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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肄站在溪流边,由春蹲身给他擦洗衣服。云肄道:“春姨,我觉得母妃不喜欢我。”
“啊?”春心里咯噔了一下,敷衍道:“怎么会?”
云肄道:“那她干嘛对我那么凶!”
“有吗?”
“有啊!”
春皱眉。
云肄道:“春姨,你觉得母妃喜欢我吗?”
“啊哈,脏的地方洗干净了!”春起身,以此敷衍回答,咬唇皱眉。
“春姨……”
春一副想去死的表情,拉着云肄硬着头皮就跑,“回家该迟了!”
“春姨,我真的是母妃生的吗?”
“我真的不是捡来的吗?”
……
…………
山涧依硗塉,竹树荫清源。
这便是这三年我居处的环境。为回避他钵可汗,金善与沈径溪居于北皇漓的封地,梁国凉山;同理,我与北皇漓则居于突厥的幽州。凉山与幽州一衣带水,凉山荒漠多沙尘,幽州却是幽绿草原。如同凉山的齐王府只为梁国京城来人,北皇漓与金善扮演明面夫妻的地方,幽州的驸马府,也只为突厥王都来人,金善与北皇漓的临时戏台。金善与沈径溪在凉山的居处便是齐王府,我与北皇漓也没住幽州的驸马府。
这是傍依驸马府的家园。与驸马府背山而建。驸马府的背后是座秀丽高山,一日北皇漓探路,高山上只见云起雾罩的深谷之下,乃是绿荫缤纷,流水潺潺,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也不过如此。打穿横埂在驸马府与此山谷之间的高山,即可过来入住。难得有一处傍依驸马府又如此隐秘的世外桃源,天公作美的事。
嗯,相比之下,金善与沈径溪的关系就要明面多了,他钵可汗就算有朝一日知道,北皇漓是他女婿天下皆知,金善身边有个沈径溪又有何妨?突厥民风是那等开放。膝下无子,只有金善一个女儿的他钵可汗对金善宠遇还来不及。顶多对北皇漓多多内疚,更见恩待北皇漓这位女婿而已。
而梁国那边,因为沈径溪的失踪,恁凭有心人对沈径溪的去处已多有知晓。然而每每在北皇漓面前明讥暗讽,北皇漓只是一味微笑,其坦然之态,丝毫不见羞愤。后来倒弄的嘲讽之人讷舌,齐王是真不觉被羞辱,难不成是他们小人之心揣度得不堪了?流言蜚语便是如此,当事人不回避,留言便失了散播的兴头,不成流言了。那以后即便有人觉得事有诡异,也再无人论及此事了。
是的,有人觉得诡异,即便没有丝毫我与此事有关的证据。亲王大婚之后,循例便迁居封地,不到年关,不得帝王圣旨不得入朝,否则按谋反论处。迁居封地后,亲王一辈子再没踏足京城的都有。可是北皇漓……呵,与金善大婚居于边地后,趺苏三不五时即发圣旨召北皇漓入宫觐见。凉山边地距离京城路遥远兮,有时候北皇漓前脚才从京城伴驾回来,后脚趺苏召他进京的圣旨就又到了。有时候我都不得不怀疑,领着趺苏圣旨召北皇漓进宫的太监是跟在北皇漓身后一路过来边地的。这次北皇漓进京伴驾更久,转眼便是半年过去。
才从金善那回来,三年来,金善几乎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我对于金善,想必亦如是。我去凉山,或者她过来幽州的时候自然多。凉山多风暴沙尘,一回幽州的家便入池沐浴。秋冬在服侍佑儿,成小姐的夏我早不敢让她伺候我了,浴池里却是只我一人。春匆匆进来,我不免问道:“你去哪了?”
春迎笑道:“看顾世子呢。得了云……夏说,才晓得郡主回来了。”
春明明是想说云坤,却缄口。不用想也晓得,是因为那个捣蛋顽劣的孩子。每个人都护着他。也不难为春,我洗着身体。春见我不说话,嬉笑道:“郡主这次从金善公主那回来的快呢。”
“可不是。”夏踏进浴室,暧昧笑道:“走得时候金善公主就说,‘齐王难得回来一次,晓得你归心似箭,不拦你不拦你!’。”
我虽听的闹心,浴池雾气蒸腾下,脸还是红了,嗔道:“说什么呢!”
