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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眉头突然锁紧了,嘴唇也抿起,牙关咬得死死的。之夏一凛,坐起来拿药,一面在他耳边轻声问:“丛恕,你是不是又疼了?”
他呻吟了一声,睁开眼睛,眼神迷茫。之夏托着他的胳膊想把他扶起来,他却已经彻底清醒了,笑了笑,抓着她的手:“不是,这次不是头疼。”
“做噩梦了?”她问。
他凝神看着天花板不吭气儿。
之夏也不催,只是反握住他的手。过了一会他才说:“不碍事儿。”
“梦见什么了?”
“很奇怪,我居然梦见我大伯了。”他努力摇了摇头,像是要摆脱某种极不愉快的回忆,翻身坐起来,“我去卫生间擦把脸。”
之夏坐到桌边,随手把他合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看来她来之前丛恕也上过网。火狐开着,其中一个tab的内容跟先前之夏看到的差不多,却说得更详细。
“失语,癫痫。”之夏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却听到很低的呻吟,她立刻跳起来冲到卫生间,猛地拍门:“丛恕,丛恕,你怎么啦?”又拼命拧把手,却拧不开。
她觉得头晕眼花,又不敢吼出声音,所以只是一边拍门一边说:“洗手台上就有止痛片。你吃一片。”
只隔着一道门,她却没法进去帮助他,只能听着他压抑的呻吟,虽然很轻,却好像擂鼓一样擂在她心上。她转身去厨房想找把锤子把门把手砸开,刚走了没几步听见咔嗒一声。
她又转回去拧门,这下开了,但是丛恕的身体堵在门口,她只能小心地挤进去。
病情恶化得实在太快。疼痛来的时候,他竟然虚弱成这样,半靠在墙壁上,闭着眼睛,下颌咬得极紧。之夏看到他手边撒了一地的药片,问:“你吃药了吗?”他很轻地点了点头。她半跪着把他搂在怀里,用下巴摩挲着他的头顶,觉察到他又密又硬的头发已经稀疏了一些。
“丛恕,丛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轻柔地呼唤他的名字。在他独自在黑暗中穿行的时候,让他不觉孤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她亲亲他:“好些了吗?”
他闭着眼睛,突然笑了笑:“没事。吓到你了吧?”
“切,小看我。”
他还是笑,笑得很吃力:“刚才我做梦来着。”
“嗯。”
“你说,我是不是最后要跟我大伯一样?”
“别说傻话。”
“之夏,你能想象我不会说话了,不断发作癫痫的样子吗?”
胸口被什么堵住,她几乎说不出话,过了好半天才挣扎着说:“快别说话了。我扶你进去。”
他睁开眼睛,很简短地说了一句:“我多不孝啊,让我父母受这个罪。”还不等她回答,就努力支撑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屋子里走去。
她跟过去,替他倒了杯水。他缓过劲儿,开始感到后悔,刚才那些话,无论如何也不该跟她说的。她像看穿他的心思,把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很小声地叮嘱:“丛恕啊,有什么话你都可以跟我说。不准你一个人闷在心里。我年轻,扛得住的。你要是不跟我说,我会生气,不但生你的气,更生我自己的气,你知道吗?”
