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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十九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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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鹭见适才友仁夫妻伉俪深情流露颜色,想起自身之事,不觉有感于中。暗想:
“满服授室,原是时候。自己素来豁达,又和友仁情逾昆仲,何况已经聘定,不比临时央媒,本不是不可启齿。无奈这两年练武功时,常和同道诸友谈及婚事,总说自己不好女色,只慕英侠,可惜自己终鲜兄弟。若非先人遗嘱,嗣续为重,对于妻子,简直可有可无。人闻此言,都道自己业已聘有艳妻,故作矫情之语。今日来此便议婚娶,虽友仁长厚,向不说人,岂不被那同道笑话?”想了想,又想起:“成都刘家的那位老年姑母,平时主张自己早日完婚最力,每见必谈,恨不能在服中便要举办才好。自己因嫌老年人唠叨,都不愿意常去走动。此次回转成都,何不借请安问候为名,前去看望?那时不用开口,她必强着自己完姻。既可对那些同道装作者人之命,被迫无奈;还可免去向友仁夫妻当面开口,省得心上爱妻觌面蓬山,令人难堪。只要正式成了夫妻,怕你不由我轻怜密爱,那时看你还往哪里去躲?”想到这里,脸上一喜,几乎笑出声来。
友仁先见罗鹭进屋后只管沉吟,忽颦忽喜,心中已瞧出了几分。仍是装作不知,故问:“何事面有喜色?”罗鹭闻言,越觉脸上发烧。一会,见长年端进灯来,摆好三副杯筷,知道芷仙不会出来同席。虽然近五六年都是如此,惟独今朝倍觉惘然。
长年摆好杯盘菜肴,甄氏也随着进来,重叙寒暄,三人一同落座。至亲至好,原不容套。甄氏素来健谈,学问又极渊博,主客欢洽,谈笑风生。虽然罗鹭眼中尚缺一人,还不显寂寞。
酒阑,长年端上菊花锅子。友仁又问:“妹子吃饭不曾?”甄氏道:“这位姑太大,还能短了她吃的?我一进房去,便搡(排揎之意)了我好几句。是我给她赔了好几句礼,才把她逗喜欢。单给她挑了两样素常爱吃的,看她端起饭碗,才走来的。不然,这顿饭会这么晚?说真话,因她爱讲过节,我有时心疼起来,恨不能她永不嫁人,留她在家里过一辈子;有时恨起来,巴不得她早些出了门,等有客来,我好轻省一些。”友仁一手把杯,一手拈着一片血豆腐,正往口里送,闻言答道:“你老舍不得她出门,看到几时是好?”罗鹭听他夫妻问答到芷仙身上,也不做声,只管盘算回转成都如何进行。友仁夫妻只略谈了几句,便不再说。又问了罗鹭练武情形。大家都酒足饭饱,长年撤了残肴。
甄氏命人去泡了一壶上好普洱茶,才行与罗鹭道了简慢入内。
书房原是专为罗鹭收拾出来的一间精舍,布置甚为雅洁。席散以后,甄氏又打发长年端了两盘糖食果子出来。友仁也不再进去,便与罗鹭剪烛夜话,品茗谈心。到了此时,才丢开旁的,互道别后之事。二人直谈到鱼更三跃,方行同榻卧去。
次日醒来,甄氏早就备好了早点,一人一碗醪糟(即江米酒)打荷包蛋。吃完,商量要往青城山去。甄氏进房来说道:“天已不早,过一会就吃晌午,略歇一会,到山的近处聚仙桥、天师洞一带,观赏完了枫叶,我连给你们做的蛋皮卷(形如北地春卷。以鸡子和面为皮,以肉绒加笋、菌、韭黄之类,炒熟为馅,再入油炸。外嫩黄而内香软,不似北地春卷枯焦无味也。)下稀饭,都没端出来。这时去游山,什么时候吃饭呢?”
