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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孟敖在静静地听着。
方步亭:“伯禽是李白儿子的名字,平阳是李白女儿的名字。当时李白妻子已经病故,自己又漂泊在外,儿女都寄养在山东的亲戚家中。他无时无刻不牵挂在心,为此专门写了一首诗,托人寄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儿女……这首诗名《寄东鲁二稚子》……”说到这里他有些心怯地望了一眼这个大儿子,终于鼓起勇气接着说道,“记得你和孟韦还小的时候我教你们背过……我背几句,你愿意听吗?”
方孟敖不敢看父亲了,却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
方步亭用他那带着无锡的口音轻轻背诵起来:“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念到这里,嗓音已有些异样。
方孟敖背过了身子,那双比天空还深阔的眼里有了两点泪星。
方步亭很快调整了情绪,带着一丝勉强的笑,说道:“但愿中石一家能够平安长聚。”
“大爸!”谢木兰在竹林石径出现了,却故意站着,大声问道,“小妈叫我来问,什么时候开饭,她好烤面包了。”
方步亭从石凳上站起来,没有立刻回话,看了一眼方孟敖。
“告诉程姨。”方孟敖接话了,“等你小哥回来,六点吃饭。”
“知道了!”谢木兰没想到大哥这么爽快地给了答复,雀跃着去了。
方步亭却警觉地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我叫孟韦去送崔副主任一家了。你们为什么急着将他调走我不知道,你们也不会告诉我。我很高兴您刚才说的那句话……”
方步亭:“哪句话?”
方孟敖:“但愿中石一家能够平安长聚!”
方步亭:“你今天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方孟敖:“是。我要您保证崔叔一家的安全。”
方步亭又愣住了,接着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大本事,我只能尽力而为。”
方孟敖:“那您就尽力而为。”
方步亭:“我能不能问你一句,你为什么对崔中石这么关心?”
方孟敖:“因为他救过我,所以我要救他。”
北平火车站站台棚上的挂钟指着四点四十分。
北平是始发站,那列客车早已停在一号站台的铁轨上,再过十分钟入站口就要放客进站了。
方孟韦亲自开的警字号小吉普,还有一辆警字号中吉普直接开到了还没有旅客的站台上。
方孟韦停了车,隔着玻璃却望见站台上先已停着一台北平警察局的吉普,吉普旁站着那个单副局长,还有几个警察。
坐在方孟韦身旁的崔中石目光闪了一下,很快又沉静下来。
方孟韦也有些疑惑,望向身旁的崔中石:“下车吧,到后面带上夫人和孩子,我送你们上车。”
伯禽和平阳早已跳下了后面的中吉普。
“不要乱跑!”叶碧玉跟着下车便喊住他们,接着对卸行李的警察嚷道,“麻烦轻点,纹皮,不要擦着了纹皮!”
两个递箱接箱的警察:“夫人放心,不会擦着。”
方孟韦和崔中石也下了车,那单副局长已笑着向他们走来。
“单副局长怎么也来了?”方孟韦望着他。
单副局长:“上面关心崔副主任的安全,时局动荡嘛。局座说了,方副局长送到车站,然后由我带着几个弟兄送到天津。到了天津,中统方面有专程去上海的人,一路上就安全了。”
跟方孟韦交代了这几句,单副局长便望向崔中石:“趁旅客还没进站,崔副主任,先送夫人和孩子上车吧。”接着向他带的那几个警察喊道,“去,帮崔副主任提行李,送夫人和孩子先上车!”
方孟韦担心的就是崔中石一家不能安全上车,现在看见徐铁英做了如此周密的安排,自己反倒不能当着这个单福明久待了,望着崔中石的眼有些发红:“那我就只能送到这里了。”转身向叶碧玉和两个孩子走去。
叶碧玉一心在张罗着那几个警察搬提皮箱行李,突然听到身后方孟韦的声音:“崔婶,我先回去了。”
“好的呀,侬回去吧。”叶碧玉太关注行李漫应了这一句,突然才想起了是方孟韦,连忙转过身来,“方副局长呀,开车还有半点多钟呢,这么快就要走了?”
方孟韦:“徐局长专门安排了人送你们去天津,我就不陪你们了。到了上海,给我打个电话。”
叶碧玉在北平也就觉着方孟韦亲,这时也动了情:“一定的。三年了,你一直叫我崔婶,其实你和中石跟亲兄弟也差不多……跟你打个悄悄讲吧。”
方孟韦将头凑近了她。
叶碧玉在他耳边悄悄说道:“这里天天闹着打仗,想办法你们也赶紧离开北平吧,都调到上海或者南京去。”
方孟韦苦笑了一下:“好,我想办法。你们上车,我走了。”
伯禽和平阳已悄悄地站到了他们身边,方孟韦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叶碧玉:“跟方叔叔说再见。”
伯禽和平阳:“方叔叔再见!”
“听妈妈的话,再见!”方孟韦不再逗留,径直向自己的车走去。
叶碧玉立刻又想起了自己的皮箱行李,见行李已被几个警察提上了车,牵着两个孩子连忙向车厢门走去。
崔中石一直在看着方孟韦和自己的老婆孩子告别,这时见他打开了车门,突然叫道:“孟韦!”
方孟韦站住了,转身望向他。
崔中石显然有话要讲,却说道:“照顾好行长。”
“好!”方孟韦不愿当着单福明流露情感,飞快地上了车。
方孟韦的车和跟他的车在站台上一掉头,从来路开出了车站。
叶碧玉已经带着两个孩子站到了车厢门口,向崔中石高兴地喊道:“上车啦!”
