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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低下头,一股股鲜红色的液体从她跪着的地方涌了出来。“不……不……这不是真的……”她抖着手,徒劳地想去阻止那些源源不断的血流。可是它们却越淌越多,划过变形的钢块,渗过碎裂的瓦片,将灰色的预制板染成诡异的殷红。小叶无助地顺着那血水望去,只见它们慢慢淌过人们的脚下,将整片黑色的废墟浸泡在鲜红中。
“大哥,我们还要不要再挖下去?”身边有人问道。“下面的人八成都淹死了。”
小叶疯狂地抬起头:“不会的,他们不会被淹死的……”他们才不会死!要是死了,自己还回来做什么?他们要是死了,神仙让她回来是故意逗她开心吗!
可是她膝下的血水却越聚越多。她把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这该死的老天,这该死的暴雨,这该死的……无能的自己。
“你听着,我们不可能在一个地方浪费太多时间。看这水渗出的情况,下面八成没救了。你别瞪我们,唐山不止你一家被压在下面,还有更多人等着救援。”那双善意的双眼里流露出不忍。“想开点,好歹你活下来了。”说罢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
她猛地扯住他泥黄色的袖子:“再给我十五分钟,不,再给我十分钟;求求你……”他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小叶扑过去紧抱住他的裤脚:“八分钟,只是八分钟,求求你们!他们一定还没有死的!我的阿弟……我的阿弟他会憋气,对对,他会憋气!请你们别走……”
“老大……?”他的同伴们为难地望着他。
他无奈地摇摇头,冲他们挥挥手:“你们先去,我再陪她挖一会。”
“老大!”
“听我的!还有别忘了到时候什么都别扒直接去那里等我!”
小叶揪住他袖子的手缓缓松开,她忍住眼眶里徘徊的泪水,重新埋头开始在废墟里挖了起来。 那天晚上,阿弟和她睡在二楼的卧房里,而阿爸阿妈则住在一楼。所以她最先能保全最有可能保全的人……只有她的阿弟了……
对不起阿爸……对不起阿妈……
她眨眨眼,泥泞的手指上蓦地被一滴炙热的东西烧灼到。眼前迅速模糊成一片,她看不见东西,可是手下挖扒的速度丝毫未减缓。
“姐姐,我好像看到人了!”从废墟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好像是个大哥哥。”
是小秋,是小秋的声音!
“谁,你看到谁了!”
“是个大哥哥,不过他好像被什么压住了。”
小叶踉跄地跑到她身边,小秋一指那被挖开的洞。
“阿弟,阿弟,是不是你?你……你应我一声啊!”那黝黑黑的洞里隐约能看见一个蜷缩的身影。
那个身影稍稍痉挛了下。 “阿……姐……?”一声有气无力的询问。
小叶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是是是我!你别动,我,我我我马上来救你!”
“阿姐……我好痛……”
小叶难过得红了眼:“阿弟你再忍忍……等把你挖出来了,阿姐给你做全天下最好喝的鲫鱼汤。”
“呵……咳咳……”
阿弟还活着,阿弟没有死!阿弟的出现就仿佛是射入沉沦地狱的一束光,小叶好似看到了生活的希望。阿弟还活着,她没有来错!阿弟没有死,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你去把上面的板子移开,我去把那根压着他的钢筋扛起来!”身旁响起了一个冷静的声音。小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身体已经先于意志执行了命令。
挖掘的过程远远超过了八分钟,但是幸存者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无暇顾及当初的承诺。当那个泥人似的青年扔掉了最后一块铁板,小叶连忙探出手去想要把她的阿弟拉上来。
她的阿弟摇摇头,两手撑起自己。“阿姐,我是男人,现在应该让我自己来。”
什么叫我是男人让我自己来?小叶正要恼怒地上前帮他,她15岁的阿弟却突然两手撑着身体,顺着那一道道血红色的河流,一点一点,一步一步,慢慢地爬到了她面前。小叶呐呐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身后那一条条殷红色。那些炽热的痕迹像一记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了她柔软的心房上。多日来压抑的苦痛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小叶猛地揽住眼前唯一的亲人,眼泪喷薄而出。她的阿弟,在下面受了多少苦?
“阿姐,你别哭。”她怀里的人闷闷地出声,“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的腿……”
“起码命还在。”
“是啊。”她破涕而笑,“还嘴贫。”
“阿姐……”
“恩?”
“阿爸阿妈他们……”
她默然了半晌,随后轻轻呢喃:“我知道……”我没有救出阿爸阿妈他们,但是我还有你。
老天似乎刻意想要惩罚他们,所以下令让这暴雨无休无止。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所以老天你想要用洪水抹去一切的罪孽?
“阿姐……我们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了。”
“……我知道。”她呢喃,把他搂得更紧了。
“我们家只剩下我一个了。”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感慨。
诶?小叶听到这话愣住了。她抬起眼,那个泥人似的青年人正怔怔地望着那些小山高的废墟。他颀长的身影在暴雨里显得影影绰绰,好似随时都会消失不见。小叶揉揉眼睛,却见到他带着笑的温和目光。
“和我一起走吧,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平安。”
“……”小叶呐呐,“你人……”可真好。“你是……?”她有些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相信他。
怀里的阿弟不满地咂咂嘴巴,低低地哼了一声。
“我?”他察觉到阿弟的不满,嗓音里沾染上笑意,“你就当我做好事不留名吧。”
第六章 误会
阿弟往她怀里挤了挤,咕哝了几声。小叶安抚般地揉揉阿弟的头顶,心房上沉重的担子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卸下了许多。她抬起脸,目光清澈坚定。“多谢你。”
他摇摇头,从她手上接过了受伤的阿弟背在背上。一行四人沿着被扭曲成蛇形的铁轨艰难前行。在滂沱大雨中,唐山好似一片被人遗弃的垃圾场,静寂,残缺,奄奄一息。那个泥人似的青年背着阿弟默默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挥舞着铁棒为他们清扫出一条可以勉强通行的小路。
“好人,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小叶用脚踢开一块碎玻璃,“我们现在要去救人吗?”
