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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阳的目光,在一瞬间紧缩成线——
只见白嫩如藕的手臂上,竟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仿佛最上等的白绢被人肆意揉踏后,留下的斑斑污迹。
“烟儿!”他再也无法沉默,高唤一声,疾步上前,就想问个明白。
慕容烟惊了一跳,扭头看见他,突然跳下船头,挽起罗裙就跑。
肖阳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她,怒道:“你躲什么?”
慕容烟神情惊惶如兔,拼命想要抽回手,但被肖阳牢牢拽住,怎么也挣不脱。
近距离看,她手臂上的伤痕更是触目惊心。青红紫黑,有掐的,咬的,捆绑的,鞭笞的,以及其它不知名的伤痕,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狰狞,每一条都似昭示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凌辱。
从她露在外面的脖颈上,也隐约可以看到别的痕迹。
这样的痕迹,在她身上还有多少?
“是谁干的?”肖阳厉声问道,向来平静的眸底,刹那间竟泛出澹澹杀意,森冷如斯。
慕容烟死死咬住下唇,双肩微微颤动,恍如风中弱柳,却依然倔强地一言不发。
风,摇动湖边的芦苇,起伏如浪,沙沙的声音,萧瑟无边,如凄凉的呜咽,一直凉到了心底。
肖阳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苍凉的无力感,慢慢松开手,叹息道:“我不知道你和你哥遇到了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件极棘手的事,所以你们才会屈居在圣月山庄,所以你身上才会出现这么多伤痕,对不对?”
慕容烟仍是咬紧牙不说话,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我只想告诉你们,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别忘了还有我这个朋友!”肖阳牢牢望定她,目光深沉如海,似能容纳一切风雨。
“肖大哥!”慕容烟再也忍不住,靠在他肩头痛哭起来,直哭得声噎气堵,瘦削的肩头不住地抖动,如起伏的芦苇,那般凄凉而绝望。
肖阳抚着她的秀发,心里酸涩难言,往事纷纷如潮水般涌来,一幕一幕,清晰如昨——
犹记那年冬日初雪,他第一次踏进慕容山庄,便看见银装素裹的庭院,凌寒傲雪的梅树下,一道火红的身影,艳如朝霞,却又带着一点清冷的骄傲,犹如银白雪地里赫然而出的一枝亮烈红梅,两道秀气的眉毛斜挑着,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就是那个不敢跟我哥比剑的胆小鬼?”
慕容家老祖宗的七十大寿,她提来两个酒坛,重重顿于他身旁的桌上,酒水四溅,她的一双明眸也如烧刀子一般,火辣辣地烈:“比剑我比不过你,咱们就来比拼酒,一直拼到其中一人倒下为止!”
烟花三月,她硬拉着他去放纸鸢。青空洗碧,到处都是柔柔的绿,风也薰暖,云也灿烂,彩蝶纸鸢在湛蓝的天幕漫舞翩然,她清脆的笑声在空中串成了金铃,透着晶莹的亮光……
新蝉鸣柳,他与慕容兄妹荡舟湖上,莲叶田田,荷花映日,小舟在密密的翡翠伞下穿行,满身都染上了淡淡的荷香。她学采莲少女唱起了渔歌小调,又随手摘下莲蓬掷于他们身上。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一个,掏出里面的莲子放入口中,清香渐渐弥漫开来,从唇齿之间一直扩散到心里……
火舞艳阳,他与慕容煜纵马飞驰,官道上突然打斜里冲出一人一骑,火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你们去追击漠北群盗,怎的不带上我?”
红枫满天,他自枫树下走过,一条长长的青穗突然掉入怀中,盈盈如一泓碧水。愕然抬头,便见她坐在树上,绣鞋漫不经心地踢着树干,看那枫叶片片飘落:“你剑上的穗子太旧了,我帮你重新做了一个,免得叫人见了寒碜!”
