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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乾隆的心中,孝贤纯皇后就如同天际的一轮皎月,无时无刻不在陪伴着他。——不是表面的奉迎,而是内心里真正的慰藉。
乾隆屏退的所有的人,只一人在厅内祭祀。我垂手退到门槛外,静静等候。他亲自执起酒壶,倾泻一抔酒,拜,再拜,三拜,洒……每一步,都认真,都庄重,都透着无尽的思念。
酹酒三杯,好似伊人犹在。乾隆再也难忍心中悲痛,双肘支撑供桌,虽无嚎啕大哭,却似那无声之泣,气噎喉堵的,更觉利害。陈进忠想进屋来劝,被我拦在外面。
过了一会儿,方才听乾隆好似将积攒了数年的愁怨混成一句倾吐而尽,见他拼劲全力,长叹一声后,方哽咽道:“书贤……我……我……想你啊!”
“皇上……”我跨过门槛进了屋,在门口,轻声唤道。
“12年了……已经12年了……”乾隆不理,继续断断续续抽噎道,“我好孤单,我喜欢热闹,但我害怕孤单,越是热闹,越孤单……令妃,又给朕生了个小阿哥,老太后高兴的合不拢嘴……可我却想起咱的儿子啊……书贤,你过得好吗,孩子好吗?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很想你,想来看看你,想知道你们过得好不好……”
厅外梵铃阵阵,犹似佳人耳边吟;厅内烟雾缭绕,仿佛故人挂念。
只徒留着,偌大的厅堂上空,乾隆徐徐的问话,空空回荡,无人听,无人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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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在静安庄,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乾隆。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不再是低头俯视的恩施者,不再是言语间就能执掌他人生死的神,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真真切切思念自己亡妻的人:那个在太和殿里执掌乾坤的一国之君,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战士,在后宫中颠龙倒凤的□,通通都不见了。
——现在的乾隆,犹如一只受了伤的蛟龙。唯一那只能够安抚他的雌风,永远不在了。这个,谁也代替不了。
从警静安庄回来,乾隆的脾气好多了,心情也舒畅了,天天都有好消息传来。例如,小叶子过来说,乾隆听了皇后的劝,那个张廷玉大人上奏要回乡丁忧。乾隆明知是他要挟,还是顺势准奏了,且念他年事已高,就不必在回朝留任了,既顺理成章的撤了他的职,裁了他的同党,还给足了这员老将的脸面;再比如,后宫经历了两悲一喜的大动荡,好歹都知道收敛了,皇后的日子也松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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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我和流花儿正陪皇后在前院,侍弄着开得正旺的海棠,只见汀兰领进来一个小鬟,一走到跟前儿,那小鬟一件皇后什么也不顾的拼命磕头,哭丧着个脸道:“可不好了,出人命了,娘娘快去翊坤宫看看吧。惇妃娘娘把莲子姐姐给虐待死了!”
皇后此时正用手拨弄着盆里的海棠,一晃神,不想掐折了两截花枝子。
我赶上来扶她,急着道:“娘娘,我这就让他们备下轿……”
说着拔腿就要去张罗。
“慢着!”只听耳后一阵喝。
“传我懿旨,从现在开始,储秀宫闭门谢客,全宫上下不得议论翊坤宫内半点儿事情,一个字儿也不行!”皇后扶着流花儿,直身正色道。只见那流花儿的细胳膊,已经被皇后握得发青。
、知人知面难知心,碧梧桐绿锁深宫(上)
这几日外面可谓是闹得天翻地覆,上至各宫妃嫔小主,下至太监宫女,无不都在议论翊坤宫里的事。就连太后宫里的琴儿,都时不时借着送东西传话的档口,来打听两句,还故意透露出几句外面的情形:今儿说什么皇上很恼火啦,太后很痛心啦,相关的下人通通都关进慎刑司啦云云,明儿又来说太医已经来验过尸啦,不光是虐待这么简单……句句都试探,句句都讳莫如深。
只可惜,她还是不了解我们储秀宫。任凭外面闹得是天翻地覆,而储秀宫内,就像是那古井无波一般的平静而又深邃,大家该干嘛干嘛,似乎将外面所有的事情都隔绝的一干二净。
储秀宫的口风向来是后宫中最紧,在我们下人的私底下广为流传着一句顺口溜:长春规矩严,储秀口风紧,吃得苦中苦,定为人上人。因此,很多人都非常羡慕汀兰她们这批丫头,接连服侍两任皇后,将来出宫,铁定不愁嫁!
