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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二十而娶,女子十五而嫁。当然是古老的民俗,但动用行政权力来干涉女人的子宫,一个人什么时候结婚,孩子生几个,都由政府计划,这是墨子的开创性构想。
回到兼爱问题。论证兼爱的可行性时,墨子发现利益驱动仍然不足以说服对方,于是他又讲了几个故事。
一个是“楚王好细腰,城中多饿死”的掌故;另外一个也类似,晋文公喜欢俭朴,所以他身边的臣子就穿得破破烂烂。还有就是,为了考验士兵的勇敢程度,越王勾践故意放火烧船,然后擂鼓命将士前进。结果,他的士兵们前仆后继,死在水火之中的不计其数。
这些故事在当时都流传甚广。但是,它们和兼爱有什么关系?
墨子说:减肥饿死,穿破烂衣服,冲进火船里送死,这些都违背人的本性。但是,只要国君喜欢就都可以做到。所以,只要国君推行兼爱,用奖赏来勉励大众,用刑罚来威逼大众,那么,兼爱就如同火焰向上,水流向下,是天下大势。
总而言之,先爬上领导的位置,再运用手里的权力,什么目标都可以达到。在这个信念的基础上,墨子设计了自己的理想国。
天下大同:墨子的理想国
和孔孟不同,墨巨侠的理想,不是帝王师,而恐怕是哲人王。
墨子书里面,“王公大人”出现的频率极高,墨子不断给他们出主意,说应该这样做,不能那样做,如此才对你们最有利。
但郭沫若先生据此说,墨子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我个人保留意见。我觉得,一定程度上的服务是事实,但之所以服务,应该算反映了墨巨侠面对现实的无奈。
拿希腊的事情作比较。我们知道,柏拉图曾经三次远赴西西里,去给叙拉古城邦的父子两代暴君上课。结果当然非常失败,最后一次,一代哲学大师甚至被卖为奴隶。
柏拉图不是犯贱的卞和,觉得发现了一块美玉,就无论如何也要献给君王。他为什么憋着劲儿要和暴君打交道?因为他老人家一门心思想让哲学家当王,而哲学家在任何国家都不受欢迎。指望通过民选而让一位哲学家为王是不现实的,那就只能设法,把一位现成的王给改造成哲学家。想当哲人王还是帝王师,据说是西方和中国知识分子的重大差别。一门心思想当哲人王的柏拉图,还是只能选择去当了帝王师,他的弟子亚里士多德亦然,可见形势比人强。
墨子的用心,估计和柏拉图差不多,也是要改造这些“王公大人”。只是他比柏拉图会说话,所以结果好一点,没有被变卖,不过是被楚王调侃,说是“贱人”而已。
我猜,墨子尊敬地喊着“王公大人”的时候,心里多半想着,这些人不是好东西,到了天下大同的那一天,都应该撤换掉。巨侠的心在滴血啊!
柏拉图有千古名篇《共和国》,畅谈自己心目中的理想政治,中文干脆就翻译成《理想国》。墨巨侠其实也想着彻底砸碎旧世界,在一张白纸上勾画自己心目中的大同天下。
这就是《尚同篇》。
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时,盖其语,人异义。是以一人则一义,二人则二义,十人则十义。其人兹众,其所谓义者亦兹众。是以人是其义,以非人之义,故交相非也。是以内者父子、兄弟作怨恶,离散不能相和合。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药相亏害。至有馀力,不能以相劳。腐朽馀财,不以相分。隐匿良道,不以相教。天下之乱,若禽兽然。
人类刚刚诞生,还没有法律和政府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一个人有一种观点,两个人有两种观点,十个人有十种观点,人越多,观点也就越多。大家都觉得自己对,别人错,于是彼此攻击。所以父子兄弟都不和睦,天下百姓,更是彼此谋害,水淹火烧投毒等等都干得出来。能力有余的,宁可闲着也不帮助别人;财富有余的,宁可浪费也不分给别人;有了知识,都想专利也不传授给别人。所以那时候天下大乱,人跟禽兽没啥区别。
墨子是在说,天下大乱的原因,在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
夫明虖天下之所以乱者,生于无政长,是故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
要让不必有观点的人做到没有观点,就需要建立权威,即要找一个人成为行政首长。所以,应该选出天下最贤明而又有执政能力的人,让他去做天子。
因为这句话里出现了一个“选”字,曾经让近现代以来的不少中国人很兴奋,以为墨子已经有了民主选举的构想。
这种兴奋大概比较自作多情。有两条证据可以证明墨子绝不赞同民主。
第一,墨子虽然对平民阶级物质生活的困窘充满同情,但墨子是完全鄙视他们的判断力的。墨子说:“义不从愚且贱者出,必自贵且智者出。”他不会相信一群笨蛋能选出一个好领袖。而墨子又是要做就做最好的,他不会满足于“最不坏”。
第二,墨子提到天下太大,没法直接进行自上而下的管理。而天下人自下而上普选,难度无疑更要大得多。所以按墨子的观点,民选在技术上自然更不可能。
这个“选”要是前面加主语,应该是墨子所最推崇的“天”。由天来选天子,那就不是什么失落的传统了。换个说法,那不过是中国人一直耳熟能详的“得天命”。
墨子是很自负的,曾宣称:“我的话已经涵盖世界上的一切真理。抛弃我的主张去自己思考,等于放弃收获而拾拣别人遗留的小米,反驳我就像是拿鸡蛋来碰石头,用光天下所有的鸡蛋,也不会对石头有什么损伤。”(参见《贵义》)显然在他心目中,谁是“天下之贤可者”,谁是最“贤良圣知辩慧”之人,没人能和自己竞争,如果真能建立大同社会,他理所当然,不容置疑的是第一任天子。
