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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准答:“你自己想。”
“我记得昏过去之前,外面都是脚步声,该是被人发现了。那时候不是有人拦着我们么?后来怎么逃脱了?”
“老三和老四都在,还有老七和小九也在。”安准轻轻勾起嘴角,“我们进去救下你之前,守着你的侍卫已经死的死伤的伤,没想到出来之后就又被他们几个拦住,简直像是等着我带你出来似的。正中拦着我的就是老三。”
是了,我能记得那人影穿着黑衣,三师兄习惯穿黑衣,倒也符合他那满脑子的阴谋诡计。我昏迷之前,就只看到那个黑影。
“我叫他让路,老三还在犹豫着,你那时兴许是被那场面吓坏了,吐了一口血就昏过去,老三马上就不犹豫了,转身对着老七他们喊:‘快别打了,二师兄的人马上到了,护着染染走!’,他们关了院门堵住追兵,我才终于带着你出来。”
我笑了一声,眼里流着泪。
三师兄捉弄我,一次一个准儿,我每回被他耍了,都气急败坏的说一句:“记着你又欠下我一次!”
没成想,他还真的以为他欠着我的。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是喊我染染,愿意放我走。
“那……他事后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安准望着山洞外面,“那天他宣布登上主上之位,手下不敢随便进去打断,只有先派人过来堵我们,禀告给他的时候,也晚了。等到他赶到的时候,估计老三他们早已经没人影了。普通的门众怎么可能发现老三他们。就是看到他们几个放走你,也不敢对他禀报。”
我放下心来:“没想到三哥关键时刻待我还是不错的。”
说完,我有些尴尬。
从三师兄往下,一直到九师兄,我都是直接喊哥哥的。只有安准和决战例外。
现在物是人非,我的三哥四哥到九哥兴许都接到了决战的命令漫天遍地的逮我,我却还是脱口而出给他们叫哥哥,岂不讽刺?
姬家
兴许是周誓中在花丛中经历久了,他对女子就格外好一些,尽管这个女子丑到了我现今的这个样子。
易容忌讳把自己弄的极丑或者极美,因为换一个容貌,本来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平庸一些才好。我的样子,根本再平庸不过,算不上极丑的。只是因为周誓中身边的女子都貌美如花,连选个丫鬟都得姿色过得去,他习惯看美女,再见到平庸的就受不了。我能理解他。他也没因为我丑就对我差一分,这让我很是感激。
重资色却不以姿色之分待人,周誓中的风流也算是恰到好处。
我认识他的时间也不短了,却是隔了这么多年,才能看清楚他一些。
这让我记起战门以前出过的一件事。
门下的一个分堂,位于西北,偏远之极。到了临近开春的时候,那边出了不小的乱子,有一个门众死里逃生,快马赶到山庄报信,说分堂主与人勾结,要叛教了。我至今还能记得他蓬头垢面浑身是血的样子,可怜极了。
父亲听完他的禀告,沉吟了片刻,只说叫决战处理了。
决战吩咐郎中给来报信的那个人治伤,治完伤之后叫人寸步不离的保护着他。
我心里一直不安,怕决战去血洗西北分堂。先前是有这样一个例子的,中原鲁地分坛叛变,决战和三哥带着几十人,从去到回来总共一天,叛变的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他回来之后两天都没见我,我把他的门敲的震天响,决战隔着门对我喊话:
我身上全是血腥气,不能见你。
西北分堂与鲁地是不同的,那里终年寒冷,驻守分堂的人多半都过的十分苦,分堂主还是我父亲最忠心的手下之一。即使他们叛变了,我也希望别落得与鲁地一样的下场。于是那几日,我就总缠着决战,旁敲侧击叫他不要去西北。
只要他不去,那边的人总归就不会太惨。
决战当然知道我的心思,他只问:你这是不相信我?
我嘟囔:我就是太相信你了,谁不知道你心狠手辣的。
决战马上斜着扫我一眼。
我正想再说话,他截住我:去跟着你大师兄弹琴下棋去吧,别管男人的事儿。
他的意思就是弹琴下棋不是男人的事,这是贬低了安准,我气冲冲的就要站起来去告状,决战却拉住我:
如果我要杀人,至于拖到现在还不动手吗?
我听他的意思,是有转机,也就忘了安准的事,见风使舵的挨着决战坐下来问他:你是不是决定放了他们?你要怎么办?
