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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当马苏迪接近这一伟大发现的当口,他明白了他的猎物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钻研哈扎尔历史和故事的另一个他,于是,马苏迪义无返顾地舍弃了他的《哈扎尔辞典》,而且从今以后永不回头。这一转变是通过下面的故事开始的。
一天晚上,马苏迪已在一家沙漠车马大店里熟睡。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如浪尖上的小船在不住地摇晃。隔壁的客房里有人正在弹奏诗琴。后来过了很久,有关这一晚上的故事和音乐的传说才在安那托利亚的诗琴手中流传开来。马苏迪很快便发现这是架不同寻常的乐器。此琴所用的木头不是用斧子砍伐下来的、因为树木的声音没有消失。此木源自山顶的森林,那里的树木听不到水的声响。特别是琴肚,它不是木质的,而是用某种动物的甲壳加工而成。马苏迪能够辨听出这些不同之处,一如葡萄酒行家懂得分辨白葡萄酒和红葡萄酒两者之间不同的酒性。马苏迪听出了陌生人弹奏的是哪首曲子,这是最难得听到的曲子之一,使马苏迪着实惊讶的是,他竟在这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地听到了这首曲子。此曲中有一段弹奏难度极高,马苏迪弹奏诗琴那会儿,曾为此曲找到了一种特别的指法,打那以后,其他的诗琴弹奏者开始纷纷效仿这一指法。然而,陌生人用的并不是马苏迪的那种指法,他的指法更佳,马苏迪无法辨听出他用的是什么指法。他听得直发愣。等到那个曲段重复弹奏时,马苏迪终于明白了。在弹奏那个曲段时,陌生人用了十一个手指,而不是十个手指。于是,马苏迪认为那个陌生人的身上有魔鬼附身,因为魔鬼演奏乐曲时,连尾巴也一起用上。
“我们两人中间到底谁追上了谁?是他追上了我,还是我追上了他?”马苏迪自言自语地说,一面冲进隔壁的客房。他看见一个男子,手指纤细,且一样长短,留着一撇弯弯的银白色唇胡。这个叫亚比。伊本。阿加尼的人正手抚一架用一只白色龟壳制成的乐器。
“给我看,”马苏迪含糊不清地说道,“快给我看呀!那曲子大动听了……”
亚比。伊本。阿加尼打了个呵欠,他那双翻开的嘴唇—一就像里面刚产出一个看不见的婴儿——慢慢挪动了一会儿后,终于恢复到原来的形状。
“你要我给你看什么?”他一面反问,一面放声大笑。“是尾巴吗?不过,你已有很长时间不再为歌曲和音乐操心了呀。你现在是捕梦者了。可你却对我还这么在意!你想让魔鬼帮你一把。原因就像书里说的,魔鬼能见到主神,而人见不到主神。那你想知道我什么呢?我骑上一头鸵乌,当我开始行走时,便有魔鬼和小妖魔们伴我而行,这些魔鬼中间有一个诗人。此人在好几个世纪中写下了许多歌曲,时间要比安拉创造第一个人阿丹和好娃更早。他的诗节里讲到了我们众魔鬼,讲到了我们的魔鬼胚胎。不过,我希望别把这些太当真,因为诗的词句不是真正的词句。真正的词句永远像树上的一只苹果,树干上缠绕着一条蛇,树根入地,树顶参天。现在,我要向我、向你透露另一件事情。
第 33 章 绿书——伊斯兰教关于哈扎尔问题的史料…2 (4)
