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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救她免受贼袭的少年,也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野盗或许还陈尸路上,一想到此,她恐惧得再也不敢注视通往街道的山路。
然而想起少年轻扶她起身的举止,不知何故,一缕想见他的意念,在小夜心底微微闪摇。
*
村民到村郊山野砍柴,撒草灰在农田里,进行新年后的首度入山仪式。当晚,小夜做了奇妙的梦。
一只翠绿莺鸟从排烟口翩然飞进屋,轻轻跃到她枕边。
(这个季节也有莺鸟?何况,它在夜里应该看不见才是……)
正诧异时,莺鸟小孩似的头儿轻偏,吱啾吱啾,衔起她的秀发微微一扯。
一根发丝溜溜拉起……小夜受牵引,感觉自己抽离了躯体。
莺鸟飞起,小夜随之升空,望见自己在炉畔的睡姿……纳闷之间,她已冉冉升向夜空。
滑过皎月清照的夜空飞翔,越过村郊重山,越过举行市集的河滩,越过霜辉白耀的田圃、原野,前往另一处遥乡。
一阵芬芳飘来——是寒梅的郁香。
朝下俯瞰,小夜凝住了呼吸。
无垠的梅林展现在眼底,柔淡月光下,白梅宛似皓霭覆盖山麓,零缀其间的红梅尽像朱炎摇曳。春息尚浅,千株梅树朝空伸着玉葱指尖,早已展露花颜。
——梅花开了,小夜。
她听见大朗的声音。
——黎明时会派使者去,就骑它来吧。
小夜顿时惊醒,未破晓的冷寒中,她瑟瑟起一阵寒颤。
(……真奇妙的梦。)
此时,她听见马嘶声,噗噜噜发出鼻嘶,蹄声喀登喀登踏响在窗外。
是村里的马逃跑了?小夜一跃起身,迅速穿整完毕,田里埋了许多准备过冬的青菜,要是踏坏田地可糟了。
她推开窗户,黎明青晖中站着一匹骏马,曙光下,毛色还泛灰泽呢。那是色泽偏淡的良驹,供人坐骑之用,配有马辔和缰绳、鞍镫。
小夜望着口吐白息、直瞅着她看的马儿,想起梦里听见大朗的叮咛。
——黎明时会派使者去,就骑它来吧。
骏马感应到小夜心思,噗噜噜点了点头。
它缓缓前进几步,来到小夜幼时爬上去玩的大石头旁站定。
小夜从没骑过马,就把石头当踏垫,踩着马蹬跨上坐骑。
马背之高,简直超乎想像,骏马举步向前,小夜连忙握紧缰绳。它小心翼翼前进,但对不习惯骑乘的小夜来说,没摔下来就很庆幸了。
马蹄每踏一步,小夜臀部就砰砰弹起。尽管狼狈,在双腿使劲夹紧以防摔落之中,身体逐渐掌握配合马身摇晃的诀窍。
骏马感到小夜渐能配合,慢慢加快脚速。
该是村民开始工作的时刻了。高贵千金有随从代牵坐骑,像她一个贫寒小姑娘骑在马上,势必引来侧目。
骏马察觉小夜心中不安,便朝无人山路走去。尽管不想行经过上盗贼的路径,她依然任马前行,只紧紧贴在马背上以免滑落。
骏马不走街道,而是左绕右回,有时越过河浅滩,重新踏入山路。渐渐地,小夜感觉时空完全错乱了。
就在马蹄渐缓时……小夜闻到颊上的拂风含梅香,一惊抬眼望去。
骄阳当空,眼前展现的情景,正是梦中那片梅林。
这非俯瞰自夜空,而是从近处仰眺,如此一来,延至村外山腰上的梅林更添几分亲切感。与梦境唯一不同处是梅花尚未盛开,唯有零落点绽而已。
马踏入梅林间的小曲径,在芬芳中前进。不一会儿,来到小河潺潺的地点。
只见小河对岸有座气派宅邸,就像传说中的财主豪邸。小河上架木桥,直通望楼门前,宅邸四周板墙围绕,墙内外尽是梅树,宛如围墙生在梅林间。如此气派的屋宅竟是冷冷清清,不闻人声动静。
未料,门旁老梅树下忽然有人影起身,模样像是门房,是个魁梧男子,有高鼻梁、一对铜铃大眼。
“……啊,小夜来了!”