秋雨绵绵,她递给他一把青竹油伞,眸中仿佛染上了烟雨的颜色,幽幽静静地望着他:“你这一去,江湖风冷,切要保重,记得常捎信来,别忘了有空来看看我……哥。”
狂风卷雪,她骑着乌云盖顶的快马,连日连夜赶了一千多里路,终于在关外截住他。北风尽都在她眼中呼啸,她的眼神却比雪花更冷:“为什么不愿娶我?”
为何不愿娶她?肖阳也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慕容烟是个极好的女孩,貌美如花、善良单纯、爽朗大方,无疑是许多男人心仪的那种女子。和她在一起,总有说不出的轻松,没有阴谋算计,只有艳阳晴空,然而他却偏偏没有心动的感觉,就像面对自己疼爱的妹妹,可以宠她呵护她,却无法爱上她。
爱情就是这样奇怪,当你有一千种理由爱上一个人时,它却偏偏不肯降临,然而它又往往猝不及防地到来,让你在最不可能的时候,爱上最不可能的人。
他眼前又浮现出林月儿的倩影,心中兴起一丝近乎软弱的无奈,慕容烟的似水柔情没能系住的心,却难以扼制地为那个人而跳动。
他可以掌控一切,却独独不能约束自己的心。
对慕容烟,他一直心怀愧疚,希望她能幸福。然而眼见得曾经无比骄傲的她,竟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叫他如何能置身事外?是以他打定主意,先安抚好她的情绪,再劝她说出实情。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花枝摇动的声音,他愕然回头,便看到碧柳之下,鲜花丛中,素衣乌发的林月儿,清绝冷峭的身影,宛若九秋之菊。
她面沉如水,眼底掠过一小簇花火,却是没有温度的冷焰。翠衣与红绡跟在她身后,一个面色苍白,一个却眼带鄙夷,不屑地望着他。
慕容烟慌乱地推开肖阳,给林月儿施了一礼。
林月儿望见她满脸的泪痕,微微一怔,目光渐渐变得柔软,突然叹了口气,道:“接你的马车已等在庄外,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不去。”
慕容烟垂首不语,眸中波光动荡,瞬息万变……终于,她一咬下唇,仰起头来,苍白的脸上已敛去了泪意,生出了丝丝冷静与决绝。
“我去!”她毅然说道,再也没瞧肖阳一眼,扭头快步离去。榴红衣衫在夕阳下飞扬,如燃烧的红玫,凄艳哀绝,又坚定无比,那样义无反顾的姿态,直如落日一般悲壮。
望着她决然的背影,林月儿脸上突然浮起淡淡的伤感,一声隐约的叹息,如傍晚的一缕凉风,似有若无地散开……
“你又叫慕容烟去干什么?她身上的伤痕都是打哪儿来的?”肖阳冰冷的声音,带着铁钉般的尖锐,将她有些恍惚的神志猛地刺醒过来。
她转眸回视他,目光交击,彼此眼中都多了如霜的冷意、陌生的疏离,仿佛隔着两座坚硬的冰山,遥遥对峙。
落日沉下,染一湖胭脂血色,转瞬成灰。
她别过脸,望向苍茫的暮色,落寞一笑:“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
“那么,明日就跟我去一趟京城。”
第37章 青楼(小修)
翌日,京城。
夜色悄临,华灯初上,京城最有名的青楼门前,车水马龙,衣香鬓影,人潮涌动。
这是座三层的高楼,飞檐卷翘,画栋雕梁,在幽深的夜色中,璀璨的星光下,恰如琼楼玉宇一般,诉不尽那一派人间春华芳艳、浓丽繁华。飞檐四角悬垂的串串宫灯,随风摇曳,宛如少女鬓间曼妙多姿的步摇,点点妖娆的红光,照亮了门上一张金字宽匾——登仙楼。
一到夜晚,这里就成了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因为这里有最好的酒菜,最美的女人。
到了这儿,就像一步登天,快活似神仙。
但也有不少人认为,到了这儿,就连神仙也不想做了。
美酒在手,美人在怀,岂不比做神仙更好?