我看夏道:“就不该让你也跟去!”向来出行在外,留在家里的人是春夏,伴在身边的是武艺不凡的秋冬,恢复成小姐身份的这三年,常常留家里的只春一人,夏我不管她,去哪儿待哪儿随她,然外面的花花世界多精彩,夏自是随着我和秋冬跑。悔矣悔矣!
其实……其实北皇漓待在京城和往返两地路途上的时间比在我身边多,我不觉望穿秋水,只觉得送气。又哪有‘归心似箭’一说?自从……自从步入这样晓人知晓不成婚姻的婚姻后,每每与北皇漓待在一起,我总觉不自在,整个人都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我晓得我自私,晓得我有多辜负他,可男女之间的感情,又岂是勉强的了的?我常常回想怀念以前的我与北皇漓,那时候我们没有被套进联系我们的婚姻里,我有多自在。他就像邻家哥哥一样,我甚至愿意当他是亲哥哥,在他身边,在他面前,我是那样松心……
可现在,到底,有些不同了。
金善非我族类,突厥女子的她心思粗些,看不出我心思,所以那样说。可自小与我一起长大,春夏她们又怎不知我心中想法?无声地叹过一口气,夏也不再大趣我了。春自也不再提此事,说起那孩子来。
“……世子今日还说,他觉得郡主不喜欢他,还问我,觉得郡主喜欢他吗?”春道:“不仅如此,还问我,他真的是郡主生的吗,真的不是捡来的吗?”
春看我道:“世子三岁多了,再不是一两岁的无知婴孩,渐渐长大的他,对这个世界是有感觉的。郡主是不是该多关爱他一点?毕竟……毕竟郡主当初没有堕掉他,再是不想要他,还是将他生了下来。决定生下他的那刻起,就意味着郡主认了他是自己的骨肉,和臣……和他父亲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与郡主有关系,只是郡主的,只是郡主的儿子,他姓云。”
春看我不说话,小声道:“今天世子还说郡主对他很凶呢。孩子是无辜的……”
“我哪里有对他凶?他卡这么大,我可是一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我撇清道。
“是没对世子说过重话。”夏笑吟吟道,“可郡主待世子,完全和待臣……他父亲是一个样子。”
春不以为然:“世子才三岁多,那么小的年纪自然不存在懂事与否,更不可能犯什么错误,郡主自然无需对他说重话。可现在他渐渐长大了,以后难免有性格淘气的时候,到时候郡主才直说重话那么简单吗,指不准多严厉呢。”
呵,现在就在为他说情了呢。
春无意识地道:“今天我去市集找世子的时候……”
春蓦地意识过来,缄口。
我却已捕捉到话里的信息。那丁点大,就往闹市上跑了?走丢了,或是给有心人撞见了……真是顽劣闲不住,想惹出麻烦么?他的相貌气质,奔就不可外出露面,只一眼,就瞧得出,他像谁,又似谁。
也是,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又能指望他的德行有多端正不成?
我出浴,问春道:“他在哪儿?”
春笑道:“郡主刚回来,世子在郡主卧房外,等着给郡主请安呢。”
“嗯。”我点头,“孝道是一定要守的。”
远远便看见他,他便是如此,从会爬会走起,时至三岁,明明被我忽视着,明明从来众星拱月,焦点的那个人是佑儿,他只是在暗处,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的那一个,可每个人的眼里都装着他。你不想看到他的时候,他憋屈地坐在角落里,时不时拿那孺慕的目光望着你;你想看到他的时候,也一眼能发现活蹦乱跳的他。他身体趴在花厅的地板上,手在逗弄着什么,玩的极是起劲。云坤站在远处,不赞同地看着他,又全身戒备,手中一枚暗器更是有随时发出之势。
他定然又在耍玩什么危险的东西。果然见我到来,匆匆将手里的东西往怀里一装,规规矩矩地与我叩首:“瑾瑜给母妃请安!”