门旁传来清亮的嗓音,铃正朝少女挥手。
“矢多,快帮她牵马。”
名叫矢多的男子迅速挽住马辔,默默牵着坐骑走向宅内。
笑容可掬的铃在门前迎接小夜,跟随坐骑一同穿过大门。
进门后,正前方竖立约一人高的屏风,上面刻饰奇异图案。绕过屏风,正面是回廊环绕的主屋,左侧是马厩,铃的儿子一太在大庭院追着放养的鸡。
来到马厩前,矢多抱小夜下马。
“……啊!”
她正想踏下地面,膝盖一软几乎摔倒,矢多立刻托住她腋下。小夜双腿仍在发抖,想站也站不稳。
“矢多,你来抱小夜。真可怜,你是第一次骑马吧?”
矢多轻轻抱起小夜,她羞红了脸,浑身很不自在。矢多对慌乱的少女毫不在意,扶她坐在回廊上后,又为她脱草鞋擦拭脚。
敞厅此时传来脚步声,一个爽朗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小夜,欢迎光临寒舍,正好赶上吃午饭喔。”
小夜仰起脸,只见大朗正在微笑,他伸手扶起少女。
“矢多,可以下去了,去照料云阴吧。”
听到吩咐,矢多随即伏首,如猎犬服从命令般迅速离去。
主屋的敞厅板地上铺着镶边榻榻米,日光灿照进厅内,梅香乘风飘泛而来。
小夜站在敞厅里,回首望着辉白明亮的庭间。在她心中,涌起踏上不归路的觉悟。
四解除的封印
梅枝邸是一座大屋宅。
大朗带着小夜在邸内绕视一圈。踏进厨房时,有个老妇正在烤鱼,她略微仰脸向两人点头招呼后,又同矢多一样默默工作。
离开厨房走在廊上,大朗微扬眉梢望着小夜。
“那位老婆婆手艺一流,个性倒很木讷。扶你下马的矢多是她儿子,母子俩话不多,工作勤奋认真。”
走廊尽头和梁柱贴着画有鲜艳纹彩和图案的神符,小夜感到新奇,不时停下来观看。大朗只在旁等候,并没有解释是何用途。
从厨房到侧屋、偏间,大朗逐一介绍,但没有带她到偏间后方和走廊对面的屋舍。
“等用过饭再带你去吧。”
午饭有刚炊好的米饭和烤鱼,还有热腾腾、香喷喷的清汤和可口腌菜。这些人不需下田耕作,就能天天吃这么丰盛的午饭吗?
小夜对这座豪邸主人的生活背景一无所知,只觉得人丁单薄,除了大朗和铃、一太以外,整座大宅看来只有矢多和在厨房工作的老母。
“小夜,喝这个看看,可以减轻脚痛。”
大朗说完递给她一杯散发奇香的热饮,小夜啜着,感觉从体芯暖到外,的确舒服多了。
大朗隐约泛起微笑。
“你不太爱开口呢,明明想问的事一箩筐。”
小夜望着大朗和铃。想询问的事确实很多,千头万绪,反而不知从何问起,她思索片刻,终于开口说:“……请先告诉我有关生母的事。”
大朗点点头,起身后,向小夜示意快随他来。一太吃得饱饱正在打盹,铃为儿子盖上小袖服(※袖端窄小的家居和服),目送他们离去。
大朗前往的地点,正是刚才没参观的偏间后方的屋舍。只见四面厚壁围绕,有沉重的对开扇门,外观像是土砌仓库,与一般土仓不同点在于门上无闩。
“……矢多!”
大朗呼唤道,刚才的家丁从庭院跑过来。
“我们要进仓库,回来之前,由你监视动静。”
矢多一点头,转身跑往别处。
大朗站在门前,口中喃喃有词后,右掌搭在门缝上。
接着双手打开大门,示意小夜快进仓库。
里面一片薄暗,飘着不可思议的香气。
大朗随后进来关上门——刹那间,小夜就像跃入水中,耳里嗡地塞住了。
她咕嘟吞咽口水,眨了眨眼。适应黑暗后,逐渐看清仓内,不禁睁大眼睛。
仓库中有山!