“登仙楼”里的女人个个美得像仙子,而最美的仙子就是柳诗诗。
诗诗的美貌和她的琴音、歌咙一起,并称“京城三绝”。京城的达官贵人、富家公子无不以能够结识诗诗,并听她抚琴唱歌为荣。
但诗诗却很少登台献艺,一个月最多一次,其余时间只有最显贵最有权势的人才能见到她。所以,每次她表演时,总能吸引众多客人前来捧场。
今天又是诗诗姑娘当众演出的日子,“登仙楼”富丽堂皇的厅堂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数十盏琉璃灯聚光点照,绯纱漫卷,彩屏生辉,莺声燕语,脂粉飘香。
人太多,必须预订才有座位,当然每个座位都有价码,位置越好,价钱越高。现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坐着一位富商,白面微须,手摇折扇,身后立着一名面容冷峻,气宇轩昂的黑衣男子,正是易容后的林月儿和肖阳。
肖阳伟岸的身形、不凡的气度,为他招来不少青楼女子爱慕的目光,但他浑身散发的冷酷气息却令人不敢轻越雷池一步。他面上淡然无波,心中却甚是疑虑,猜测着林月儿带他到这里来的用意。
几位当红的姑娘都依次上台去表演了歌舞,或妙音清唱,或舞姿婀娜,博得阵阵喝彩。场内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人皆翘首以盼,期待着最后的压轴大戏。
突然,大厅中的灯火俱都熄灭了。
舞台中间亮起了一盏灯笼。
灯笼用淡青色的薄绢制成,散发出如月般清冷的光芒,淡淡地笼罩着一人、一琴。
有风,风不知从何而起,拂动那人的衣袂,飘飘然犹如月宫中的广寒仙子。
这迷离虚幻的景象震撼了每个人,众人无不心驰神往,静候那天籁般的琴音响起。
不知什么时候起,琴音就已经开始在厅内袅袅,甚至没有人注意到第一根琴弦是怎样拨动的,仿佛就那么自然而然的,琴音便如水般流了出来。
像微风掠过湖面,像树叶落下枝头那样自然。
天籁之音!
比琴音更动听的是那人的歌声: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此曲名《月出》,是一首月下思念情人的歌。歌声缠绵悱恻,哀婉动人,如幽谷深泉、江心冷月,空灵飘渺、清丽宛转,又有一丝凄凉,一点落寞,一些思而不得的伤感。
厅内静得像深秋的夜空,屋内无月,心中有月。
每个人都被这动人的歌声打动了,当最后一缕清音渐渐消失在虚空时,大家依然呆坐着,甚至忘了喝彩。
灯火重新燃起,厅内又亮如白昼。许多人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的悲戚和迷茫,仿佛还不能适应从天上突然回到人间。
有人轻轻击掌,像点燃了引线似的,全场顿时掌声雷动,犹如同时放起了几百几千个炮仗。
肖阳没有鼓掌,他右手紧握剑柄,额角手臂上都已有青筋绽出。
琴音一响起,他就知道那人是谁了。
他曾不止一次听慕容煜弹过这首《月出》,慕容烟的琴技虽比她哥哥略逊一筹,却也算世上罕有了。
那人缓缓起身,袅袅婷婷地走到台前,给众人施了一礼。只见她腮若芙蓉,眼如秋水,风姿绰约,秀美如玉,不是慕容烟是谁?
她身着一袭瑰红色织金海棠绢罗纱衣,似一抹红霞灿然生光。在胭脂水粉巧妙的掩饰下,她重又变得明艳/照人,再不似湖边所见的憔悴模样,就连身上触目的伤痕,也被某种神秘的药膏消除殆尽。
肖阳脸色已变得铁青,身形一晃,正待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