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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进藤光醒过来，海边凉风习习，已是星光遍布，夜色深沈了。
她揉了揉眼睛，“佐为你也不喊我。”
说著忍不住要瞪他一眼。
藤原佐为倒是一直很无辜，“我喊了你好几次，你就是不醒，我也没办法呀。”
进藤光：“……………………”
好吧，她睡得的确很沈，似乎还做了一个梦，不过醒来就全忘了。
“……该回去了。我去喊车。”
进藤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著的细沙，然後挺直身体，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这麽轻松而不被打扰地睡了一觉，身体瞬间就充满了能量。
而不管过去有多大的烦恼，她都可以抛之脑後，再度前行！
进藤光打车回到家，发现全家人都坐在客厅里等她。
时值深夜，她脸上不免有些讪讪。
硬撑著不睡觉的静真气鼓鼓地说，“老师这麽晚也不回家，不是好孩子！”
进藤光只好低声解释，“我去了趟，嗯，因岛。”
明子讶异，“去了这麽远的地方？”边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她去做点夜宵。
行洋见儿媳回来了，点了点头，“亮君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进藤光总算难为情起来，“我…………”
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还没开机呢。
电话那头塔矢亮的声音听起来不温不火，只淡淡地说了句，“这麽远的地方，下次别再一个人去了。”
在因岛她想了很多，可遇到塔矢亮，进藤光总觉得自己的舌头不听使唤，比如现在，她应该回他一句大惊小怪，但实际上，她说了句，“嗯。”
塔矢亮一肚子的火气，此刻不得不忍耐著，“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回来。正好在许老这边跟你的师兄弟切磋了几局，想跟你探讨下解法。”
进藤光心思立即转移到了别处，“哦，是小王？”她猜度著，因为塔矢亮心情大抵不错，“你赢了他几目？”
塔矢亮其实很想说点别的什麽，而不是围棋。
在北京发生了这麽多事，他不是没有反思过。
他跟进藤之间，怎麽会走到这一步的。
从初识到现在，他都细细地想了一遍。
发现了自己与进藤事到如今，除了围棋跟儿子，竟然是一点普通夫妻间的话题都没有了。
可偏偏此刻静真抱著进藤光的大腿在哼哼唧唧，“老师……静真要觉觉！”
明子在一旁无奈地假哭，“啊呀呀，静真不要奶奶了吗？奶奶好伤心呀~”
静真坚定，“要老师！”
明子与行洋对望了一眼，在孙子面前一切都得让步，“光桑？”
电话那端的塔矢亮也察觉到了，两个人只得短短聊了几句，立即把电话挂了。
收完电话进藤光看著儿子也无奈，“你都多大了呀，还要我陪著睡，杨海老师家的小哥哥早就一个人睡了哟。”
静真才不管，要说以往在中国，他的确是唯进藤光的话是从，但自打有了爷爷奶奶的支持，他的腰杆子硬挺多了。
老师敢不从他，他就假哭，奶奶，或者爷爷，或者干脆爷爷奶奶一起，肯定要出面来著。
见这麽小的孩子居然这麽快就摸到了她的死穴，进藤光只好让步，“走吧，那先下一局吧。”
静真“嗯嗯”地猛点头。
在从因岛回来的路上，进藤光跟藤原佐为聊了聊。
不知是生长环境的影响呢还是来自父母双方的遗传，静真是一门心思跟围棋死磕了。
那天藤原佐为手把手教他下的那盘棋，彻底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信誓旦旦地对进藤光说，他也要做自己棋盘上的神！
