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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望见他豪爽大方,顿觉此人或可多交谈,翠屏和他也有些相熟,便打趣道,“六爷这话叫朝廷听见了才好,少不得给皇上提个醒儿,设个山海经衙门,专管各司各部奇闻,那样才是圣上英明,应才施用。”
路知遥抚掌笑道,“正是这话,我原也不是为官的料,只愿寄情山水罢了,却弄得如今骑虎难下,作孽作孽”
毋望也不搭话,只低了头微勾嘴角,路知遥作势清清嗓子道,“再过几日便是中秋,我母亲往年都是和慎行母子同过的,或过这边,或过我们府里,今年不知怎么定的,不管怎么,横竖姑娘赏脸一齐过罢,我打发了人到外头庄子上寻摸好螃蟹,叫他们放在稻田里养着,再叫上那三个慎和两个芳,吃酒猜拳方有趣。”
毋望暗笑谢家除了慎行外,其余的竟成了“三个慎、两个芳”,这路知遥说话甚精辟,真是个好相处的,这么想着,心思便松懈了些,直道,“恐怕要再加一人,中秋我家老太太下了帖子请了贵客来,是位姑娘,你只管问二哥哥去,他最知道的。”
路知遥一听便了然了,拿折扇敲着手掌心道,“这小子竟未同我提起过,到那日必罚他酒不可你可会吃酒?”
毋望拿手绢掖了掖嘴角道,“我这年忌荤忌酒,你们聚罢,别算上我。”
“这却是为何?好好的怎么忌讳这些个?”路知遥道,“可是身上不好么?”
毋望摇了遥头道,“我热孝在身,不宜吃酒开荤。”
路知遥想了想道,“喝些梅子酒也没什么,实在不成就以茶代酒罢,总是大家在一处方好。”
毋望瞧他面上朗朗,不由抿嘴而笑道,“那也使得,只唯恐扫了大家的兴。”
“照说话聊天,哪里就扫兴了我回去同太太说,今年就过这边儿来罢,先在家陪我们家太爷和老太太过了,再往银钩别院来。”路知遥道,“我最是喜欢结交朋友,今儿又认得了一位,果然没有来错,那便说定了可好?”
毋望闻得这人最是不羁,几句话下来未见他有哪里失仪,自己虽是女孩子家,却也爱同磊落大器的人来往,且他又是沾亲带故的,自然是不反感的,便道,“一切就凭六叔安排罢。”
那路知遥摇头道,“我吃亏就吃亏在这处,明明和他们年岁相当,却一个个都管我叫叔叔,生生把我叫老了,大家哥哥妹妹的多好。”
毋望掩嘴笑道,“那也没法子,谁叫你托生到了表姨祖母的家里了。”
又是一通感慨,稍后道,“我才刚听说你们昨儿到松竹寺去了?可见着寺里那位石子儿当饭吃的和尚?我一直想去会会他,苦无机会。”
毋望道,“我们只拜了佛求了签,不曾听说有什么吃石头的和尚呀。”
路知遥点头道,“定是慎行嫌那和尚腌臜,故意没同你说罢。人都说他赃臭,可写得一手好字,我是心向往之啊,这样的人,有长处又不拘小节,恁的洒脱,姑娘以为呢?”
毋望谦道,“我个闺中女子,哪里懂这些个,左不过人云亦云罢了,只是他有才华又异于常人,世人既心中倾慕,作什么还嫌他赃臭?可见人心俱是不足的,拿他当笑谈而已。”
路知遥闻言眼神一亮,叹道,“姑娘确是个有见地的,怪道行哥儿在我面前赞你呢咱们这些人可不是就拿他当玩意儿么。”两厢里缄默了会子,又喝了一盏茶,路知遥起身告辞,临走又道,“我到十五再来寻你。”
毋望福了福道,“六叔好走。”
路知遥微一颔首,摇着勾金的扇子潇洒而去了。六儿从里间擦了地出来,探身看了看道,“到底是天子脚下,遍地的才俊啊。”
翠屏笑道,“不知羞的丫头,你才见过几个才俊,就遍地的了,可是想小女婿了?一个六爷一个六儿,喊着都像一家子。”
六儿扔了抹布扑将过来,两个丫头又调笑到了一处。毋望净脸洗手,独自往小佛堂去,上了香磕了头,三个铁盆里都化了高钱方退出来,欲往沁芳园去,经过太华亭时听见假山后有吴氏的说话声,才要上前请安,忽听吴氏道,“我同行哥儿说春君许给了你家禄哥儿,好兄弟,若行哥问起此事,你只推说不知道,只知你母亲提起来说亲,旁的并不清楚。”
毋望暗自冷笑一声,这二舅母当真用心良苦呢,何必兜那些圈子,直接同她说岂不爽利
又听路知遥道,“我妈竟来提过亲?我怎么不知道?”