“夫人先上车吧。”接言的却是那单副局长,“我和崔副主任有几句话说。”
“快点上车啊!”叶碧玉兀自毫无觉察,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归心似箭,登上了车厢门。
单福明这才低声对崔中石说道:“崔副主任,你得跟我先到站长室坐坐。”
崔中石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反问道:“有谁要见我吗?”
单福明目光闪烁:“没有人见你,只是可能要等个电话。”
崔中石:“那是不是把我家里人先叫下车?”
单福明:“我现在也不知道,等徐局长的电话来了再说。请吧。”
崔中石什么都不说了,徐步跟他走去。
入站口好些旅客已经检票进站了,排在前面的竟是那两个从南京跟踪崔中石到北平的青年特工!
两个人的目光看着走向车站站长室的崔中石和单福明,接着互相对望了一眼。
方邸洋楼一层客厅餐厅区域,平时那张吃中餐的圆桌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张吃西餐的长条桌。
条桌的上方是一把单椅,一套西餐餐具;条桌左边并列着三把椅子,摆着三套餐具;条桌右边也并列着三把椅子,摆着三套餐具。
那架大座钟指向五点十分,方孟韦便急匆匆地进来了,刚进门眼睛便亮了。
父亲坐在正中的沙发上,大哥竟坐在他侧旁的单人沙发上。两人的目光都同时带着询问望向他。
方孟韦立刻取下了帽子:“爸,大哥!”
方步亭和方孟敖反倒都没有回话,仍然只是望着他。
方孟韦一时还不明白这两双目光中的含义,自己送崔中石是大哥的安排,却瞒着父亲,当着二人也不好立刻给大哥回话,只好转移话题,望向餐桌又望向厨房:“好香!今天沾大哥的光,有西餐吃了。饿了,开餐吧!”
“小哥回了!可以开餐了!”谢木兰的身影一阵风似的从厨房出来了,“孝钰,把面包先端出来。”
方步亭这时有话题了:“懂不懂规矩?人家是客人,你去端。”
“我去端吧。”方孟韦还是没有交代送崔中石的事,向厨房走去。
方孟敖不望方孟韦,却望向了方步亭。
“崔副主任一家上车了吗?”方步亭已经站了起来,望着方孟韦的背影问道。
这句话竟是父亲问的,方孟韦有些吃惊,回转身,望了望父亲,又望了望大哥:“放心,都送上车了。到了上海会来电话。”
“一头的汗,去洗个脸吧。”方孟敖终于开口了。
“好,我去洗脸。”方孟韦深望了一眼大哥,还是向厨房走去。
方步亭立刻对谢木兰:“去请你爸下来吧。”
“我才不去请呢,请三次有两次不耐烦。”说着走过去挽着方孟敖的手臂,“我请大哥。大哥,今天的座位由我安排。来。”
方孟敖望着这个小表妹,山一般站在那里,她哪里拉得动他。
谢木兰接着明白了,嚷道:“大爸,您先去坐吧。”
方步亭徐步向餐桌走去,突然听到二楼自己的办公室电话响了,脚步也就是犹疑了一下,仍然向餐桌走去。接着电话铃声消失,显然是谢培东在接电话了。
谢培东听着对方的电话,脸色从来没有这般苍白,回话时语气却显出强硬:“徐局长这样做不太合适吧。账户要是真有问题我们可以帮着查,崔副主任可是通过央行下了正式调令去上海的,你们怎么可以擅自扣留他……我们行长现在不能接这个电话。你知道今天孟敖在这里,他们父子可有十年没在一起吃顿饭了。这些事我们私底下都可以商量,最好不要让孟敖知道,不要让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知道……一定要我们行长接电话吗?”
“姑爹,吃饭了!”隔着门楼下传来了程小云的声音。
谢培东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对着话筒:“徐局长既然把那点钱看得这么重,我就去叫我们行长接电话吧……”
一向沉着的他,要将话筒搁回桌上时右手竟有些颤抖,只得借助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才将话筒放到了桌面上。
方步亭已经在餐桌正中的椅子上坐下了。
“我跟大哥坐。”方孟韦将一笸箩面包放到桌上,便要向对面走去。
“小哥,你坐这里。”谢木兰站在左边最后一把椅子前,拉住了方孟韦,将他推到自己身边的椅子前。
坐在左边第一把椅子上的是程小云,方孟韦被推到了第二把椅子前,第三把便是谢木兰了。
对面三个座位的第一把椅子空着,显然是留给谢培东的,第二把面前站着方孟敖,靠着他的第三把椅子当然就是有意让何孝钰坐的了。
大家的目光有意无意都望向了还站在一边的何孝钰。
方孟敖的脸上今天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站到留给何孝钰的那把椅子后,绅士地将椅子向后一挪。
“谢谢。”何孝钰大方地走了过去。
就等谢培东了。
二楼办公室的门开了,谢培东出现在门口,似笑非笑地说:“行长,有个要紧的电话,您先接一下吧。”
“什么要紧的电话都不接。叫他一小时后打来。”方步亭似乎感觉到这是个不祥的电话,却不露声色,端坐不动。
谢培东仍然站在门口:“是南京央行来的电话。”
方步亭十分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看来是要辞掉这个行长了。”
方邸洋楼二楼方步亭办公室。
“人你都扣下了,还怕我也跑了吗?”方步亭的脸铁青了,对着话筒却不敢高声。
话筒里徐铁英的声音却震耳欲聋:“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就不能过来?”
方步亭:“大事?吃饭才是第一件大事!在我陪儿子吃完饭赶来之前,请徐局长考虑:第一,安顿好他的家属,就说崔中石的调动另有安排;第二,最好不要让国防部曾可达他们知道,侯俊堂就是为了这笔钱送了命的!”说完立刻挂了电话,脸色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