子五十余岁练成,便永远是这样子。不过这位老丈不说,我们也不能确定。”
伍封点头道:“月儿说得是,我只顾打打杀杀,学问上面没什么长进,比月儿差多了。”
楚月儿笑嘻嘻地道:“月儿可没什么学问,怎比得上夫君文武俱佳,不仅剑术好,还会作诗吹箫?”
伍封忙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放着老子在这成周,我怎能自负?不过我们一起习剑多了,很少与你研究学问。譬如上次你在卫国,曾说天下的事物都是一样的道理,便大有玄机,想想的确是这样,细细想来又不大像。”
楚月儿愕然道:“这又何必去想呢?”
她一语既出,伍封忽然怔住,倒让楚月儿吃了一惊,问道:“夫君,你……”,伍封长叹了一声,道:“月儿提醒得好,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前我似明非明,全是有心去分辨,越辨越是胡涂。若不去想它,心中反而清楚,就象我们练习快剑,悟那‘无心’之诀一样。”
楚月儿奇道:“是么?我看事物,只道就是如此,却不愿意细想,是否因月儿蠢笨些呢?”
伍封叹道:“月儿聪明得紧,怎能说蠢笨?这与我们的性子有关。你心思纯净,就像一块白璧,只要有东西从璧上飞过,便会清清楚楚,一眼便看出其中的真谛,我却不然。我心中装的事情太多,心思复杂了,就好像璧上本有许多色,有东西飞过时,便容易混淆。那‘无心’之诀月儿能比我先悟,就是因此。”
二人说着话,又在大门外看那老人扫叶。眼看夕阳西下,这大典之府却无人进出,伍封道:“看来今日见不到老子了,不过听月儿几句话,我大有所获。”
楚月儿道:“今日见不到,明日再来也不打紧,反正我们在成周还有数月时间,终有一天能见到。”
伍封点头道:“这也说得是,不过明日我要到南郭先生那里走走,还要去拜访王子仁、王子厚、单公、刘公,有好一阵忙。”
楚月儿道:“这些应酬的确烦人,夫君如觉得闷,便由月儿陪你去。”
伍封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