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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一切从简,其中特意提到“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也就是说将服丧期由三年精简为三天。
有了先例,两汉的皇帝就不怕承担“不孝”的罪名了,从此老皇帝大行之后,新皇帝与臣子都只需服丧三日,余下的三年时间,新皇帝只要在心里保持哀悼就可以了,这种方式被称为“服心丧三年”。虽然后世有儒者对这种变通从权颇有非议,但是中国的皇帝与大臣们大多是实用主义者,这种从简的仪式被很好地保存了下来。
当年文帝司马昭驾崩的时候,司马炎就只服丧三日;现在司马炎驾崩了,司马衷也只需服丧三日即可。
因此司马衷皇帝生涯的最初三天,应该是穿着粗麻布丧服饿着肚子度过的。期间他有没有公然喊饿,有没有索要食物不得而当众洒眼泪,这不得而知。
到了第四天,司马衷除下丧服,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参加朝会。朝会隆重庄严,仪式繁缛,参考《晋书·礼志》,可以推想出当时盛况:
天还没完全亮,全体朝臣就已经在殿旁集合,殿前广场上燃着燎火(注:古人在屋前院内设篝火用以照明,此篝火亦称燎火。《诗经》有云“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即是此谓),朝臣们按官秩、爵位的高低依次坐好。与此同时,皇帝司马衷已经起床,先到皇后处,接受皇后的祝贺,然后他坐着云龙车,缓缓从东门来到殿前,皇帝下车,入东阁小坐。
皇帝入坐东阁之后,朝臣们依次进入大殿,依旧按官秩、爵位的高低排列整齐,等候在殿下;环卫宫殿的虎贲、殿内陛下的持戟卫士等也进入岗位;太常指挥下的太乐队成员,也带着他们的钟啊鼓啊一系列乐器,各就各位。几百人静候在大殿之内,肃穆无声,有谒者检查朝臣的服饰是否整齐、举止是否得体,如果服饰或举止失仪的人,谒者则会视其轻重而给予呵斥,最严重的将会被劾以“大不敬”的罪名,逐出朝堂并记录在案,交由相关人员治罪。
大臣们准备就绪之后,谒者、仆射、大鸿胪依次向皇帝禀报。过了片刻,到了某一个指定的时辰,侍中奏时辰到,于是皇帝走出东阁,在侍中、卫士等簇拥之下,由太常开路,庄严稳重的缓步进入大殿。此时钟鼓齐鸣,百官全部拜伏在地,太常引导皇帝登上大殿,升坐在御座上。钟鼓声暂停,百官起立。
大鸿胪半跪启奏“请朝贺”,于是掌礼郎用浑厚、清晰的嗓音宣召朝臣依次上殿向皇帝朝贺。朝贺的顺序依次是:诸侯王、三公、九卿、中二千石、二千石、千石、六百石。
朝贺的过程也颇繁缛费力。以诸侯王为例,掌礼郎说:“皇帝延某某王登。”
该诸侯王出列、跪拜,大鸿胪代表该王跪奏:“藩王臣某奉白璧各一,再拜贺。”
然后太常说:“王悉登。”
一旁就有谒者走过来,引导该诸侯王上殿,来到皇帝御座之前。
皇帝起身,诸侯王向皇帝跪拜一次;随后皇帝坐下,诸侯王又跪拜一次,将拜贺的白璧呈上,再跪拜一次,这才算成礼。谒者走过来,引导诸侯王下殿,重新进入朝臣队列。
全体朝臣朝贺完毕之后,皇帝入内休息片刻,然后重新回到大殿。谒者、仆射跪奏:“请群臣上。”
于是重复先前的那一个过程,在谒者的引导下,朝臣们依次上殿向皇帝敬酒,期间太乐令一直在指挥太乐队奏乐。
敬酒完毕,皇帝传命百官就席、传食,太官令、大司农、尚食等官员已安排好餐食,百官谢恩之后就席,太乐令又开始指挥奏乐。
然后,君臣开始吃饭,之后又有一系列费心费力的仪式需要一丝不苟的执行,一次朝会可能要耗掉一天的时间。
