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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她又反对了这个看法,“不对!若是曹家堡想隐瞒季固,而季固却不同意的话,又何必在尸体上做出证明身份的黑痣?这种秘术何其隐蔽,连我都是头一次听闻,曹家堡那些人,本是雇农出身,为求一线生机才建了曹家堡这地方。想来见闻总不可能广阔到这地步罢?而且这样的秘术,用到的地方并不多,季固不见得会轻易泄露出去。”
端木芯淼正要说话,卫长嬴却又想开了,“是了……之前沈由乙说,当初季固一行人才被流放时,废后钱氏尚居凤位,曾经嘱咐咱们沈家照看他们一点。然而邓贵妃却也买通了沈氏里的一部分族人,对他们进行打压与折磨——难道是因为曾在这些被邓贵妃收买的沈氏族人里吃过亏,所以季固得知沈家人受我祖母托付去寻找他时,不敢相信?他惟恐是邓贵妃收买了人想赶尽杀绝,索性弄一具尸体出来假冒自己,以便脱身?”
“三嫂子!”卫长嬴这么一番峰回路转、绕来绕去的推断,让端木芯淼本来很激动的心情,到此刻也化为一叹,很是无语的看着她,道,“那您到底怎么个认为法?”
卫长嬴干咳了一声,道:“照你这么说的话,兴许季固真的尚在人间,这样可就太好了……当然,要你看了那具尸体才能肯定。”
端木芯淼沉默了一下,道:“我倒不在乎跑去开次棺,横竖这几日各样邋遢的病人都见得多了。何况我师父就这么一个心愿,我想方设法也得给他办好了才成。只是嫂子你想过没有?十几年前,沈家人去曹家堡验尸时,那尸体还能辨认几分,但现在又是十几年过去了,尸体……咱们这是去验骨还是验尸?”
“……”西凉气候再干燥,几十年的尸体,如今只剩一具空骨架子的可能还真不小,卫长嬴顿了一下,道,“那只有向曹家堡问个清楚了!不管怎么样,当初季固已死的消息既然是他们给出来的,如今横竖是要继续找他们的。”
说是这么说,曹家堡那地势,就算是“棘篱”倾巢出动去攻打,不把人命填齐了山崖,也休想强攻得进去。
所以要曹家堡把几十年前的事情交代清楚,已经不是两个妇道人家能够办得到的了。必须通过官府、动用沈氏之力,甚至一个不好,就要动到刀枪……卫长嬴思索之下,决定先向刺史问计——怎么说也是本地父母官,总比她一个到西凉不几日的女流之辈了解情况吧!
……新任西凉刺史沈东来客客气气的送走黄氏,转身跟衙门里交代了几句,就撩起袍角,快步走向州衙后门。
匆匆忙忙的赶回家中,沈东来不及坐下,就擦着汗,跟父亲沈熏拉牛牛了黄氏转述的卫长嬴的托付:“……孩儿想着那曹家堡何等的易守难攻,何况那儿上上下下地势都复杂得紧。要藏一个人,有什么难的?侄妇现在一句话说得轻巧,道要向曹家堡把那季固的生死问个清楚,但真正盘问起来,哪里这样容易?孩儿上任至今不几日,侄妇突如其来的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是为难人!”
沈熏听了,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不争气的东西!区区一个堡就难住了你?”
沈东来苦着脸道:“父亲先莫骂孩儿,孩儿如何不知道这是孩儿上任以来,侄妇头一次请托到头上来。还是她跟前最得力的黄氏过来说的,照理说什么也要给她办好。但偏偏是曹家堡……”
“你还真拿曹家堡当成龙潭虎穴碰不得了?”沈熏嘿然道,“早就叫你不要总把心思放在拈花惹草上,得空好歹也对正经事情上一上心,你偏偏不听!区区一个堡垒而已,若非那地方山穷水恶的,抢过来用途也不大,再加上历任堡主都乖巧得紧,你道我沈氏会留下它?!”
