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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除了自己不说,手下这班士卒,不知会有多少人会被军法惩治!这么想着,心中甚是沉重。
伍封见这巡城司马十分紧张,伸手拍了拍其肩膊,笑道:“区区刺客怎伤得了我?这些血全是从他们身上溅来。”
巡城司马虽放心了些,仍是愁容满面,知道城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自己怎也脱不了干系。
幸好伍封颇为和善,未加斥责。
伍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巡城司马道:“小将名叫蒙猎。”
伍封笑道:“这也不关你的事,只是你运气不大好罢了。日后追究起来,万一将你逐出了军中,你大可以到我府上来谋一份差事。”
蒙猎大喜,知道伍封如今是齐国的大红人,日后娶了公主,自会成齐国数一数二的人物,何况他为人随和,又富甲天下,跟着他岂非远胜于当这巡城司马?高高兴兴吩咐士卒,清理尸体,擦除血迹。又命人将铜车擦得干净,牵来了三匹马套了上去。
烛火之下,一众军士见满地尸体均出自伍封之剑下,看着伍封的眼睛中充满了极尊敬的神色。
伍封想起与赵氏父子之约,看了看身上渐满了血的衣裳,心道:“这番模样上门拜访,太过骇人了罢?”
鲍兴随他日久,知道他的心思,道:“公子,马车的床底下有干净衣服。”
伍封奇道:“谁这么有先见之明,预先放了衣服在那里?”
鲍兴道:“那是月儿姑娘放的,她说公子常在外面,若是遇了风雨淋湿,又或是不小心染了酒渍,可以更换,半夜凉时也可以御寒。”
伍封大喜,上车打开了床下铜盖,果见里面有些衣服,居然还有一张弓和两袋箭。伍封取了件长衫,将血衣换了下来。心道:“这丫头设想周到,惹人疼爱!”若是楚月儿此刻在旁,恐怕不免被他大展神威,痛吻一番了。
此时鲍宁鲍兴已包扎完伤口,伍封看天色已很晚,叹道:“小宁儿一阵后随蒙司马回营,将事情述说清楚,小兴儿随我去见赵老将军父子,这一耽搁,恐怕让他们久等了。”
鲍宁鲍兴虽然自伍封小时便陪他练武读书,但毕竟是下人,自知身份低微,不足挂齿。但适才遇袭,伍封却尽力保护,处处以他二人安危为先,心中早已感动不已,对伍封的吩咐一迭声答应。
鲍兴从马车中将那缶庆酒取出来,拭去灰尘,道:“幸好今天拿的是铜缶,里面的酒丝毫未洒出。”
兵车还未到赵家父子所居的驿馆,伍封远远便看见赵无恤与一众侍从举着大烛站在门口,一看便知已等了一段时间了。
车到门前,伍封拎着酒缶跳下车,道:“路上稍有耽搁,劳无恤兄久等了。”也不知是何缘故,他见了赵无恤便十分欢喜,只觉这人朴实无华,便没有什么客套。
赵无恤微笑道:“无妨无妨,只要封兄能来,等几晚也值得。”他落落大方,见伍封爽快得很,官样的话也就不说了。
两人进了厢房,伍封便见赵鞅也在房中等候,心想这人年纪高大,这么晚了居然还在等候自己这后生小辈,大是惭愧,道:“赵老将军,在下来得晚了,请勿见怪。”
赵鞅笑道:“封大夫是守信之人,定是路上有了耽搁,不过,老夫惯于夜睡,并不觉晚。”
他其他的几个儿子却未见到,想是被赵鞅赶去睡了。
三人分宾主坐下,伍封将酒缶放在桌上,赵无恤见这青铜缶上有多处撞痕,似是新撞,以伍封身份之贵、家中之富,有撞痕的青铜缶,决计不会自用,问道:“封兄一路上出了意外?”
伍封暗赞他眼光锐利,笑道:“路上遇了一班刺客,被我杀散。虽是马亡车覆,幸好这缶酒未曾泼洒。”
赵氏父子都大为吃惊,连忙追问,伍封简略将事情说了。
赵无恤埋怨道:“封兄,既然遇到刺客,何不先回府去?这么夤夜赶来,若是对方另有埋伏,岂非太过凶险?若封兄有所伤损,我们怎过意得去?”
