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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家公子需要些什么?”孙小红迎了过去。
“不是。我家公子已睡下了。”侍药的声音颇有些羞涩,“是我……早听说孙姑娘知道许多江湖故事,不知能否说上两段。本想拜托叶开来和姑娘商量,他却执意叫我自己上来……”
孙小红看看李寻欢,李寻欢宽慰道:“我这里没事,下去陪他们吧。叶开也难得遇到同龄的伙伴。”
孙小红走到床边,拿块丝帕放在李寻欢枕下,道声“我们就在楼下”,又将被单整了整,方转身随侍药离去。
闻听孙小红的脚步确已远了,李寻欢方掩住口闷咳了一通,一身汗出过,只觉得胸口像堵了团冰核的火焰,虽是烧得难挨,却更是泛出一层彻骨的恶寒。他不由又将手掩在胸前,掌心的温暖令他稍好过些,但时间略长却又觉压得喘不过气,只得移开。如此展转了不知多久,汗也不知又出了几身,方沉沉地有了些睡意。
正朦胧间,忽听门开了,只见孙小红站在门口,神色似有异样,道:“有位客人……”说着已移出门去,让出一个水色人影。
李寻欢挣着半坐起来,望着那人影,却说不出半个字。
人影静静地走到房中的桌边坐下,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浅笑:“三年不见,忘记怎么称呼了么?”
李寻欢不语,只是继续望着。
人影又道:“毕竟是园子的名字随便些,一时‘兴云庄’,一时‘李园’,任人使唤;人的名字却多了如许不便。”
李寻欢咳了两声,道:“这里原本就是你的家。园名不过是小红好心改的。”
人影幽幽道:“孙小红自然是个好心的姑娘。”
李寻欢道:“如你愿意,园子的名字还可以再改。”
人影道:“你呢?你希望这园子叫什么?记得你一向善于替别人做决定,难道如今只有剩下了咳嗽的勇气?”
李寻欢依然只是咳嗽。
人影忽起身欲走。
李寻欢道:“诗音!”
林诗音却没有回身,只是站在那里。
李寻欢移下床来,走到那背影身边,犹豫片刻,只轻声道:“你还好?”
“好。”
“小云也好?”
“好。”
“……”
“还有要问好的人吗?”
“……”
“那我走了。”
李寻欢猛地拉住林诗音的手,那只手颤抖了一下,却并未挣脱。
林诗音转过头,嘴角上带着抹诡异的笑容:“别忘了,我一直都是龙啸云的夫人,龙小云的母亲。这是你为我安排的角色,我怎能让你失望?”
李寻欢松开手,倒退了两步,苦笑道:“是我冒犯了。”
林诗音道:“是我不该回来。”
李寻欢道:“的确。”
林诗音一怔,李寻欢继续道:“你原本只想赶来看一出长戏的结局,现在却要发现这出戏甚至连结局也很无聊了。他们告诉你说我快死了,是吗?”
林诗音不语。
李寻欢道:“其实你早就知道,那个曾经让你在梅林中等候的李探花早已死了,如今还在这里苟延残喘的,不过是个只会咳嗽的病人。他的死活,已经距离你太远。”
林诗音抬起头,纤长的手指轻轻抹去李寻欢嘴角的一丝血痕,凄然一笑,道:“我明白。”
望着林诗音离去的背影,李寻欢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正欲扶桌站稳,忽听门口一声惊呼,既而竟见那林麻子拿把短刀架在林诗音颈上撞了进来。
李寻欢愕道:“住手!”
林麻子神经质地笑道:“李大爷莫要怪我,实是有人拿小女的性命要胁,才做这等不忠之事。”
李寻欢一言不发,只将飞刀亮在手中。
林麻子又咯咯笑道:“那人已告诉我,小李飞刀三年未出,再加上酒伤痨病,如今能拿得稳飞刀已是不易。我又怕你做甚。”
李寻欢眼前晃动着大片的黑影,略一定神,道:“你敢一赌?”