由此可见,朝会是一种耗时又费力的仪式,它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若论实际意义,估计皇帝和朝臣全都没吃饱),它在视觉上、听觉上、气氛上追求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可以令人心怀敬畏。它的作用是体现尊卑有序,维护朝廷与皇帝的威严,使臣民产生敬仰与依赖感。
但是对于皇帝来讲,这种朝会却是一个繁重的体力活。司马衷不可能理解这种仪式的重要意义,这些繁文缛节丝毫不能让他产生丝毫作为皇帝的优越感,只让他感到厌烦与疲劳;而朝会的冗长而沉闷也会使司马衷感到无趣。
很有可能,当臣子向司马衷行礼的时候,一抬头,却看见皇帝正在躲在那十二根冕旒后面无聊并且不耐烦地打着哈欠,让臣子面面相觑,心中无限悲凉。
皇帝要肩负的仪式义务不仅仅是主持朝会,按照传统,皇帝每年有一系列仪式要出席,比如每年正月元辰,皇帝都应该到郊外进行象征性的亲耕,即皇帝自己动手耕作一块农田,以祈求当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司马衷连这种象征性的仪式也没有能力出席,《晋书·礼志》上告诉后人:“自惠帝以后,其事便废。”
事实已明显,司马衷根本没有能力履行皇帝的义务,哪怕是最简单的主持仪式,他也无法胜任。司马衷对晋王朝的伤害并非仅仅是大权旁落那么简单,他在精神层面摧毁了群臣,也摧毁了黎民百姓对晋朝皇帝的敬畏与崇拜。
皇帝是天子,代表着上天的意志,这是历来朝廷花了大力气才树立出来的信仰,但是这个信仰被司马衷轻而易举地打破。臣民发现上天派来的代表竟然是如此无能的废物,则不免要去思考:老天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放弃了我们?或者,司马家的天下气数已尽?
这种信仰危机后果是很严重的,惠帝一朝逆臣多如牛毛,这是原因之一。
三、两位受惊的祖父
武帝遗诏中允许杨骏“止宿殿中”,给杨骏佩了“左右卫三部司马各二十人、殿中都尉司马十人”做护卫,并且允许杨骏“持兵仗出入”禁宫的时候。所以杨骏一点都不低调,自从司马衷登基,他就搬进太极殿,还调来一百名虎贲日夜伴随左右。
这些举动给国丧平添几分杀气。太极殿里设有灵位,文武百官每天都要随惠帝到武帝灵前哭泣,一进灵堂却看见虎贲环侍,身边刀光闪闪,令人心惧。
这个惊悚场面暴露了杨骏内心的虚弱与不安。武帝在世的时候,有这棵大树撑着,无论杨骏在树荫下如何胡闹,都不用担心无法善后;如今大树轰然倒塌,留下一片狼藉,杨骏这才认识到自己是如此单薄瘦弱,他感到非常无助。
无论在当时还是后人,都认为这是杨骏咎由自取。武帝晚年看似体弱多病怠于政事,实际上朝廷的走向一直在他的谋划下亦步亦趋。武帝要将政权、军权分别交于不同人之手,所以他一方面让杨氏权倾朝野,一方面又委任各宗室成员都督地方军事、委任太原王氏的王佑职掌中央禁军。武帝深知杨氏与宗室之间矛盾重重,但是没有史料显示武帝曾做出努力,让双方和解。外戚与宗室相互掣肘,共同辅佐新君,这才是武帝心中的合理格局。
相关部署从太康初就开始有步骤地实施,前后近十年。咸宁三年驱逐宗室成员归藩、太康三年逼死齐王攸、太康八年对于各方都督的重新任命,还有贯穿太康十年的“三杨”兄弟对朝政越来越全面的控制,都是武帝的刻意安排。杨骏排挤卫瓘,虽说有欺君的嫌疑,但其实也是武帝默许的。
到了武帝快驾崩的时候,新朝堂的格局已经一目了然,朝臣们已经习惯了杨骏在朝堂上装腔作势,也已经预料到汝南王即将“都督中外诸军事”,与杨骏一同辅政。谁曾想变生腑肘,杨骏利令智昏,竟然在武帝弥留的最后时刻使诈,成为唯一的顾命大臣。