於是进藤光从那时开始，就严格指导起他的围棋。
可她毕竟半路出家，基础神马的都是一路赶一路学的，不成系统，而静真与她的情况也完全不同，小孩子才学步的时候，必须实打实地基础起步，绝不能像她这般半空起楼阁。
她思来想去，好一番纠结。
身边的塔矢亮倒是个好老师，但是吧，据说那天静真的棋谱已传到了许老门下，如果这时候让塔矢亮教，那露陷真的是妥妥的。
於是乎她还得把心思打回到藤原佐为的身上。
藤原佐为倒是无所谓，他在现代统共就收了进藤光一个弟子，虽说这个弟子中途耍出了新花样，以天元为始手，全线进攻不管後防，玩得不亦乐乎，简直就是另一个版本的围棋。
搁在其他门下这就是叛出师门的壮举，不给老师骂个狗血喷头禁赛到磕头认错才怪。
好在他是不讲究，进藤光好好地下著围棋呢，便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当然他还记得，在教导静真这件事上，进藤光推拒过他的好意，可他在围棋之外的琐事上性子绵软，就算人家反复无常，他也就罢了。
倒是静真的天赋，唔──
他看著棋盘，对面的小孩乌黑的眼珠转也不转，认真而执著。
“与小光你，倒是不像啊……”
进藤光听了也不在意，她在刷微博，只挑眉问，“什麽意思？”
藤原佐为说，“你当初还不懂围棋，可看过的对局乱了，还能规规矩矩按人家的次序全摆回去，那时我就明白，神选中了你还是有理由的。”
进藤听了这话不对啊，赶紧抽空看了一眼面前的棋盘，她不认为藤原佐为此刻说这个话，是来赞扬她的。
是说静真的天赋，不如她吧。
因为这个死活题，她没记错的话，静真已经栽在上面两次了……
连高永夏都说过静真不如她，加上藤原佐为的判断，这下进藤光真急了。
“这样下去，总是达不到众人对他的期许，会不会打消孩子的积极性？”
藤原佐为对结果是一点也不担心，“遇到这麽一点挫折就打退堂鼓，对他而言也未必不是好事。”反正也学不好围棋了嘛，不学了总行了吧。
“……许老他们，有你的那局指导棋的棋谱。”进藤光平静地阐述著一个事实。
静真一直到达不了那个高度，也就无法再圆他们当初的谎言。
这下子连同藤原佐为也急了，“对哦！”
怎麽办啊，他揪住自己的头发，原地打转，“啊啊啊啊啊啊，怎麽办啊啊啊啊啊！”
两个人在这边发著愁，可一旁静坐的男孩却依旧是一动不动。
注视著棋盘的目光之中的热度，始终不曾消减一分。
☆、第九十一章 对峙（中）
她倒是没料到，儿子在围棋方面的坚持，跟某人当年一模一样。
进藤光躺下好久了，静真还在旁边翻来覆去。
完全就是睡不著。
她是睡饱了的，也同样想著心事。
记得第二次塔矢亮找到自己时，也是这样。
咬著牙狠狠的表情，似乎在说著自己绝不服输。
就好像不迈过这个槛，他的人生就无法继续了。
不过静真的情况，也跟塔矢亮存在著最大的不同。
塔矢亮的天赋，可是桑原本因坊亲口承认过的，在塔矢行洋之上啊！
进藤光哀叹。
而床边某个白色的身影再度抖瑟了一记。
藤原佐为泪汪汪，“小光。”
进藤光不理他。
藤原佐为咬袖角，“他肯学，总比不肯学的……要好些吧？”
进藤光：“呵呵。”
这两字还是她从网络上学来的。
绝壁是大杀著，一招即灭。
被灭得有气无声的藤原佐为面对墙壁画圈圈。
反而是静真突然坐起来。
是听著进藤一动不动，以为她睡著了吧，小男孩轻手轻脚地摸著床沿下了床，拖上拖鞋，很快就出了门。
时值深夜，进藤光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踩过走廊木板时发出的脚步声。
又是一声叹息，她拉了拉外衣，跟了出去。
果不然，男孩在棋室。
静真咬著下唇，对著进藤光摆出的那个死活题思考了半响，下了一著应手。
进藤光离得远，并不知到底结果如何。
倒是静真松了一口气，他兴高采烈地起身，拖著脚步往回走。