——说起出宫,心里就是一阵儿的悸动。这几年来,能轮上见亲人的日子,屈指可数。除了刚进宫的那几年,见过几次面之后,也就是前年,母亲来过一次,说爹害了伤寒,也不知好了没有?今年头几个月跟着围猎,收拾收拾的就错过去了,这转眼就到中秋了,给娘的被面快要绣好了,也不知道这个月能不能轮上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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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不再有人来我们储秀宫,那惇妃的事情平没平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八月初一那天,是皇后例行侍寝的日子,乾隆传话过来:既然皇后身子不爽,就不必来回舟车劳顿了。
——皇后身子不爽,是真;心里不爽,更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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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不许再闹了!”依然是一个充满和煦阳光的慵懒午后,咸福宫里却传来皇后的厉声叱责。秋天,一个百花开始凋零的季节,只有那庭院中的玉簪花,却开得越发高傲。
皇后身着正红色牡丹绣凤纹直筒旗装,正襟危坐在咸福宫座紫檀屏风宝座上,屏风的帽子上雕刻着具有巴洛克风格的西番莲花纹络,而屏心上则雕刻着传统山水人物纹,整座紫檀乌黑发亮,衬托着皇后无尽的威严。
“姐姐哪里的话?妹妹我不明白!”令妃坐在当屋下首的一个洋漆椅子上,呷一口茶,徐徐地问道,话语里透着些许挑衅。
“可别让我说出好听的来!”皇后自是大场面见惯的人,并不吃她那套,语调不高不低的给了她一句,一个铜浮雕暗八仙六方的小手炉,端端正正的放于膝间,她不紧不慢地一边说着,只管用手里的一个小铜火箸儿拨弄着手炉里的灰。
“姐姐自从回来,就不大管事的,怎么今儿得闲了?”令妃自是岿然不动,话中暗藏讥讽地问道。
皇后似乎被激怒了,把手炉上面的罩子咔哒一盖,强忍着怒火,略微提高声音道:“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一副言语懒散的样儿,给谁看呢!”
“姐姐请息怒!容妹妹想一想……哦……是惇妃的事儿吧!姐姐该问的是敬事房、慎刑司啊!怎么反倒上妹妹这儿来了呢!”令妃言语更加狂妄地反问道。
“汀兰,啐她!”皇后再也不理她,只对一旁的汀兰发令道。
汀兰终是不敢,瞅了一眼站在下首的我,我素知道皇后的脾气,只得冲她点点头。汀兰没法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令妃跟前,啐了一口。
令妃就像是被锥子扎了一下似的,腾然起身!
“问她!”皇后厉声道。
汀兰只得乍着胆子,问令妃道:“娘娘问的是‘妇言’!你当是什么!怎么的?还问不得你了?!”