她真是会点他的死穴。他乖乖地点了点头。
她满意地笑了,亲亲他的嘴唇。
那天晚上,他坚持要送她回去,正好丛教授也要回学校有事,就开车送他们到校门口,约好稍后来接儿子。
已经比较晚了,好多学生都已经上完自习往宿舍走。丛恕看看手表:“快到点关宿舍门了。”一拉她的手,“快跑。”
在之夏还没有反应过来以前,她已经跟着他在跑了,她甚至没想到要阻止他,只觉得风呼呼地吹过耳边,不知哪里种着栀子花,香气清澈地浮荡在夜色中。丛恕嘴里呼喝有声,快乐得像匹野马。他的Tshirt被风鼓起,像一面要出海的帆。
之夏转头,一轮圆月挂在墨蓝的天空,皎洁的月光正好勾勒丛恕的轮廓,他浓黑飞扬的眉毛,挺直的鼻梁,还有整个人挺拔的姿态,从颈到肩到背。
月光如水,夜透明而清澈。
到了宿舍楼前,他们停下,丛恕喘着气问她:“累不累?”她摇摇头,踮起脚尖替他擦额头的汗水。
他定定地瞧着她,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对不起。”
对不起,我食言了。
对不起,还是没法陪你走到最后。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个我来过又离去的世界。
她摇了摇头,手臂用力抱紧了他。
陈之夏知道自己其实是外强中干。在这段苦如黄连的日子里,只要不在丛恕身边,她就变了一个人,变得暴躁,阴沉,更加冷漠。若干年后她回头看自己,觉得自己的确不够坚强。当然,年轻也是一个理由。总之她面对死亡和自身的绝望,处理得其实相当糟糕。
她独自走在校园的时候,有时会突然停下来,阴郁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这个世界和她无关,她在泥沼里呼吸着腐朽的味道。
在陆桥与父亲决裂,周宛睁着眼睛回想自己在大使馆前的遭遇,辛唯哭得失去力气的那一天,陈之夏接到陈卓的电话。刚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她就差点要哭了,抖抖索索地拿起来接听,喊了一声小叔就停住了。
“之夏,怎么了?“陈卓温和地问。
她只是摇头,突然想起来对方看不到,才连忙说:“没什么。小叔,我想过去看看你,好吗?”
“我这里一团糟,还在收拾东西呢。”
之夏心一凉,这才想起很久之前陈卓就告诉过她,要在这几天离开本市。
“我明天就走了。下午的飞机,走之前我们吃个饭?”
“好啊。”她木木地回应。
她陈之夏运气真差真差真差!心里有什么在尖叫。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人,她只有自己一个可以依靠,想停下来休息片刻都是妄想?
她抬手一扫,桌上的书啊饭盒啊统统落了下来,发出巨响。
寝室里没有人。她枯坐了一会,才慢慢蹲下去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捡起。
第二天一早,丛恕和她都有考试,考完了约在一起见面,然后手拉着手去剧团庆祝期末考结束,还有丛恕这一级的毕业。
剧团里好些人都在,看到他们俩不免起哄。之夏笑盈盈地,更用力的搂着丛恕的胳膊。而坐在人群里的辛唯,面色惨澹地注视着这惊心动魄的幸福一幕。
之夏眼光都没有扫过她,却叫了一声:“周宛,你怎么来了?”周宛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丛恕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几个好朋友都心事重重。他看了看之夏,后者明白了他的意思,松开手。他笑着在角落里抓了把扫帚,跑到后台去。之夏挨着周宛坐下,又看了看陆桥。她怎么会没发现这几个人今天十分反常。不过目睹别人的痛苦,未必会让自己的痛苦减轻。何况她觉得,跟自己的问题对比起来,他们都是小题大作。
想到痛苦二字,之夏一凛。她不能,不能给自己任何提示。她必须精神饱满地去笑。
如果给她一个细微的裂缝,她怕大坝会在瞬间崩溃,洪水要吞没一切。
人们轰然大笑起来。只见丛恕不知哪里弄来个红外套,头上包个翠绿的头巾,嘴边点了一颗媒婆痣,正勾着腰瘪着嘴走出来。一百八十公分的大小伙子装老太婆,完全不顾及形象。
丛恕在舞台中央站定,把用来做拐杖的扫帚往胸前一握,当成了一个麦克风,然后他就开始扭着秧歌唱歌,唱的却是麦克杰克逊的Billie Jean。
大家都笑疯了,捧着肚子前仰后合。陆桥,周宛,还有辛唯却带着点疑惑苦笑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幸福的外星人。之夏清楚地听见陆桥在这欢乐的时候叹了口气。
闹够了,丛恕抹把脸把头巾扯掉,外套一脱,接过别人递来的吉他,对他们几个眨了眨眼:“兄弟我再表演一曲,献给我几个老朋友。”