吴氏讪笑两声道,“这不是禄哥儿该说亲了么。”
路知遥顿顿道,“禄哥只十八就急着说亲?做哥哥的还没成亲,他倒越过我的次序去了,多早晚轮到他了?”
吴氏又支吾着顾左右而言他,路知遥也不理她,只道,“老太太可应了?”
吴氏道,“姐儿不愿意,这事便没成么。”
路知遥哼哼冷笑道,“原就该这样,禄哥儿人不大,什么风浪没见过?但凡家里丫头齐整些的,他想方设法都要弄到手,瞧瞧他通房有几个?我是最看不上他那浪荡样的,刘大姑娘给了他岂不糟蹋了。”
吴氏忙道,“可不是,我也同你妈说了,不论别的,辈分也不对的,她偏不听,我也没法子。”
路知遥嗤了声道,“什么辈分不辈分的,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原是客气才叫声叔叔的,随了慎行罢了,要娶也娶得,只是不好落在那厮手里。听姐姐的话头儿,行哥儿也动了心思?”
吴氏道,“可不是么,他打小就同这个妹妹好,若不是她家里遭难,春姐儿及了笄定是要过礼的,可惜现在不成了。”
路知遥道,“你们也忒市侩,人家没了爹妈家产就不成了,什么道理?是娶女孩儿还是娶她父母?”
吴氏道,“你们年轻哪里知道利害,只图眼前罢了……”
毋望再没了听墙角的兴致了,横竖就是没帮衬之类的,便敛了敛裙幅绕了过去,慢慢往沁芳园方向走,才进垂花门就看见一众丫头也在翻晒衣被,见了她皆福身行礼,待进了正门又往后身房去,老太太歪在榻上气色不佳,毋望请了安靠坐在榻旁,探了祖母额头微有些热,便问边上大丫头怎么了,老太太拍拍她的手道,“没什么大碍,每年入秋都要病一场,吃几剂药就好的。你今儿可上过香了?”
毋望道,“上好了才过这边来的,这一病要几日才得大安?”
谢老太太道,“恐也要十日八日的,我心里也愁,没的误了过节。”
毋望道,“还有十二日方过节呢,老太太且宽宽心,定误不了的。”
谢老太太道,“再过几姨母们都要来瞧你的,我病在榻上叫她们担心,就是回去了心里也记挂,我没什么给她们的,无非身子好,叫她们没顾虑,如今这样怎么好。”
毋望安慰道,“老太太多虑了,又不是什么大病,才刚不是说吃几剂药就好的么,再说姨母们是自己的儿女,母亲病了既不放心就多留几日,岂不好么。”
谢老太太道,“只怕拂了大家的兴。”
毋望道,“那就将桌子搬到后身屋里来吃,那一溜窗都打开,在房里吃酒赏月也是一样的。”
谢老太太有她开导心情顿时好了不少,祖孙两说笑了一阵,毋望伺候着喝了药,又好说歹说喂了一碗燕窝粥,待老太太睡着了才回了银勾院。
第五十一章如意楼里的风波
又过五六日,到了农历八月初九这日,天已微有些凉了,吃了早饭,毋望和几个大丫头坐在园子里花架子下绷了绷子绣花,因六儿是穷苦出生,从未碰过这类精细的活计,又看她们飞针走线的羡慕,就央了毋望给她描样子,毋望抵不住她纠缠,在绣底上描了只大大的兔子给她,她欢天喜地的捧了去,接下来问题便层出不穷了,一会儿线打了结,一会儿扎了手,一早晨的功夫全被她耽搁了,毋望叹气撂了手,干脆在她旁边指点她,瞧她坐得歪歪扭扭,便道,“并腿,人坐直了别含胸,仔细伤了肺。”