二人闻言,看看日头,果然业已近午,算计今日游山,也难深入。再过三日,便是重九。索性在家中吃了晌午,归途到长生宫去寻友仁一个方外之交,吃他一顿晚斋,回家来消夜。等重九那一天,再往第一峰去登高。计议已定。一会,吃完午饭,便与甄氏作别,往青城山走去。
那山原在裘家花圃的后面,登临甚便。转过房后,便是一条山路小径。友仁虽是文人,因为自幼山居,走惯了的,并不怕劳。好在山中道士,有的是熟人,用人食饮,一概不带,一同空手偕行。绕过环山堰,走向入山正路。一路上尽是些参天修竹,凌霜未凋,泉声松涛,交相应和。衬着秋阳犹暖,晴空一碧,越觉身在画图,应接不暇。走没多时,便到了长生宫。门前小道士认得友仁是师父好友,便要请进。友仁问知他师父邵凌虚正做午课,便不惊动,说声回来必去看访,仍同罗鹭前行。
约有二里多路,走人环青峡,苍崖削立,峭壁排云,甚是雄秀。寻着峡径,盘旋上升。到了半山平处,走没几步,忽见前面一座小桥石阑上,卧着一个身躯矮瘦穷老头儿。
那桥横跨在两山中断处,是两块二尺来宽、六七尺长的青石板搭成,石阑宽才半尺。倚视绝壑千寻,下临无地,天风冷冷,吹人欲堕。胆小一点的人,都不敢低头下视。那老者偏卧那窄石阑上,稍一不小心,怕不被风吹落下去,粉身碎骨。
二人一见,甚是惊异。先疑是老头有甚难过,特意喝醉了来此寻死。见他业已睡着,恐怕骤然一喊,将他惊落。直到身临切近,罗鹭一手拉着老头肩膀,然后低声唤道:
“老人家醒来,这里大险,不是睡处。”喊了有十多声,那老头倏地醒转,将臂一挣。
那力量竟重有好几百斤,若非罗鹭天生神力,又早有防备,几乎连老头带他自己都落到绝壑下面。罗鹭不由吃了一惊,忙把老头拖下桥阑。正要发话,那老头已指着罗鹭忿忿说道:“我老人家多吃了两杯早酒,身上发烧。走遍青城山,好容易才找到这般凉快地方睡一回觉。有你多鸟事,把我吵醒则甚?”言还未了,噗的一声,朝着罗鹭淋淋漓漓呕了一大滩。幸而罗鹭身法甚快,闻见老头酒气熏人,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已防他要呕吐。虽然避让得快,没有弄污了一身,脸和手臂上已微微沾着一点余滴,兀自觉得疼痛非凡,仿佛和碎石子打在身上一般。
罗鹭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因为老头是个醉人,不犯和他计较。便向他解释道:“哪个爱管你睡不睡?只是你睁开眼看看,这石阑多窄,下面又是千百丈深沟。这里风大,不说你不小心,要被风刮下去,还有你的命吗?我们喊醒你,原是好意,你怎么倒埋怨起人来?”老头怒道:“我一年吃醉了,也不知来此睡多少好觉。偏偏今天背时,遇见你们这两个不识货的毛娃娃。这是你家的山?我偏爱在这儿睡,你们别管。”说罢,又往石阑上躺了下去。
罗鹭吃了他一顿辱骂,不由也生了气,便道:“好!我看你偌大年纪,竟会不知好歹,说你不听,由你去。睹你少时睡熟了,不被风吹下去才怪。你做鬼见阎王,莫说我们见死不救。”一边说着,赌气转身就走。那老者本已躺下,闻言却不依起来,赶过桥去,拉着罗鹭嚷骂道:“你这小狗东西,我老人家好容易今天骗吃了个酒足饭饱,来此睡觉乘凉。被你一打岔,将我闹醒,酒食都吐出来了。肚子一空,睡就没有刚才香。我老人家还没找你赔还我肚里的酒食,你倒骂我不得好死。你这小狗东西巴不得我死了,好承受我的家当。今天赔还我适才那一顿酒食便罢,要不依我,我不送你们忤逆才怪。”
一路说着许多无礼之言,两只又瘦又白的手却拉紧罗鹭衣领,死也不放。