“这件事是已知的,凡《古兰经》读者都知道的。那就是我和所有的魔鬼一样都是火做的,而你是泥做的。除了我用在你身上的力量和从你身上汲取的力量外,我再也没有其他的力量。这是因为人们可以从真理的本身抽取人们强加于它的东西。这足够了,一切事物都可在真理中找到位置。你们人类,一旦上天,便可按你们的意愿变成任何模样,但是只要你们还在地上,你们注定要永远保持同一个样子,即你们来到世上时所建造的形象。而我们则恰恰相反,在地上,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模样,但只要我们一越过天园之河,我们就注定永远是魔鬼,保持原来的模样。不过,我们火的属性可使我们的记忆不至于完全消失,用泥土做成的你们,情况也大致相同。这便是我、魔鬼和你、人类,最根本的区别。安拉用双手创造了你,而我是安拉用一只手做出来的,我的种类先于你的种类存在于世。所以,我们之间在时间上有一个重要的区别。虽然我们的痛苦并存,但我的种类先于你们人类抵达地狱。在你们人类之后还有第三种类会抵达地狱。你的痛苦永远比我的痛苦短暂。这是因为安拉已听见了第三种类的声音,这第三种类很快会被创造出来,这对我们,对你们都非常不利:为了减轻我们的痛苦,加倍惩罚先前的种类吧!这就是说,痛苦并非无穷无尽。这里面存在着一个纽结,任何书里都找不到的一种密切关系从此开始了,因而我可为你所用。但有一点千万别忘:我们的死亡比你们的死亡更古老。我们魔鬼所拥有的死亡经验较之人类更丰富悠久,而且我们善于掌握这种经验。所以,关于死亡,我可以对你说的东西比你的任何一个同类所说的要多一些,即便他是经验丰富的智者也好,他对死亡的认知不会比我多。我们经历死亡的时间比你们更久。现在,我要讲一个故事,仔细听好了,要是你有一只金耳环,得趁此机会利用一下。因为今天故事的讲述者,明天还可再讲一遍,而听故事的人只有听一次的机会。”于是,亚比。伊本。阿加尼开始给马苏迪讲述:孩子的死亡故事“一个孩子之死向来可以作为其父母之死的模式。母亲分娩,赋予她孩子生命,而孩子之死又为其父之死提供了一种形式。当儿子先于父亲死去,那父亲的死会因没有陪伴、没有模式而变得残缺不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魔鬼的死亡非常容易简单的原因所在,因为我们没有子孙后裔。我们的死亡没有任何模式。没有后嗣的人的死亡同样相当容易简单,因为他们在冥国所有的活动只带来刹那间一瞬即逝的丁点火星。简言之,孩子将来的死亡不啻父母死亡的一面镜子,一如某项自反定律产生的效力。死亡是唯一可以逆向继承、可以逆时而湖的东西,它可以由年轻的传给年长的,由儿子传给父亲——祖先可以继承后辈的死亡,就像某种贵族的继承关系。死亡的基因——毁灭的标记——逆时而上,从将来到过去,就这样连接死亡和诞生、时间和永恒,也将阿丹。鲁阿尼和他本身连接起来。死亡就是这样成为具有家庭和继承特征的部分现象。但在这儿,人们不会去考虑黑睫毛或水痘的遗传。这里涉及的是一个人经历其死亡的方式,而不是其死亡的原因。人或死于剑下,或死于疾病,或寿终正寝,不论死于何种原因,他始终是通过他人的死亡来体验自己的死亡的。他经历他人的死亡,即未来的死亡,而从不经历自己的死亡。他经历的是其孩子的死,正如我们刚才说到的那样。他把死亡变为某种带集体性质的东西,变为某种家产。而没有后嗣的人仅有他自己的一次死亡。于是,有孩子的人就受罪了,他虽没有自己的死亡,却拥有所有他孩子们的多次死亡。那些拥有众多后嗣的人的死亡是可怕的,因为他们的人数会成倍减少,生命和死亡不受相同的比例限制。我给你举个例子。好几个世纪以前,在哈扎尔的一个修道院里住着一个名叫莫加达萨。阿勒。萨费尔《的修士。这座修道院除他之外,还生活着一万名处女。让所有这些修女受孕,便是他虔诚的宗教使命。他拥有了与这些修女人数不相上下的孩子。你知道他的死因吗?因为他吞下了一只蜜蜂。你知道他死亡的情形吗?一万种方法同时用上,他的死被乘上了一万。他要为每一个他的孩子死亡一次。他根本不需下葬。他的一次次死亡已将他分成碎片,他身上除了留下了这个故事之外,已经一无所剩。