他傲然道,“在这西凉,圣旨尚且不如咱们沈氏阀主一语来得管用!曹家堡,那算什么?苟延残喘于荒山野岭之中的一窝流民罢了!你一个沈家子弟,居然会畏惧起他们来!你上任以来这些日子,到底有没有留意过衙门里的事情、与你这州官之责!”
沈东来听出机会,顿时精神一振,也不管父亲怎么责骂自己了,径自追问道:“怎么曹家堡……有什么破绽?”
“废话!”沈熏也知道这个次子不是什么有城府有雄心的人——不过他其他两个儿子即使比沈熏强些也有限,是以沈熏才会对阀主一脉非常的亲热,横竖他儿子孙子都不是那等能够支撑起一个家族的料,还不如跟着正值壮年的阀主,给儿孙攒些富贵来的可靠。
所以骂了一番之后也只能叹了口气,给沈东来说明情况:“曹家堡易守难攻,上头又有山田与山泉,确实能够自给自足。但你莫非不知道,有一样东西,可不是荒山野岭的都能够出的!却又是无人能离之物?!”
见话说到这份上,沈东来还是一脸茫然,沈熏摇了摇头,死了含蓄提点他的这条心,直接把话说明了:“是食盐!曹家堡**计三千上下人手,每日所用食盐数量何其庞大?他们又不敢接受随便什么人上去,向来就是打发专人下山采买……从几十年前,曹家堡规模初成起,他们的每次采买与采买的数量,向来,就是捏在了咱们沈家手里!”
沈东来惊讶道:“啊?”
“啊什么啊!”看着儿子呆头呆脑的样子沈熏一肚子的气,抬手就给了他一下,复恨恨的道,“你道咱们沈家人个个都似你这样愚蠢?你道我沈氏兴盛数百年是侥幸?!若不是从几十年前就扣住了曹家堡这条命脉,你以为曹家堡三千堡民,又占据了那样绝好的地势,会乖巧听话几十年?一个堡主知趣也还罢了,历任堡主都识趣得紧,你当这是因为曹家堡的风水这样好,以至于出来的堡主个个知书达理谦逊温良?!”
重重哼了一声,“西凉有一条私下里的规矩,向曹家堡出售的食盐,永远只能掐着三千人用的份额,再少上一成卖给他们、而且最多只能卖半年的份!纵然他们私下在别处也动一动手脚,但咱们西凉并不是什么商贾兴盛之地,贩运过来的私盐并不多,这些私盐贩子也知道咱们沈家的规矩,并不敢卖给他们!纵然几十年,谅他们也攒不出太多用量!这是早先族里就做好的手脚,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这曹家堡不识抬举了,咱们才懒得拿麾下儿郎们的性命去强攻,直接把山一封——等他们没了盐,浑身乏力了,再给他们好看!”
沈熏嘿然冷笑,“曹家堡接收到三千人就不肯再纳人了,道是地方不够……你当真是地方不够?是盐不够!几十年前咱们家就发过话了,给曹家堡的盐,最多就是三千人,只可少、不可多!”
沈东来听得恍然大悟,道:“孩儿就奇怪,为什么十几年前族里派那位族兄去曹家堡寻找季固,向来不允许外人入堡的曹家堡怎么就那么爽快的答应了?孩儿还以为那是因为他们问心无愧所以不惧咱们沈家!”
“一群不肯缴纳赋税的流民谈什么问心无愧?!咱们沈家在西凉之势何其之大,连皇家都……”沈熏哼道,“曹家堡这样的,等闲自然是不太敢得罪咱们的。只是你也要记住——若只得名声而无实质的威胁,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辰光一长就不长记性要犯糊涂!曹家堡历代堡主之所以个个乖巧听话又识大体,皆因为咱们沈家不只有赫赫声势,也是时时刻刻抓紧着关涉他们性命之处!这才是他们听话、咱们省心的两全齐美之策,懂了么?”