罗鹭见老头胡闹歪缠,年纪看去虽老,也不知为何身体竟那样灵巧。脚底又似乎虚飘飘的,并不见有多大力气。自己在练成了一身内外功夫,竟会被他跑来一把抓住,怎么分解也分解不开。气得几乎想给他吃点苦头,用内功中大擒拿法将他两手掰开。后来一想:“这种老无赖,胜之不武,反让外人知道笑话。”只得强忍气喝道:“老头儿,你再不放手,就要吃苦了。”老头仍是满不理会,索性大嚷大骂起来。友仁从旁连连劝解,丝毫无效。老头反说:“似你这等书呆子废物,只会种花抱婆娘,我老人家不屑于理你呢。”罗鹭几番想要动粗,都勉强忍住。
后来友仁见闹得太不像话,又恐罗鹭气急生事,听出老头口气是要讹诈,只得认作活见鬼,便笑问老头道:“你要我们赔你酒食,原物实在没法归还,折给你钱行不行呢?”那老头闻言,容色少和,答道:“要说赔我钱,我还不愿意,不过也可将就,但是须要他亲自拿出来。你也没有钱,就有我也不屑于要。”
其实友仁因为山中羽流多半熟人,游山不比出外,用钱不着,身上真的还是分文俱无。
罗鹭虽带着一些散碎银子,少爷脾气,服软不眼硬,吃老头讹诈了去,委实不愿。
无奈老头实在难惹,沾上便不放手,除了将他打倒,实无解法。但自己在负义侠之名,恃强欺凌老弱,不问理由如何,终非雅道。想了想,对老头道:“钱我便与你,只是似你这般行为,下次再向别人如此,犯在我的手内,难讨公道。我们游山,不犯与你怄气,也没带什么零钱;这块银子,你拿去好好作一生理,省得靠赖骗营生。”说罢,往囊内掏出一块二两多重的银子。罗鹭还要往下说时,老头见了银子,立刻放手,面带喜容,一把抢过,说道:“老人家是警戒你一次,赏你脸呢。你本来心里老想和我动手,但你那点儿鬼画桃符(川语:骂人本领有限。)还不晓得行不行呢。”说罢,连头也不回,竟往桥那边走去。罗鹭听了,自是生气。经友仁连劝带拉,他为人素来豁达,走没多远,便已丢开。
一路指点烟岚,说说笑笑,不觉过了老捕坪。前面再转过一座高崖,便离天师洞不远了。那崖壁立路侧,面对一片广原。原上生着一片茂林,郁郁森森,枝柯繁密。虽是九秋天气,因为上暖泉甘,树叶黄落甚少。浓荫覆盖中,不时看见一丛丛丹枫红叶点缀其间。从高处望下去,宛似摊着一幅锦茵绣褥,华艳非凡。再加上天风伶冷,泉声潺潺,崇山峻岭,凝紫堆青,云清天高,碧空无际,越发令人心旷神怡,万虑皆忘。罗鹭不住口地直赞有趣。友仁道:“这里算得什么?崖那边红叶茂林,一片丹霞,还要美得多呢。”
罗鹭正要随了友仁举步,忽听来路天空中有一种奇异微妙之声由远而近。抬头一看,日光耀眼,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仿佛见有一线光华,细如游丝,比箭还疾,直往崖脚那片茂林之中投去。定睛一看,不禁“暖呀”一声,舍了友仁,从崖旁慌不迭用力将脚一点,一个长龙入海,往下穿去。到了下面,连纵带跃,步履如飞,直往林中跑去。友仁不解何意,不禁惊疑。隔有好一会,罗鹭才从林里闷闷不乐地跑了上来。友仁问是何故,罗鹭道:“再也休提。我成年到头访求剑仙侠客一类的异人,这两三年也不知费了多少心血精神。虽物色到几个有名的武师,真正飞行绝迹的异人却未碰上一个。好容易今天遇上,又被我自己糊涂,当面错过,岂不是平生一件恨事?”
友仁听他说得没头没脑,还是不懂,便问:“我们一路问来,只见着一个讹钱的老头儿,哪碰见什么异人?莫非适才你跳到那树林里,就是去找异人的么?”罗鹭自怨自艾地答道:“你哪知道,那位老人家便是一个飞行绝迹的异人,只怪我适才瞎了眼。他装疯装呆地试我,我竟会不知道,还当他是个老骗子。你想,那位老人家看上去已是年将半百,身子那样瘦弱,竟敢醉卧在悬崖石阑之上,当然不是平常之人。这一层我见不透,且不说了。单说我自幼酷好练武,虽是不得门径,也着实有点根底。自从先父一亡故,这几年得遇名师,练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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