六儿忙照做,且不论绣功如何,一眼看去倒有那七八分架势了,玉华和翠屏绣了会子,乏了就来看她,然后就是一通嘲笑,六儿急了就骂,“你们两个作死的,亏我喊你们一声姐姐,心肠黑得这样,将来必罚你们嫁两个癞头龟”
翠屏笑道,“我们是要嫁癞头龟的,那些个才俊岂是人人嫁得的”
六儿听出她们拿她取笑,当下又急又臊,跺脚道,“你们只管使促狭,横竖别给我落了口实,到时候看我怎么拿你们打趣”
谁也不当真,又吵吵闹闹追打玩笑,毋望原是极喜静的性子,如今遇上了这几个阎王,时间久了也惯了,由她们去折腾,自己又拾起绣花针,才穿了线,周婆子跌跌撞撞跑进来喊道,“小蹄子们没个正形,姑娘好性儿不骂你们,纵得你们没了边,还不给我停下”又对毋望道,“姑娘还不知道吧,如意楼那边出事了,三老爷房里姨娘上吊了”
毋望惊道,“可见喜了?”
周婆子道,“亏得丫头发现得早,梁上解下来胸口还热的,又是掐又是揉的,可算缓过来了。”
毋望站起来道,“这慎笃真是个讨债的看看去罢。”便带了玉华出了月洞门,恰巧看见吴氏的丫头,问道,“星儿姐姐,二太太可在么?”
星儿见了礼道,“回姑娘的话,我们太太一早就找大太太商量过中秋的事儿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毋望心想八成早过去了,就携了玉华沿着燕脂湖往如意楼去,路上遇见了芳龄,芳龄道,“三哥哥死性儿作孽的,逼死了亲妈才算完”
身边的丫头道,“听说是三太太日日里叫骂,才逼得姨娘寻死的。”
毋望皱皱眉,心下嘀咕,这吕氏竟这么厉害,做了填房一个不曾养,还有什么可争的
几人又加紧了往前赶,才到角门就看见吕氏站在园子里叉腰骂道,“要死自去死,做什么还让人救回来,可见是唬人的,叫众人背地里说我容不得你是怎么的?看看你养的好儿子,我要是你一条心就去了,还闹得这样大叫人看笑话,雷声大雨点小的,可是要调唆了老爷要来整治死我?娘两个一副腔调,都是黑了心肝的”
毋望和芳龄互看看,可算见识了大家子里的狠角色,怎么也是主子奶奶,斗起来连体面都不要了,人家险些死了,她还怨她没死成,白叫人操心。
两个女孩儿站在门口犹豫,园子里怎么一个长辈都没有,他们竟不拿死人当回事的么?正进退维谷之际,楼里一阵喧哗,小丫头子们作鸟兽散,纷纷从里面窜出来,原来那慎笃两眼通红的从门里跌跌撞撞的出来,挥剑就往吕氏砍去,幸而婆子丫头众多,几个不怕死的上前拦住,后头的跟风也涌上去,三两下抢了慎笃手里的剑,几个婆子嚷道,“三爷这可使不得,太太是你的嫡母,你要弑母不成”
慎笃阴沉沉道,“什么嫡母,都是狗屁不通的东西我亲娘在里头躺着,你不去照看便罢了,竟还在这里咒骂,我今儿杀了你,回头自去抵命”
吕氏又惊又惧,直哭喊道,“了不得了笃三爷竟要杀我你们别拦,让他来杀,我倒要瞧瞧你有多大的熊心豹子胆”一面朝身边的丫头啐道,“你是死人不成,还不到柜上叫三老爷去,杵在这里看热闹,仔细我明儿剥了你的皮”
芳龄转头和毋望面面相觑,低声道,“咱们两个可要进去?你瞧三哥哥那样,怪吓人的。”
毋望左右等了还是不见别的院子有人来,心里也拿捏不住,小孩子家可要掺和进这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