赵鞅叹道:“封大夫遇此大险还来赴约,这番信义胆色,也是罕见。”
伍封笑道:“老将军这么说,我就大为放心了。我一直心里忐忑,恐赵老将军责备我少不更事、胆大妄为。”
赵鞅见他言之甚诚,知道在他心中,其实当了自己是家中长辈一般,心头一热,失笑道:“‘少不更事、胆大妄为’八个字,恐怕只有令堂大人才会这么说你吧?”
伍封笑道:“正是。”
三人哈哈大笑。
赵无恤道:“在下自小便不大饮酒,因而并不善饮,比不得封兄的酒量,今日只好舍命相陪了。”
这时有家人奉上酒菜来,伍封与二人饮了几爵,却见赵无恤若有所思。
伍封问道:“无恤兄在想什么?”
赵无恤道:“听封兄细述适才遇袭的情景,我总是心中生疑。那班刺客进退有据,奉令行止,箭攻剑守,不适是一般的刺客或侍从的举动,只有训练有素的士卒才会如此。”
伍封心中一动,沉吟道:“我一心挂着与无恤兄之约,倒未曾细想过此节。如今想来,的确有些可疑。”
赵鞅微笑道:“外兵入城,不大容易。若这些人是士卒,只会是城中之卒。封大夫是否与某位领军之人有仇呢?”
伍封立时想起田逆来。他见赵鞅目光闪动,知道自己与田逆结仇,赵氏父子不会不知道。
他们这么说,只因他们是外国的使臣,不好对他国的事乱说。
伍封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老将军和无恤兄。在下今日前来,是有事情向老将军和无恤兄请教。”
赵鞅道:“封大夫有何事要问?”
伍封道:“眼下列国大多以百步为亩,听说老将军在邑地用大亩之制,以二百四十步为亩,在下愚鲁,不知其中有何妙处。”
赵鞅道:“周制以百步为亩,分为私田和公田,公田又称为‘藉田’。每百亩私田授一夫,一夫挟五口,故称五亩之宅,百亩之田。古者什一,籍而不税,即是每户百亩私田,再划十亩籍田,以籍田之产上交,以私田之产自养,不纳税赋。每百亩间以阡陌分划,以封疆分出一里,方里而井,井九百亩,是为‘井田制’。田分上中下三等,其中百亩所指上田,若是中田则为二百,下田为三百。上田无须休耕,中田每年休耕百亩,下田每年休耕二百亩,实则上、中、下三田每年均是百亩,因上、中、下三田每岁所收不同,是以每三年要换土易居一次,使财均力平,这都是古制。”
赵无恤道:“此制在周宣王时便已始见其弊,宣王‘不籍千亩’,始废少量公田。乡野庶人全力耕耘私田,却不尽力于公田,再加上私垦国野间荒地为田,以致公田荒芜之极。”
赵鞅道:“约在一百五十年前,晋秦大战,晋惠公被俘,我们晋国‘作爰田’,将国人开垦的私田以为合法,又‘作州兵’,州为国野间之地,国人在国,野人在野,他们中有不少入国野间州地垦田,鄙邑以其田为合法,便让他们与国人一般,战时充为甲士。其后各国渐渐承认私田之合法,各城之国人均有私田无数。”
赵无恤道:“约百年前,即鲁国宣公十五年时,鲁国‘初税亩’,毁籍田,以田亩多少征收租税,五年之后又‘作丘甲’,毁原来按井田数目收军赋之法,而按实际地收赋,故又叫‘作丘赋’。
郑国子产、晋国六卿也都是如此收取赋税,眼下列国大多用此法,只有秦国等地还用井田之制。”
赵鞅道:“如今天下列国,恐怕仅一千万多人,约二三百万户。我们赵氏的邑地千里,地广民少,若是都按百亩一户划分,便有三分之二空了出来,变成荒地。以每亩粟收一石半计,百亩可得一百五十石,除去什一之税十五石,余下一百三十五石,每人每月食粟一石半,按一夫挟五口,则五人每年食粟九十石,只余下四十五石,每石赏三十钱,得一千三百五十钱,祭祀用三百钱,每人每年之衣三百钱,年需一千五百钱,这就已经短少了四百五十钱了。万一有疾病死丧,则毫无办法了。故而小亩一百,不足以养民,故用二百四十步大亩之制,使民用富足。”
伍封道:“听说晋之六卿都将百步一亩之制改了,想是因此原由。”
赵鞅道:“晋国六卿都改百步为亩之制,范氏、中行氏以一百六十步为一亩,智氏以一百八十步为一亩,韩氏、魏氏以二百步为一亩,他们都收什二之税,我们赵氏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亩制最大,但暂不收税。”
伍封点头道:“在下这便明白了,听说当年孙武曾说过,你们亩制最大,又不按亩收税,最能富民,而亩制最小的范氏、中行氏必定先亡,后来果然如此。孙武又说,范氏、中行氏之后,亡者必是智氏。”
赵鞅叹道:“眼下智氏却强悍之极,威凌赵、魏、韩三家!”