她之所以这么问并不是没有原因。初入唐山时的震撼已渐渐消退,她四顾这惨淡的城市,心中陡留下无力和凄凉。东环铁路的一旁伫立的唐山市人民医院曾是所有唐山人的骄傲,原因不仅仅因为它是城里第一家正规医院,更是因为它曾在多少个日日月月里挽救了成千上万唐山人的生命。可是再硬的钢筋也抵不过大自然的轻轻一砍,如今这座七层的大楼仿佛被一所巨刃横横劈过,好似一块软软的豆腐。 医院最顶上的三层已彻底倾塌滑落,露出黑洞洞的底座。
脚踏碎瓦片的“咔嚓”声是此刻除了雨声之外,唯一陪伴他们的声音。
一具,两具……这么多……
那一具具悬在倾塌危楼上的尸体,碎裂的脑壳上还定格着惊恐绝望。 母亲,刚足月的婴孩,愤怒的父亲,惨死的兄妹……小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捂住怀里女孩的眼睛。她不忍再继续看下去。
那泥人青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倒是趴在他背上有气无力的阿弟突然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赶忙快步走到他身边,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阿弟努了努唇:“阿姐……你看那边……”
小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四层楼的窗口正挂着一具早已死透的尸体。本来还差一点她便可以逃出来,可是在跳离的最后一刹那,沉重的钢筋掉落到她的腰间,把她生生碾成两半。她垂着脑袋,可是双手却遥遥伸出,仿若珍宝似的捧着什么东西。小叶看不清她怀里抱的是什么,正好奇地探长了脖子,却听她的弟弟低低呢喃道:“那是她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她听后默默地回过了头。
只是差了零点几秒,他们便与生命失之交臂。
“别看了。”一直沉默赶路的男人突然张口:“死的人已经死了。”
死的人已经死了。这算什么?对生命的轻视吗?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小叶嗓音嘶哑。
“西郊机场。”他脚步未停。
小叶一怔,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西郊机场上一来没有房屋受灾不会很严重,二来这里的机场停机坪可以给唐山人安搭帐篷。当时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救灾医务人员便是驻扎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面露喜色,只要有了可以容身的地方,其他的一切都将不是问题。
“你不用送我们过去了。”她鼓起勇气,“我是唐山人,我认得西郊机场。”
前面大步疾走的男人蓦地一顿,他转过身来示意背上残了腿的阿弟:“他呢?”
“我力气大,我可以。”
他看了她一眼,糊满泥浆的脸缓缓露出微笑:“那好吧。”他慢慢地蹲下身,好让小叶把背上的阿弟接过去。
小叶紧紧扶住背上的人,她瞥了一眼身前含笑看着她的男人,低下了头:“多谢你,要是没有你,我们也许就……”
“不用谢。”她听到他柔和的回答,“你很勇敢。”
小叶的脸唰的一下燥红了起来。她……很勇敢?
勇敢这个词真是个好词,可是她真的……担当不起。
“谢谢……”她嚅噎着左顾右盼,对往事的歉疚仿佛正一下下抓挠着自己的心。羞愧连带着殷红爬上她的耳垂,不敢对上他轻柔含笑的目光。最后她索性转过头招呼起身后的小秋让她快步跟上。
“有缘下次再见。”那个温柔的声音伴着瓦砾的碎裂声远去。
小叶沉默了半晌。过了好久,她突然笑了起来:“阿弟,我们要坚持住!”
背上的阿弟被她声音惊醒:“那个人呢?”
“他去救被压在底下的人了。”小叶安静地回答,脚下生风。
阿弟唔地应了一声。过了半晌,他突然抽泣了一声:“对不起……阿姐……”
“为什么哭?现在不许哭。”
“可是阿爸阿妈他们……”
她沉默地背着他。“我们不是一个人。”她平静地说,“我们已经很幸运了,所以我们没资格哭,我们也不能哭,所有的唐山人现在都在做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阿弟低低的抽噎着:“阿姐,对不起,是我没用……”
“阿弟,这不是你的错。我们现在都应该做,也只能做一件事,而我们已经在做了。”
“阿姐,那你不会离开我吧?”
小叶摇摇头,她的脑海中反复播放着那短短的23秒。高楼如何倒塌成碎片,唐山如何被碾成粉末,城市如何在一瞬间被夷为平地,还有那千千万万她所认识的,她不认识的,她爱的,她痛恨的人,在区区23秒里失去生命。
“怎么会呢?”她故作轻松地回答:“我们这不是在去机场的路上了吗?等刚才那个大恩人救完人,我们就会在机场重新见到他了。”
她等了半晌,背上的人没有应和她。阿弟把脸埋在了她的乱发里,再不言语。
先爬出来的救后爬出来的,先被救的救还被压的。我们死的人实在太多太多,哪怕现在只是活一个人也好啊。想到这里,她心中的忧虑反而消散了许多。她的背上是她最爱的阿弟,她手里牵着从地震里活下来的小秋,她身边还有那么多勇敢自救的唐山人。
“一切都会好的。”她对自己说:“只要唐山还在,那么一切的希望都还在。”
再往前走,能供人行进的路越来越窄。两边不断有砂石滚落下来,小叶三人艰难地躲避着不断坍塌砂石。水汽夹杂着一股奇异的气味窜入鼻中,小叶屏息努力保护着她身边的两人。泥泞的土地让他们脚下连连打滑,磨损的布鞋常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