他的目光里有着别样的深意。多少年以后,不知道你们还会不会记得我今天唱的这首歌。
之夏喉头一紧。
流水一样的旋律从他的指尖淌出,他明亮的眼睛看过每一个人。
“我来唱一首歌,古老的那首歌。我轻轻地唱,你慢慢地和。
是否你还记得,过去的梦想,那充满希望,灿烂的岁月。
你我为了理想,历尽了艰苦。我们曾经哭泣,也曾共同欢笑。
但愿你会记着,永远地记着,我们曾经拥有,闪亮的日子。”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永远是她那颗熠熠生辉的星辰。日后怀念,只需要仰望星空。
谢谢你,亲爱的朋友,赠与我闪亮的日子,赠与我这样完美的告别。
之夏别过头,握紧了拳头。其他所有的人毫不知情地热烈鼓掌。
下午丛恕跟着唐笑然去医院。之夏一个人在学校里游荡。她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幼稚可笑的荒诞念头,比如说,如果丛恕不跟着自己回家,不被伤到脑部,会不会就不得脑瘤?或者医生就不会检查出来,然后那个脑瘤就悄悄地自己消失了?
谁能说清楚,生命中的意外,是否也是宿命的一个部分?而她陈之夏的一生,就因为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意外而被注定。
她坐车去机场送陈卓。看见自己的脸映在玻璃上,灰败得可怕。
陈卓选择了夜间的航班离开这座城市。叔侄俩默默无言地站在大厅里,周围人来人往。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之夏抬起欲哭无泪的眼,努力地对陈卓笑笑,却看见他鬓边的白发。
“小叔。”她轻轻地喊,终于哽咽了。
陈卓笑了:“别哭丧着脸,下次旅行到我那里去,好玩着呢。”又拍拍她的肩膀,“之夏,你的世界大得很,路还长得很,一个城市,一段日子,对你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一切都会好的。”
他还是那么会说话,却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要逃离现在的地方。
时间无限,空间辽阔,可是记忆不会放过你。
之夏目送他走进安检口,最终消失在人群里。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身子都麻木了,还是保安过来,同情地看着她:“小姐,你没事吧?”
她仓惶地摇了摇头,踉跄后退。
回到学校她直接往礼堂而去。远处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夏天的暴雨也许顷刻将至。
周宛却比之夏先一步到达礼堂。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什么,今天请了假回学校。到处溜达了一圈之后,又下意识地回到礼堂。
一推门她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皱眉去摸墙上的开关。却只摸到一个,啪的一声,舞台顶上的灯开了。周围还是漆黑一片。只见舞台上有个人盘膝坐着,正仰头往嘴里倒酒。
正是陆桥。
周宛愣了一会,忘记问他怎么不开灯吓自己一跳,默默走上前去。她注意到陆桥竟然抗了几箱玻璃瓶装的酒放在身边,有啤酒,白酒,还有葡萄酒。
看到周宛来,陆桥并没有诧异。又开了一瓶往嘴里灌。
周宛跳上舞台,在他身边坐下,自己拿了一瓶,也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酒精入腹,火辣辣地灼烧起来。她立刻觉得头晕,想起自己没吃晚饭,难怪醉得快。
此刻,一条纤细的身影刚好来到礼堂外。舞台顶灯很暗,从外面看几乎看不到光亮。她以为里面没有人,低头找着钥匙,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猛地转头,看见之夏走过来。
两个人都愣了片刻。陈之夏没有像往常那样用一种锐利傲慢,甚至是恶毒的态度对待辛唯,而是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经过。
倒是辛唯没有沉住气,大喊了一声陈之夏。之夏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
辛唯的嗓音尖利而且微微颤抖:“我的确错了,错的离谱。只是真正伤害你的人并不是我,你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呢?因为我是个弱者,你只能找弱者下手,对不对?那些真正不给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