有连绵的翠岳和曲流。微高的丘坡上,深邃的护城河绕着二重石墙,正中央雄踞一座坚固的城楼……阳光从仓库天井上唯一敞亮的高窗洒落,将城内拔尖的黑瓦宇浮衬得雪亮。
山、河、屋宅与实物分毫不差,全都渺小极了。小夜一阵昏眩,分明人在仓库,却恍如置身浩瀚之中,依稀可见流云,仿佛从好高好高处俯视整片江山。
这景象似曾相识……
(对了,是昨夜的梦。)
随莺鸟在夜空飞翔时,眼下的山景村景就是这种感觉。
“那座山是夜名山,你家就在那里呢。”
小夜望着乌黑小山,的确,在芒野和田圃围绕的森林旁,有一间星点大的屋舍,在森林深处,还有那座森荫邸。是光线明暗、还是自己太敏感?感觉上夜名森林一带,全笼罩在朦胧绿光中。
小夜目光栘向小城,听见大朗说道:“这是春名国的守护者、有路族春望侯的城池。”
“有路族的春望侯……”
小夜喃喃自语,大朗温和答道:“是的,你应该知道。”
“我听过领主的大名,他远比村长更了不起。”
小夜想起不久前,曾听村民传说春望侯的嫡长子落马命在旦夕。尽管身分悬殊,小夜仍对他的遭遇深感同情。
“没错,更详细来说,春望侯就是受派守护北至白尾根山脉、南至千波川的春名国领主。那片有皑雪覆盖的群岭正是白尾根山脉,流向此方尽头的是千波川。”
大朗所指的地点,有一触即感冰冷的重峦雪峰,有黯泛沌光的河川,从仓库墙壁无声流去,吸入另一面墙消失。
小夜浑身毛骨悚然,这……究竟是什么?是施什么奇术造成的?
大朗见她的神情紧张,就安抚地说:“别担心,这里的确充满神秘力量,但不会伤人,是一种守护力。”
“守护?”
“是的……这些山川的创造者不是我,而是家父。他受领主之托,为这片国度的全景布局,在各个重要据点施法守护。你仔细看,有形成网眼笼罩全景的绿光。是不是?”
凝目细看之下,只见萤火般朦胧的黄绿光点,犹如树叶透光可见叶脉一般,完全覆盖整片国度。
“这些光脉不是家父构成的,大地原有脉象流动,家父获得感应后,沿这些流向施法术。”
小夜眺望这片光网,发现有一两个黑点,不禁眨几下眼,她以为是错觉,眨了眨,黑点依旧存在。
大朗见状,佩服地问道:“你看得见暗户?”
“那是暗户?……不知什么缘故,我看得到黑点,就在那里,啊……那一带也有。”
大朗点点头。
“那就是家父的法术遭人破解的地点。”
“……是谁破解的?”
小夜仰望着他,大朗微蹙起眉,凝望着称为“暗户”的地点。
“那是西边邻国汤来国的术士干的好事。你大概不知情,汤来国领主汤来盛惟,与有路的春望侯是亲戚,春望侯的父亲雅望侯的胞弟芳惟,正是盛惟的父亲,因此他们是堂兄弟。或许你认为双方会和睦相处,但对武士家族来说,这不过是妄想而已。有路族的总领雅望获封大领地春名国,芳惟却迎娶小地方豪族汤来族之女为妻,只能世袭汤来之名,接管小领地汤来国。弟弟心中滋长嫉妒、怨恨,这也在所难免。”
大朗指向西方的绪路山。
“这种憎恨在争夺若樱野的领有权时,变得愈演愈烈。从绪路山延伸到杉谷的若樱野,正是汤来和春名两国的交界处,双方领主为了获取来自山间的杉谷川水利,此地总是纷争不断。有监于此,若樱野改由两族侍奉的大领主——威余大公家直接管辖,他并没将土地领有权赐给两族的任何一方。有路的雅望侯性情刚猛,与沉静的儿子春望侯截然不同。雅望侯在沙场立下赫赫功名,论功行赏之际,他向大公表示想获得若樱野,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