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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军,你瘦了。”
我一下子有些愕然,“是吗?”
“江军,你还在意着周玉晶?”
“没有。我早就把她忘记了。周玉晶,谁呀?”
“你别假装贫了,你我同居一室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吗?什么天大的事都可以闷在心里。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我忍不住还是要劝你一句,别太痴情了,平淡一点,就跟你的作家梦一样,成不成功都是不重要的,因为生活才是第一位的。”
张平走了,我心一下子空了,我心里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全都被击破了,里面竟什么也没有剩下来。”
走到二老鹅肉馆前,我的肩被一只手搭上来,我一惊,抬起头来一看,是洪兵。他的身边站着林梅,“江军,去哪里?”
“回宿舍。”
“跟我们去吃火锅,吃鹅火锅,我们两人吃太单调了,陪我们吧。”林梅说完就要往馆子里走,洪兵手上的力就往他们那个方向拉。
“我不去了。”我用手拔开洪兵的手,“我还有点事。”
“一个单身汉,能有什么事。”
我犟着头,往前走了。林梅嗑嗑嗑地踩着高跟鞋追到我身边,“江军。”她喊我,我抬起头来,林梅直直地看着我。我受不了她的眼光,扭开了头。
“你看着我。”我不得不将头回过来,看定林梅的眼睛,“江军,你变了,这一段时间我觉得你变化很大。”
“没有啊,我一直是这个样子。”
“以前你不是,你以前不喝酒,你以前不消沉,你以前很有信心,我知道你想当一个作家。但现在,你的这些东西都没有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车间里的人说你是爱情有了挫折。挫折总会过去的,不是有句俗话吗,没有过不去的坎,更何况是个女人的坎。”
“我没有事的,林梅,你还不知道我吗,我是一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吗?”
“江军,在车间里,我们虽然在性别上是男女,但更象哥们,你说对吗。我看见你痛苦,我真想帮你,我知道我帮不了,但我想劝你一句,对自己好一点。”
林梅嗑嗑嗑地踩着高跟鞋跑到洪兵身边去了。我独自走了,身边川流不息的人流,我不想去看这一路上移动着的张张各样的脸。
走回宿舍楼道里,楼道里已经黑了。我走到门口,看见夏嫂站在门边的蜂窝煤炉子边炒菜。
小夏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我说,“小夏,怎么今天不看动画片了?”小夏轻轻地揉着眼睛,“怎么了,哭起来了?”
“刚才头撞在柜子上了,头上起了一大个包。”夏嫂走进屋去,拿了酱油瓶出来,黑色的酱油倾倒了一点在锅铲里,酱油沿锅铲边流下去,吱吱叫着的菜叫得更欢了。
“夏嫂,还有药酒吗?上次的伤还没好彻底,我想再搽点。”
“在柜子上。”
我走进去,找了个杯子从那瓶药酒里倒了一点出来。我看见小夏的额头上是一个亮亮的大包,“给小夏搽点吗?”
“不用。我给他搽了点药,没事的,小孩子好得很快的。”
我打开了我住那间的门,进到我的屋里,开了灯,拉开衣服一看,我的肋间是一大块暗紫色的血於。我用手压了压,只是痛,感觉肋骨并没有断。我放心了,倒了些药酒在手上,用手轻轻地揉着。不经意一抬头,看见夏嫂站在门边看我,我的脸一下就红了,放下衣服,站起来,走到门边。
“你的菜糊了,快去炒菜。”我想把夏嫂推开,想要关上我的门。夏嫂把手放在门框上,我的门关不了。
“你吃饭了吗?过来一起吃吧,吃完了我给你揉。”
“我在外面吃了一碗粉,肚子饱饱的。你快去吃吧。”
“你夏哥不在,就我们娘俩。”
“我真的吃过了。”
夏嫂转过背,把锅里的菜铲了出来。我慢慢地把门掩上,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动了夏嫂。
我坐在桌前,拆开前几天收到的一封退稿的信。信写得很委婉,说把小说再改改。我把那篇小说重又拿来读一次,很久没有看了,重又读一次,感觉有些陌生,这就是我在那些日夜里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东西吗?
我看得很慢,确实有很多瑕疵,我想动笔来改,却又总感觉这是一个陌生人写的东西,我只能阅读,不能修改。
夜一点一点地流走着,就跟平缓的水面,看不出波纹,事实上在水下水仍然在流动。我心里很茫然,小说写得很淡,跟一潭泉水一样,我想,我写小说是失败的,我不该迷恋这个毫无价值的虚无。
门轻轻地响了一下,我抬起头来,门又响了一下。
夏嫂站在门里,她把门关上了,她手里抬了一盘蛋糕,“江军,吃块蛋糕。”我感觉肚子真有些饿了,就接过夏嫂的蛋糕。
我急急的吃了两口,蛋糕包在嘴里,我才想起问,“怎么想起吃蛋糕?”我说话唔唔的,听不甚明白。
“夏夏过生日。”
“夏哥呢,小夏过生日,他也没在家。”
“他早就忘记了。今早上交了一件毛衣,我收了钱就说给夏夏买个变形金刚的。谁知他下午一回来,就找我要钱。我不给,他抢了我身上的钱,夏夏看他拿钱走出门,抱住他的腿说,‘爸爸,这是妈妈给我买变形金刚的钱’。他把夏夏一推出门了,夏夏的头被撞了一个大包,夏夏哭得伤心得很,他没有听见夏夏的哭声,走了。我只能给夏夏买一个小蛋糕了,他很懂事,只吃了一小块,说留给我吃。”
夏嫂眼中的眼泪滚了出来,我对手中的蛋糕有了异样的感觉。我把蛋糕放在桌子上,拿了一张纸递给夏嫂。夏嫂把眼泪擦了,坐在我的床边。我也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夏嫂,以前没注意看,夏嫂实际上是个很柔弱的女子。
“我真想跟他离婚,可一想到夏夏……”夏嫂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我赶紧又抽了一张纸,递给夏嫂。
夏嫂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他怎么会吃喝嫖赌样样沾呢,江军,你却一样也不会,我的命真苦啊,怎么找了这样一个男人。”
夏嫂靠到我的肩上,手紧紧地抱住了我。我的全身都绵软了起来,我陷进了一片沼泽里,越陷越深,气也出不匀了。
夏嫂脸上的泪蹭在我的脸上,冰凉冰凉的。泪也流进了嘴里,咸咸的,我们彼此都品尝到了。我们抱在一起太重了,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我们倒在床上,床上的蚊帐上次被扯烂了,我把蚊帐取下来,揉成一团堆在墙角,还没有洗。拉在床栏边的灯绳,被我们的身体牵住,拉了一下,绳子被绷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
我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想,我完了,我已经完全堕落了。我在一个染缸里被染了各种各样的色,究竟被染成了什么样子,连自己也看不出来了。
我流着泪,侧脸靠在床里面挨在墙边的地方。夏嫂默默的穿好衣服,无声地下了床,拉开我的门,走出去,然后把我的门带上了。
一切又变成了原来的孤独,可此时的孤独已经变馊了,已经不是原来的孤独了。我坐起来,要是有根烟多好啊,可我不抽烟,屋里连根火柴,连个烟屁股也没有。要是有杯酒也可以,在酒精的帮助下,可能会理清今晚出现的一切。
我站起来,看到了我书桌上那篇被退回来的稿子。我把它拿起来,蹲在墙角,一页一页地撕下来,扯成指甲大的一小块一小块。
放在那里并不厚的一沓稿纸,变成废纸,堆了高高的一堆。我蒙上了脸,脸上四处都是泪水。
我不再留存当作家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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