进藤光赶紧快步撤回房间，躺在床上装做一无所知。
不多时静真悄悄地爬上床来，自己掖好被子，乖乖躺好，闭上了眼。
这下是真正安稳地睡著了。
进藤光与藤原佐为愣神半响，相顾无言。
最後藤原佐为掩口一笑，“他都没有放弃，我们又担心什麽呢？”
进藤光心口上的那块重石却没有放下。
是否拥有围棋的天赋，对於试图冲击头衔的职业棋士来说，的确至关重要。
但如果他自己并不以之为目标，单单从中得到乐趣的话，把围棋当做爱好，也未尝不可。
至少目前这个阶段，天赋在围棋上的影响力，还未到缺它不可的地步。
可假以时日──
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进藤光想通了，也起了倦意。
她打了个呵欠，想到之前做的那个梦中，似乎自己还有另外两个孩子来著。
……有这麽一个就操碎了心，再来两个，还下不下围棋啦！
绝对……不能……再要孩子了……
这就是进藤光入睡前最後一个支离破碎的念头。
与说好的一样，塔矢亮是第二天一早的航班离开中国。
拖著一大包土特产──都是给静真的蜜饯──还有众长辈的殷殷嘱咐：见到进藤替我们说一声嘛，孩子也不要藏著掖著，有空赶紧带来给我们玩玩呢。
塔矢亮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
怪不得进藤一听说他要拜访父亲的好友时，那态度决定跟卷款私逃一般地坚定。
都说最怕为老不尊，这几位老前辈还真心是用自己的余生来表现这个反面教材了。
不过就在他离开中国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奈濑明日美，跟他同一个饭店。
他到大堂时，她正在与礼宾部的人交涉。
说是昨晚就预约的出租车，但礼宾部坚持说没有接到她的电话。
她算好差不多时间去用的早餐，出了餐厅来前台结账时一问，结果本该等待她的出租，连影子都没有。
塔矢亮也得去礼宾部提自己的行李，这下不得不面对这一出争执。
他皱眉，“奈濑酱──”犹豫了一下，塔矢亮还是出了声，“你坐我预约的车子走吧，”又转身对礼宾部的小弟道，“请给我重新再叫一辆，谢谢。”
酒店礼宾部的小夥子是刚来的，交接班的时候是前面那个人走急了拉了，因此他也很无辜，见有人出面帮他，不由感激道，“先生，十分感谢您，可还得多问一句，您是几点的班机。这个点儿，恐怕也叫不来出租了。”
这是一国首都周一的早晨，条条大路通死路，除非是预约好的司机才会往他们饭店门口跑。
就这麽顿了一顿的功夫，旁边的奈濑开口了，“一起吧，你也是首都国际机场，回去的航班对吧？”
他们同时受到举办方的邀请，下榻在同一家酒店。
不过他与进藤的场次与她不在一起，之後又在家住了两晚，直到离开前一晚杨海过来说要促膝长谈，这才住回了主办方安排的酒店。
由此这个前女友的存在感，对他而言也分外稀薄。
虽说不想误机，但塔矢亮心底也知道这个情况分外尴尬，待开口拒绝，却是奈濑抢先将了他一军，“怎麽，你怕旧情复燃？”
塔矢亮没话说了，只得示意礼宾部的人帮他们拿行李。
两个人一路上果然无言。
下车的时候是奈濑坚持付的车费，塔矢亮也没有争执，只是回头帮她从後备箱里拿了一下行李。
毕竟是棋院同事，不好直接抛下对方径直走开，何况他们还是同一个航班。
顺理成章的，他们一起办理了值机手续，座位也是，被顺理成章地安排到了一起。
然後又是顺理成章，他们在班机上遇到了一同回国的记者，接受了人家顺理成章的采访。
顺理成章到这个地步，塔矢亮不能再听之任之，班机一抵达成田机场，他没急著去拿行李，反而在免税区逗留了很久。
就算是天意，他也不想再这麽凑巧。
停也停留了，干脆买点东西吧。
他给静真买了点玩具，又给自己添置了几条领带与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