“另一个关于一束树枝的故事讲的也是这个道理,你们人类误解了这个故事的含义。父亲临死前,把他的几个儿子召集到身边,告诉他们折断一根孤枝根本不费什么力气,而实际上,他欲使他们明白的是:对只有一个儿子的父亲来说,死亡是非常容易的。而在他告诉他们折断一束树枝是多么不易的时候,目的是要他们懂得他的死实在是一项艰难繁重的事情。他一再强调,一个有很多孩子的人的死亡是难以忍受的,因为那人得承受他所有孩子的死亡,得预先经历他们临终前的弥留。所以,一束树枝的枝数越多,你面临的威胁就越大,从来不会有相反情况出现。至于女人的死亡及她们的后嗣,我们暂且不谈,她们属于另一种类,她们的死亡和男人的死亡毫不相关,她们的死亡归入另一种自然定律……”
“瞧,我们魔鬼就这样窥见了冥冥之中的秘密,我们的死亡经验要比你们人类多一点。别忘了你是捕梦者,假如你能留心观察的话,你将有机会证实我说的话。”
“你指什么?”马苏迪问。
“你捕猎的目的—一所有在垃圾堆里陷入困境的释梦者都明白—一是要找到两个相互托梦的人。睡眠者向来是从苏醒者那儿去梦见现实的。我说的对吗?”
“对。”
“现在,你可想象苏醒者正在死亡,因为死亡是最严酷的现实。梦想实现者实际上是在梦想他的死亡,因为此刻另一个人的现实就是死亡。所以,他能像看自己的掌纹一样看他人是怎么死亡的,而他自己可以不死。但是,他将永远不会苏醒,因为那个死亡的人将不再梦想这个活着的人的现实,不再有家蚕来编织他的现实之网。所以说,那个梦到睡醒者之死的人,永远不会苏醒,因而永远无法告诉我们他梦中所见,也无法说出一个濒死者如何经历死亡的,尽管他已直接地获取了这种经验。你,作为一个梦的释读者,你有权去读他的梦,从梦里发现、获悉一切有关死亡的内容,去验证和补全我等种类的经验。人人都可创作音乐,或写一部辞典。把这两件事让给别人去做吧,因为只有像你一样少见而又特殊的人方可透过两对目光之间的裂隙,瞥见死亡的王国。好好利用你捕梦的才华吧,争取捕到一只重要的猎物。‘你要决定的事情是经过你自己考虑、观察过的,’”亚比。伊本。阿加尼用了《圣书》里的一句话作为他故事的结尾。
外面,夜色退尽,黎明已至。沙漠车马大店的门前传来水槽的流水声。水是从一根状似男人生殖器的铜管里流出来的,边上还有两只布满铁丝的金属蛋状物,铜管的一头在嘴里的感觉很光滑。马苏迪喝了水,他又一次改变了职业。他永远不再撰写他的《哈扎尔辞典》了,永远不再去为他那漂泊的犹太人立传了。假如他在捕猎过程中不再需要一本手册作为寻找死亡真谛的指南的话,那他一定已把用蘸过咖啡的笔写满字的纸页连同那只装这些纸页的绿袋子一起扔掉了。他在继续赶路,虽然目标已改,但猎物始终没变。
第 34 章 绿书——伊斯兰教关于哈扎尔问题的史料…3 (1)
日月如梭,已是回历六月的第一个主麻日,马苏迪的想法如落叶一般,一个接一个脱离它们的树枝,往下飘落;马苏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想法怎么在他面前纷纷打旋,又怎么永远沉落在他的秋的渊底。他同他所雇佣的诗琴演奏者和歌手们结清了帐,任他们各奔东西,他孤单单一个人闲着眼睛席地而坐,背靠在棕榈树的树干上,靴子烤灼着他的脚,他觉得在他与风之间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