沈东来小鸡啄米一样的不住点头,佩服万分的道:“孩儿明白了!这就好比孩儿去勾栏里寻粉头,天南海北不拘是何地来的,皆是温柔体贴得紧!这都是因为她们若是伺候不好,非但得不着嫖资,而且还会被责罚打骂!若非为了这嫖资,她们对着龟奴下人,可不见得有对孩儿这样的人客气……所以……”
“啪、啪!”沈东来得意忘形之下的话还没说完,就挨了沈熏迎面两记巴掌——沈熏几欲吐血、大发雷霆:“真是岂有此理!老子在指点你做人做事的诀窍,你这不争气的东西,拿什么比不好,就知道拿你逛窑子的事情来讲!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是个只会成日里拈花惹草的废物么!”
沈熏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霍老夫人赶过来劝说也没用,逮着沈东来就是一顿狠揍!以至于沈东来答应的次日给予答复,只得由下仆代为跑上一趟,告诉卫长嬴此事不必担心……
卫长嬴早就听朱衣禀告说黄氏前脚出了衙门、家生子里就有人看到沈东来匆匆返回家中——那肯定是去跟沈熏请教了。沈熏的手腕,卫长嬴还是相信的,既得了承诺,也不再操心,只劝说着端木芯淼一起等待。
果然沈氏从几十年前对曹家堡布下来的辖制极为有效,沈熏只是让沈东来亲自抄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笺,使人送到曹家堡,曹家堡的人就坐不住了。
前后也就七八日,曹家堡派出的人就赶到西凉城,求见卫长嬴,试图亲自解释季固之事。
按着沈熏的建议,是曹家堡当年居然胆敢欺骗沈家,实在是罪不可恕!即使要问事情,很该晾他们几日,叫他们更忐忑些的。
奈何端木芯淼急于知道答案,卫长嬴也非常关心季固究竟是生是死,所以考虑之后还是谢绝了沈熏的建议。曹家堡的人一到,就被引入后堂,得到消息的卫长嬴与端木芯淼都将手里一切事情放下,赶去询问。
、42。第四十二章 木春眠
第381节 第四十二章 木春眠
朱衣站在门槛边,见卫长嬴与端木芯淼联袂转出屏风,在堂上坐定,微微颔首,这才朝外吩咐:“少夫人、八小姐已经到了,着人进来罢!”
片刻后,朱弦引着三人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进了来。
在上首的卫长嬴、端木芯淼打眼一看,都是一惊——端木芯淼挂心师父,已经叫了起来:“怎么还领了个小孩子来?!”
她们两个高居于上,俯看下去非常的清楚:紧跟在朱弦身后的一人虽然竭力做出恭敬之色、但显然是头一次踏入明沛堂这样的大家之地,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的东张西望——这是一个年约二十余岁的妇人。
足有三千人的曹家堡,却弄个妇道人家来回话也还罢了,关键是这妇人身边还跟了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子……这……这有正经过来解释回话的模样儿么!
卫长嬴虽然没有出声质问,但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好在同样跟着朱弦进来、代表衙门帮助卫长嬴辨认曹家堡人所言真假的西凉主薄沈纶及时出声代为解释:“少夫人,八小姐,这位木娘子,是曹家堡如今的堡主。这小女孩子,是其唯一的骨肉曹丫。曹家堡为表诚意,才特特由堡主及少堡主一起前来回话!”
“曹家堡的堡主?!”卫长嬴与端木芯淼齐声惊呼出声,狐疑的目光,顷刻之间就落在了那妇人身上——
怎么看,这妇人也才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看轮廓倒也算得上眉目清秀,颇有几分姿色。但细看之下,就可以发现她肌肤粗糙、年纪轻轻的眼角竟有了几道细纹。虽然说西凉苦寒,这儿的女子,纵然如霍老夫人那样有条件精心保养,因为水土的缘故也大大不如帝都的贵妇们。可这妇人也太显老了点,再加上曹家堡是流民建成的由来,由不得人不怀疑她是因为操劳过度的缘故才这样苍老的。
面容既偏老,装束也朴素得紧。这妇人穿着一身靛蓝色的粗布衣裙,头上绾了个利落的盘桓髻,斜插着两支色泽黯淡的银簪。耳后,是一对玉珠坠子,玉色混浊得很,粗看还当是石头……连卫长嬴院子里伺候的粗使使女也未必能看得上。
再看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