林麻子道:“老一套的废话还是少说为好!”说着手中短刀已向林诗音脖颈划下。
李寻欢只觉眼前黑影中忽绽出一点红晕,飞刀下意识脱手而出。一片嗡鸣声中,黑影渐渐碎裂,恍惚间,李寻欢看到林麻子倒下,喉间中刀处一滩鲜血汩汩而出,竟晕出诺大一片红色;而林诗音正缓缓飞奔过来,他想张开双臂接住那瘦弱的身躯,却只触到空空的一席纱衣,纱衣在指间裂作无数碎片,仿佛蝴蝶般四散风中。
李寻欢心口一热,转瞬一口血已喷了出来,再定神起身环顾,却只见四处陈设依旧,既无尸体,也不见丝毫打斗的痕迹,只有床边地上赫然一汪猩红,隐约回应刚才的记忆。
李寻欢自知是又做了场噩梦,也不在意,只苦笑着撑起身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设法将地上的血迹抹净,又扶到窗边,打开窗,希望透一口气。
窗外正对着梅林,被风吹落的梅花已与雪地融成白茫茫一片。梅林深处,却参差现出一个不和谐的黑影。李寻欢定睛看去,不觉倒吸了口冷气,脑海中只嗡鸣出一行诗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那黑影不是别的,正状似林麻子的尸体。
☆、十二
作者有话要说:
李寻欢正欲飞身下去看个究竟,却只觉神虚气浮,自知是那潮热还未退去,无奈一笑,走出门去。
二楼另一侧是关止所在客房。李寻欢蹑步走近,听屋内没有动静,便将门轻推开一条缝,见那关止正在床上熟睡,心下略寻思一番,遂掩了门转身下楼。
叶开与侍药正在楼下围着孙小红听故事,阿飞虽独自坐在一旁,但显也听得入了神。见李寻欢走下楼来,众人微微一惊。孙小红起身道:“李大哥,不多歇一会儿?”
李寻欢也不答话,反问道:“你们可曾听到异常动静?”
众人摇头。
李寻欢直视阿飞,道:“梅花林,林麻子。”
话音未落,阿飞已掠出门去。李寻欢紧随其后,孙小红也顾不上叶开,跟了出来。叶开正茫然坐在原处,却被侍药一把拉起,同奔出门外。
孙小红等人赶至梅林深处,只见李寻欢与阿飞正注视着一摊黑黢黢的枯枝。那枯枝平平地堆作一片,远远望去倒颇似躺着个人。
李寻欢咳了几声,苦笑道:“看来我确实病得不轻,竟把这枯枝看作了林麻子。”
侍药忽道:“林麻子?难道他不在门房里?”
阿飞道:“这附近雪地有枝杈扫过的痕迹,显是曾有人来过又掩去了足迹。”
孙小红望眼李寻欢,笑笑道:“也不知你们要找林麻子做什么。大家去门房里看看岂不心安?”
众人正欲走时,李寻欢忽转向侍药,道:“你不留在楼中候你家主人起身?”
侍药略显踌躇,道:“实不瞒李大侠,我家主人饱受咳喘难眠之苦,故入睡前必用上几滴鸦片町。眼下这辰光,想是仍在昏睡。”
李寻欢会意一笑,众人遂朝大门方向走去。
门房只虚掩着门,一进屋便见一人脸面朝下倒卧床上,近前将那人翻转过来,却不是林麻子,倒是早上留在客栈的荆非。
李寻欢探下荆非的鼻息,释然一笑,拍点了几个穴道,便见那荆非缓缓醒转过来。
荆非辨清四周众人,摸摸脑袋,道:“各位见笑了。”
孙小红抿嘴笑道:“宿醉未醒,梦游到这里来了?”
荆非道:“酒还没醒,肚子先醒了。只觉得饿得发紧,便追到这里来找午饭。谁想一进门就遭了暗算。”
阿飞道:“也有人能暗算到你?”