伍封笑道:“孙武见识高明,久后必会如其所料,有何疑处。凡能富民者,必能持久,武力再强也是无用。”
赵鞅点头道:“封大夫言之有理,自古得民心者乃成其大业,贵国田氏一族便是如此了。”
伍封心道:“我们齐国早年有齐桓公时之强,景公时赋敛奇重,民众三分之二入了公室,又刑罚乱施,刖刑多了,以至刖者所穿之踊比常人所穿的屦还要卖得贵。田恒之祖田(陈)无宇以十斗为一釜的‘家量’借出,又以六斗四升为一釜的‘公量’收回,贫不能偿者焚其券,又控邑地之物价,使木料渔盐不超所产地之价。一方面国君弃民,一方面民心归于田氏,其爱之如父母而归之如流水。田无宇之击栾氏和高氏,田乞击高氏、晏氏、国氏,杀国君晏孺子而立齐悼公,数年后杀齐悼公而立齐简公,这次田恒又另立新君。各家之势或减或灭,一连三个国君被害,齐民依然归之如潮,这就是得民心的好处了。”
他是齐臣,自不好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赵氏父子身为外人,更不好对齐国之事加以述评,三人默然对视,均猜得到对方心里所想。
赵无恤叹了口气,道:“与封兄饮酒闲谈,的确是十分高兴的事,可惜我们明日便要起身回国,否则定会日日泡在封兄府上,夜夜长谈。”
伍封奇道:“也是明日?”
赵鞅问道:“怎么?”
伍封皱眉道:“你们明日动身,我怎么也要送一送的,可是明日义兄柳下大夫也要起身回国,怎样分身相送才好呢?”
赵鞅见他甚是烦恼,笑道:“明日我们有田相国相送。不过,既然封大夫一番美意,执意要送,我们便起身晚点,静候馆中,等封大夫送了柳下大夫回来,见上一面后再出发吧。”
伍封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耽误了你们的行程。”心想:“幸好与那‘田鸡’颜不疑无甚交情,他也是明日动身回国,否则,真的是无法分身了。”
忽然隐隐感到有什么不妥,却又说不上来。
6。4 金缕之衣
回府时天仍未亮,府上众人早听先已回来的鲍宁说过伍封遇袭之事,都吓得不敢再睡,见伍封回府来,才放了心,拉着他问长问短。
伍封应付了一番,庆夫人命他略睡一阵,吃过早饭后去送柳下惠和赵氏。
伍封答应,牵着楚月儿的手回房去。一路上问道:“月儿,你怎会想到在马车上放几套衣服?”
楚月儿答道:“前晚公子喝多了酒,脏了衣裳。我便想你常常在外与人喝酒,再喝醉了,须得有干净衣服换。”
伍封笑道:“幸好如此,否则只好就那么上赵老将军的门去,一路上血淋淋的怕要吓倒一大片人。”便觉楚月儿的小手猛地一颤,扭头看去,只见楚月儿面色苍白,带着惊惧之色。
伍封知道这丫头一颗心放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