令妃被当众啐了一口,早已是气愤难抑,想擦又不敢擦;如今又见问她,也不敢不答,只得低首躬身没好气地答道:“《女诫》有云:‘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所谓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
“再问!”皇后依旧厉声道。
“何为妇言,怎么讲?”汀兰又问。
“所谓妇言,即是不一定要伶牙俐齿。言辞和内容上都要有选择,不说恶劣粗俗的语言,说话要选择时机斟酌而说,以免引起他人反感,这就是妇言……”
“真亏你还明白!”皇后冷笑地打断道。
令妃早已臊的浑身发抖,又不敢发作。
“既然人家什么都明白,咱们还在这儿白费唇舌的做什么。咱们且回去吧!人家可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儿,不像咱,笨嘴拙舌的,算个账还错呢。算计谁,怎么算计,整夜整夜里那可是想的真真儿的,连做梦也谋划着。好妹妹啊,听姐姐一句劝,不是有那句老话么,叫什么‘夜路走多了,难免遇见鬼’!你心里想什么,又干了些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本宫既是懒得,也没那功夫,更不稀罕搭理!”皇后边说着边从宝座前站起,抱着手炉,款款走了下来。
令妃被讥讽的,又是气又是臊又是恼的,双颊紫涨的通红,鼻尖也沁出层层的一圈汗,又不能反驳,又压不住心火,生生的给憋了好一阵子,才硬生生从牙根上挤出一句话来:“姐姐的话,妹妹谨记就是了!”
皇后把手炉递给我,腾出手来拍着令妃的肩头,笑着道:“我知道你想着呢,不过是平白嘱咐你!这种‘既栽赃又嫁祸’的把戏,是好玩,但你可得仔细着才是。别一个不留神,给玩出个‘玩火自焚’来!到时候,再想出来可就难咯!”又对汀兰道:“过来,给你令妃娘娘磕个头,咱们走!”
汀兰依令跪下,磕了个头道:“令妃娘娘,刚才奴婢多有得罪,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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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进完晚膳,太阳才刚偏西,皇后就在暖阁的炕上坐着,凝神研究着炕桌上的一盘棋,我们则在炕下围坐做着针线,间或说笑。
流花儿没眼力见儿,说到高兴处,秃噜了嘴的说了一句:“令妃娘娘的胆子还真是大,仗着她自己有了皇子得宠了不起了吗?也太没王法了!”
我和汀兰一听,不约而同的抬头瞪她。她这才反应过来,想站没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那里,嘴里直喊:“娘娘……我……”
皇后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下一步该怎么走,似乎没注意听,倒是顺着她的话喃喃自语道:“令妃早年是受了不少苦,她的那个爱拈酸吃醋的小心性儿我还是知道的。这次她是想趁着惇妃的事儿扳倒我,来个一石二鸟。我就给她来个不接招……后宫的这局棋啊,我们每个人都是里面的一枚棋子,为了她牵一发动全身的,还没到那个时候……不过,近来她的心性儿好像是变了似的,连我也捉摸不透了……这步棋该怎么走呢?
她一人一边拈着棋子,一边叨叨着。半晌才发现,我们都停了手里的活计,抬头看她。
她这才停了口,含着笑指着流花儿道:“信口开河的小蹄子,我该怎么罚你呢!”
汀兰反应快,接过话笑着道:“撕烂你这蹄子的嘴!”
“我看可以!”皇后笑着道。
我们一哄而上,对着流花儿又掐,又是捏的,玩了好一阵子,暖阁里的嬉笑、镯子饰品的撞击声,飘荡在夜幕的晚霞里,格外的悦耳。
、知人知面难知心,碧梧桐绿锁深宫(下)
几日来,皇后的精神尚还好些,就是胃口大不如前,每每进膳都要剩大半面,我们劝她,她总说不想吃、吃不下;汀兰有时上夜回来,告诉我皇后有时晚上偶尔还做噩梦、说梦话、盗汗……这些都是以前不曾有的。我们又请了屈太医,煎了几付安神汤,好一阵歹一阵的,也就这么过了。
再过两日就是仲秋佳节了,宫里头与往年一样自是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每年的大小节令,上头都会下来各种恩典,以示皇恩浩荡。用汀兰的话来说,就是“且听着罢,轮上你了就是你的福气,轮不上你就熬着吧,做出那副感恩颂德的样儿,给谁看!上头倘若要办你,不过就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儿,都是奴才,谁又比谁高贵些?!”算起来,汀兰进宫的时日也不算短了,今年中秋节那天,正好也是她出宫的日子,乐得她合不拢嘴,整日的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
今年的恩典就是在中秋节之前允许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