荆非晒笑道:“我那点皮毛拳脚,不过干些踢门砸窗的木匠活,正经算不得什么。”
阿飞道:“你可曾看清暗算你的是什么人?”
荆非又是咧嘴一笑,道:“能看清就不叫暗算了。”
李寻欢道:“你是几时过来的?”
“大约日昳时分。”
孙小红插话道:“想来正是我们刚刚撤席、人手最乱之时。”
李寻欢不语,又道:“进门可曾见到林麻子?”
荆非沉思片刻,道:“不曾。”
一边的侍药忽然两眼一直,惊叫道:“这园子里必是进来外人了,我家主人……”说着已抢出门去。
众人也跟了过去,只有荆非和叶开落在最后。
荆非边走边伸了个懒腰,看看身边的叶开,道:“我是懒人,难不成你比我更懒?小小年纪却不好看热闹。”
叶开没有停步,只冷冷道:“我不懒。我只是走开。遇到热闹就走开。”
荆非一笑,从怀中竟也摸出个酒壶,道:“喝酒。”
冷香小筑里,众人已上了二楼,推开客房的房门,见关止仍睡在床上,众人方定了些心。
“这么多人闯进屋来还能酣睡如故,端的是好功夫。”荆非晃了进来。
李寻欢道:“是鸦片町。”
“哦?”荆非略一扬眉,既而走到床边,“无论如何,还是叫醒看看省事些。”
众人还未及阻拦,荆非已将关止从枕上拽了起来,用力摇了几摇。
关止终于睁开眼,大惑不解地环视一圈身边众人,喃喃道:“在下……”
荆非迎住关止目光,忽然叹一口气,松手将关止摔回床上,道:“没事。”
侍药手忙脚乱地上前扶住自家主人,荆非已负着手走到一旁,笑吟吟道:“大家都没事就好。”
众人静静退出屋外,只留侍药在屋内忙碌。沉默多时的阿飞忽转向李寻欢,道:“为什么会想到林麻子?”
李寻欢望着阿飞,嘴角微微一牵,复又将目光投向远方,道:“因为我做了一个梦。”
阿飞道:“什么梦?”
此时众人正走到李寻欢卧室门前。李寻欢轻轻推开门,道:“梦见我杀了他。”
门轴显然刚上过油不久,所以开门时几乎听不到声响。
窗外阴霭的天空中已经露出几线阳光,惨白的雪地上也增加了几抹暖意。
但屋里所有人的血液似乎都已凝结成冰。
因为地板上正躺着一个人。
死人。
林麻子。
又是咽喉上一把飞刀。
没有血。
尸体边只有一朵红花。
有点像杜鹃花。
☆、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
林麻子的尸体与诸葛霆的尸体几乎同出一辙:同样惊恐的眼神,同样干净的伤口,同样没有特征的飞刀。此次死者手指处倒没有特别的东西,唯一怪异的只是尸体边的那朵红花。
荆非俯身看看那朵红花,不由笑了起来:“这凶手倒是执着,大冬天找不到杜鹃花还费事削了根萝卜。”
众人仔细看去,那红花果然是用胡萝卜削成的,刀工显属上乘,再摸那“花瓣”,仍带水分,当是刚削好不久的。
阿飞盯住荆非,道:“这削刻东西的活岂非正是你的长项?”
荆非不以为然道:“我只是木匠,不是厨子。”
孙小红在一旁喃喃道:“厨房里不见了的胡萝卜原来在这里。”
荆非道:“孙姑娘几时到厨房找过胡萝卜?”
“午饭以后。”
“照此估算,凶手可能是此前有机会去过厨房的人。”
孙小红笑道:“午饭前后是厨房最热闹之时。这里除了李大哥和关掌柜,只怕谁都到厨房去跑过几回。”
阿飞道:“按荆兄自己的说法,此时你还未到李园。”
荆非道:“不错,只是好象没人证明。不像关掌柜,进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