墨子是主张禅让的,那么就不大会赞同世袭,所以第二任天子应该仍然是选出来的。尧禅让给舜,流程是四岳推荐,然后尧最终拍板。则选拔程序应该是经过一个小集团的讨论或者不讨论,最终由上一代领导人指定下一代领导人,后来墨家选巨子,似乎就是这么办的,今天人们对此也不会觉得陌生。
天子立,以其力为未足,又选择天下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三公。天子、三公既以立,以天下为博大,远国异土之民、是非利害之辩,不可一二而明知,故画分万国,立诸侯国君。诸侯国君既已立,以其力为未足,又选择其国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正长。(《尚同》)
墨子说,天子一个人无法管理普天下的所有事务。所以,在中央选拔三公辅佐自己,再把天下划分为“万国”。“万”当然是略数,但选择这么个大数目,可见墨子心目中的国很小。另外,传说夏代万国,商代三千,周代八百。所谓墨子用夏政,这也是表现之一。
天子选拔一国中最好的人做国君。国仍无法直接管理,还要再进行分割。先把全国分为若干乡,选一乡中最好的人做乡长;再把每乡分为若干里,选一里中最好的人做里长。
接下来,治理天下就很简单了。平庸的人民需要学会的只是服从。
故里长顺天子政,而一同其里之义。里长既同其里之义,率其里之万民,以尚同乎乡长,……乡长治其乡,而乡既已治矣,有率其乡万民,以尚同乎国君……国君治其国,而国既已治矣,有率其国之万民,以尚同乎天子。
里长按照天子的最高指示统一全里的意见,带领大家一起向乡长看齐;乡长统一全乡的意见,带领大家一起向国君看齐;国君统一全国的意见,带领大家一起向天子看齐。
就这样,天子说对,大家也说对;天子说错,大家也说错。终于,普天下就只有天子这一颗“贤良圣知辩慧”的大脑在思考了,最终达到“是以天下治”。
怎样才能确保社会上所有阶层都跟天子保持一致呢?有四项工作墨子特别重视。
第一是分化群众。墨子把“下比之心”(拉帮结派)视为尚同的大敌,尤其严禁“下比而非其上”,即在群众里传播谣言,非议领导和主流价值观。
第二是广布耳目。对大同世界里群众的要求是:
凡闻见善者,必以告其上;闻见不善者,亦必以告其上。
看见社会上好的坏的都要举报,不举报的,也要惩罚。作为富有军事经验的领袖,墨子深知间谍和群众举报的作用。一个人私下里有什么行为,他身边的人还茫然无知,天子对他的赏罚却已经发布下来,这可以起到绝大的心理震慑效果,也有利于天子神化自己。要做到这一点,靠的就是遍布耳目。
第三是严格赏罚,和领导一致就赏,和领导有不同意见就罚。
古者圣王为五刑,请以治其民。譬若丝缕之有纪,罔罟之有纲,所连收天下之百姓不尚同其上者也。
古代的圣王发明五刑,就是用来治理人民的。五刑就像是丝线的纪,罗网的纲,就是用来控制普天下不和天子保持一致的老百姓。
第四是群众运动。光是上级惩处还不够,还要开批斗会。墨子说,你跟领导不一致,“万民闻则非毁之”。
总之,墨子的这些手段,和后来的商鞅、韩非已经没多大区别。第四条甚至是走纯高层路线的商韩所未及。事实上,确实有不少学者认为,二三传之后,墨家就与秦国有莫大关联;有的甚至认为就是墨家缔造了秦国。
当然,我们始终不能忘了,墨子设计这样一个世界,用心是为老百姓谋福利。
天子最好,一切听天子的,于是天下就好了。这固然是个简便的法子,但万一天子变坏,岂不是也就坏透了?就类似于亚里士多德说的,君主制是最好的制度,但一旦堕落成僭主制,它就是最坏的。
而这个问题,墨子也是考虑到了的。所以他还留了一手,专门用来监督天子。
那就是天。
天下之百姓,皆上同于天子,而不上同于天,则菑犹未去也。今若天飘风苦雨,溱溱而至者,此天之所以罚百姓之不上同于天者也。
老百姓和天子保持了一致,但还没有和天保持一致,那就会发生很多自然灾害,比如狂风暴雨连绵不断,就是上天在惩罚没有和天保持一致的老百姓。
虽然这句话说的还是惩罚老百姓,但毕竟百姓和天不一致是天子造成的。这里面已经隐含了一个意思,就是如果天灾不断,就说明天子已经和天产生了分歧。而既然天是绝对正确的,那么和天不一致的天子,就是可以而且应该推翻的。就出发点说,墨子和后来的韩非之流毕竟有本质不同——不管在现实面前,最初的动机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被天下人抛弃的墨子
怀揣善良的动机,实践起来却是个悲剧。满心想为人类谋福利,结果却设计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极权社会。这样的故事说来令人感喟,而更悲剧的是,这并不是偶发事件。
跳出肮脏沉重的现实,关起门来开动脑筋设计出来的理想社会,几乎就没有不悲剧的。前面提到过的柏拉图大师,他的共和国里气氛恐怖阴郁,比起墨巨侠的大同天下,绝不逊色半分。墨巨侠提倡用暴力统一意见,好歹大体还算来得光明正大;柏拉图大师可是主张政府有撒谎的特权,他说这就像医生有开药方的特权一样。
后世还有乌托邦、太阳城之类,随便可以数出一大串。空想家和理想社会的关系,大概很少能逃出这样的轮回。
墨子、柏拉图们之所以会有设计理想社会的雄心,大概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整体主义者。
柏拉图说,“万物从大的方面看总比从小的方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