一招不慎,全盘皆死。宗室被排除出顾命的行列,自然愤懑无比,而杨骏本人也陷入了骑虎难下的窘境。在他周围,是一群居心叵测的同僚,正袖手冷笑;在禁宫之外,有一个辈分、地位都很高的汝南王,他的子侄辈都掌握着实权;如果杨骏的思绪足够远,他应当还会想到在千里之外,还有几十万大军在默默操练,这些军队的统帅都是姓司马的,这些司马家儿或许正在勒马长啸,遥望洛阳呢。
在武帝生前,杨骏认为他只是一个苟延残喘,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病夫;如今杨骏才发觉这个病夫设下了天罗地网,令自己的意志在死后继续得以贯彻,杨骏只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这枚名叫杨骏的棋子任意妄为,破坏了棋局,因此陷入困境有成为弃子的危险。
杨骏的不安在武帝死后第七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歇斯底里地发作了。
《礼札》上说“天子七日而殡”,也就是说皇帝死后第七天要出殡,即将梓宫从后宫含章殿运到宫城前殿太极殿。武帝将在太极殿停殡到五月,然后运到峻阳陵下葬,与虫豸穿山甲盗墓贼为伴。
杨太后、惠帝以及文武百官都到含章殿奉迎武帝梓宫,人群中唯独不见杨骏的踪影,他躲在太极殿里死活不出来,不仅不出来,还严令虎贲环卫太极殿。
杨骏如此紧张失态,原因是有流言说汝南王正在纠合禁军,准备攻打禁宫,清君侧。
汝南王是宣帝司马懿的第四个儿子。
司马懿有九个儿子,除了长子景帝司马师、次子文帝司马昭,最有才干的莫过于老五瑯琊王司马伷,他是后来东晋元帝司马睿的祖父,其次是老七扶风王司马骏,可惜两人都短命。
活到惠帝朝的有老三平原王司马干、老四汝南王司马亮、老六梁王司马肜和老九赵王司马伦,这四个宗室的元老都在“八王之乱”里发挥过作用,汝南王、赵王更是忝列“八王”的行列。
但皇帝这四个爷爷都不是好货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先说皇帝的三爷爷平原王司马干。史称平原王司马干“有笃疾,性理不恒”,那意思是说这老头是个精神病患者,有时正常、有时发病。正常的时候还好,就是有点木木讷讷,史书上夸他“颇清虚静退,简于情欲”“与人物酬接,亦恂恂恭逊,初无阙失”;但是这老头发起病来就整个人都错乱了,有人拜访他,会被晒在门外晒一天;到了下雨天他把牛车拉到雨里,把车盖打开晒;他的爱妾死了,尸体盛在棺木里,司马干几天打开看一下,然后奸尸,一直到尸体腐烂不堪了才埋葬。
因为有精神病,所以这个王爷始终没有参与朝政,得以在西晋险恶的政治环境中独善其身,司马干竟然一直活到晋怀帝永嘉五年(公元311年),以八十岁高龄寿终正寝。司马干咽气的时候,他的九个兄弟已经死光,他的侄子辈甚至孙子辈也已死掉十之七八,他死后三个月,洛阳就陷落了,晋怀帝成为匈奴人的俘虏,包括他的儿子司马永在内的数十名晋朝王爷被石勒活埋。
西晋末司马家命最好的一个王爷是个精神病,由这个具有讽刺意味的事例,我们感到老天爷对司马氏确实不怀好意。
再说皇帝的六爷爷梁王司马肜与九爷爷赵王司马伦,这两位是为老不尊的典型。
梁王司马肜“无他才能”,爱好声色犬马,以前还因此获罪受罚,被削了一个县的封地,惠帝后来派他去镇关中,更是出了大乱子,这是后话,容后再禀;
至于赵王司马伦,其为人“素庸下,无智策”,打小不争气,被父兄看不起。这人名列“八王”,而且是“八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