他自是与我姓。姓云,名肄,字瑾瑜。肄,学习上进的意思;瑾瑜,美玉名,比喻美好的品德。给他取这名字的用意,就是期望他学习上进,拥有美好的德行,别像他父亲那样品德败坏,行止不端。
都说子肖母女肖父,命好。他长得像我,北皇漓的至交好友,吐蕃国的国师年前见到他,由衷发了四个字:倾城倾国。只有他的眼睛,与他父亲如出一辙。可即便如此像我,他站在那里,见过他父亲和我的人也只会以为,是他父亲站在那里,而绝不会觉得是我站在那里。形似我,神却似他父亲。而除却似我的容貌外,他的性情,他的行为习惯,更是无一不与他父亲相同。
“姑姑!”
才待走近他,蓦闻这声姑姑,是随我去凉山回来的佑儿。风尘仆仆的佑儿一身清新,自也沐浴更衣过,此时在秋冬的引领下过来我这里。才要往他那里去的脚步顿时止住了,慈爱望着佑儿,含笑道:“佑儿,过来。”
牵住佑儿的手,慰藉地看着我云家唯一血脉,时年佑儿已近六岁,相貌愈发近似三哥了。肤色依旧是深蜜色,这几年一直跟着云坤习武,身体也强健不少。因为读书上从不懈怠,比之三哥,佑儿更多了一分世家公子的温雅。进退有据,佑儿自然是要习文的。我有心栽培,佑儿更是肯下功夫,真是令我安心啊,哪像另一个……
这才想起面前还跪着一个,我看过去,正迎上他仰头望着我和佑儿的目光。见我看过去,他立即垂下头,咬住下唇,死死地盯着地板。我淡淡道:“起来吧。”
他起身。佑儿走过去,道:“表弟。”
他眯眼望了佑儿一会,咬住下唇的小牙齿渐次松开,忽地欢快叫道:“表哥!”
那眼睛,那眼神,多像他父亲。我皱了皱眉,他虽叫的欢快,可哪有佑儿那般真诚。
本来问春他在哪儿,是想见一见他的,可此时却已失去兴致,经过他身边,径往我卧房而去。
春透过卧房的纱窗,望着玩在一块儿的俩孩子,欢心道:“表兄弟感情真不粗!”
我亦是望去,正见他手里拿着一块五色石。他盘膝坐在地上,将五色石举过头顶,借着阳光观察着石头的颜色。那石头幽州自然没有,是此次佑儿随我去凉山金善那,佑儿瞧了喜欢,捡了带回来的。凉山,我那么多次去凉山,无不带着佑儿,他却是一次也没去过。他生长的地方就是高山峡谷间我们的家园,颇有些坐井观天。
我正想收回目光,已闻他懒声懒气的声音,“凉山好玩吗?”
佑儿点头,爱惜地看着他,“表弟,下次我求姑姑也带你去!”
他咬唇望了佑儿一会,蓦地道:“我才不想去呢!”起身双手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却是走了,一路低着头,谁也不理。
我啼笑皆非,这叫表兄弟感情不错?
望着云肄走远的小小背影,我抚额头疼,一句话不对就走人,什么怪脾气!跟他父亲……
卷一:引狼入室 下部 第二章:重叠的眼神
小孩子之间到底没什么隔夜仇和芥蒂,半夜,云肄拍我房门拍的促急,“母妃!母妃!表哥梦魇啦!表哥又做噩梦啦!母妃!母妃!表哥梦魇啦!”
随着佑儿越来越大,侍女夜晚在他房中服侍自然不便,我也不愿意侍女在他房中就寝,以后直接演变为通房丫头,他染些纨绔子弟的浮靡之气。可佑儿性情内向沉闷,家门变故更创击的他忧郁悲伤,晚上一个人睡在床上,一个人住一个卧房孤零零的我又不放心。如是,在云肄断奶离了他奶娘后,便让他住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