他对我说:等着。
决战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等了一阵子,果然就真相大白了。决战叫四哥带着人去西北探查,查了好一阵子才发现中间阴谋误会重重,反正总归不是分堂造反就是了,来报信的那人是来使离间计的。
我问决战怎么看出那人有问题的。
他对我解释:要知道一个人真正的样子,不能靠眼睛看,不能靠耳朵听,甚至不能靠心里的感觉和头脑判断,只能等着。时日久了,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
现在想来,我们认识的这些年里,那段话兴许是决战唯一真心对我说的话。他也算是警告我了,只是我没听懂而已。我只看着他好,听着他好,心里想着他好,从来不曾想到他毁我毁的这么彻底。
倒是周誓中,我厌恶了他这许多年,等着真正落难了,还是他对我说“我家的院墙高”。
我先前只觉着易容真是最神奇的东西,学了之后受用无穷。到了现在才明白过来,易容算不了什么,不必换一张脸就把自己装成另一个人,才叫厉害。决战和周誓中都是个中高手。
说到底,我就是从一个高手手里逃出来,到了另一个高手面前。
造化当真弄人。
姬家
我这个丫鬟,当的着实轻松。
周誓中在园子里待着的时候,很少吩咐人做事。他出园子,也从不叫我跟着。这八成也得益于我长相不佳,带出去掉价。
我整日只惦记着一件事,就是等着姬家人找我。那个山洞已经变成了我跟安准见面的固定地点,西南的情况,他都是在那里告诉我。
告示贴出去的头五六天里,一点消息也无。安准来找我,说的却是战门的事。
果然是三师兄负责带人缉捕我,他应当能想到我会躲到南方来的,因为北方全是战门的势力,可是三师兄带着大批人马跑到塞北去了。
说实话,如果依照我自己的喜好,一定会向塞北跑的。三师兄猜透了我的心思。我从不曾去过那里,时不时的就闹着要去。只是爹爹一直不准,才没能走成。三师兄有一回要去塞北,我听到消息,激动不已,跑到他那里死缠烂打,叫他偷偷带着我走。他被我烦的没有办法,最后只得答应。本来,三师兄嘱托了我一大堆事,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叫决战看出端倪来。
我那几天,就格外小心。
在我们出发的前一天里,我照例跟着决战去后山练功。他平时总是喜欢跟我慢吞吞的走了去,那天却要骑马。我那时骑术不精,虽然总是梦想着跑到塞北策马狂奔,但直到去之前都不敢放心的叫马跑。
我很少离开山庄,出门也多半坐马车,我没有马,偶尔几次骑马也都是跟决战一起。他的坐骑见了我格外亲切。
我心想着,正好趁这个机会在去塞北前练练自己的骑术。决战已经上马了,照例伸出手来拉我,我仰着头,对他说:你下来。
他问:你难不成是要自己爬上来?不行,太慢了。
我:你下来!
决战无奈的翻身下马。
我先是和蔼的拍拍他的马,接着小心的抓着马鞍向上爬,很顺利,起码我没有摔下去。上去之后,我得意的对决战说:你在下面跟着,我今天要练练骑术。
他笑的很深沉,任我在山野里骑了一个下午的马,他自己一刻钟的功都没练。
第二天,我收拾妥当,把自己易容成一名再普通不过的随从,在三师兄的安排下顺利混进其他人中,准备离开。
决战从山庄里冲出来,挨个抓人看。
我被他扯出来,先为三师兄开脱:是我自己混进来的!你不要责怪三哥!
决战抬手就把我脸上的面皮扯下来了。
我压低声音:别声张别声张,别叫爹爹听到风声!
他点点头:好。
我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可怜一些,哀求道:你让我跟着去一次吧。
决战有个死穴,但凡我长时间不眨眼的认真看着他,他多半就会答应我说的事。
他果然犹豫了:你昨日练骑术,就是为了到塞北策马狂奔?
我继续可怜兮兮的点头。
情况这样不妙,我害怕再拖下去就到启程的时辰,既然被决战发现,三师兄是绝对不会管我的,他会装作没有他的事,到了时辰就下令走。我决定使出杀手锏。
这个办法,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据说,外面人办事,有一种百试不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钱财给那个能帮忙的人,这样就容易成功。
我决定贿赂决战。
师兄弟们出门办事,回来时多半会送我一些女孩子的珠宝首饰之类的东西,我虽然喜欢那些漂亮东西,却并不愿意将它们戴到自己头上,总觉着麻烦。但是,有一样东西,我却是常戴的,即便不戴也要揣在怀里,它是我娘生前最喜欢的一支青玉簪子,爹爹亲手交予我的。
我要贿赂决战的时候,就是从怀里把自己的青玉簪子掏出来,郑重的放在决战手里。我倒不是真的想给他,我知道回来之后就能重新要回来,决战自己房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我搜刮一空,何况是拿回本来属于我的东西。我低声对他说:这可是我最贵重的东西,给你了,放我走吧。
决战那时的脸色,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只有再继续把自己偷偷带上的银票也都掏出来,一股脑的放在决战手里:我把所有的都给你了,放我走吧。
他慢条斯理的把我的银票都放到自己衣袖里,又把那支簪子放到怀里,然后对着我和善的笑了笑。
我心里一阵窃喜。
结果那天我被决战当着众人从三师兄那里拖出来,一步也没能离开山庄。不知道风声怎么传到爹爹那里,他先是数落我不懂事,不知轻重,然后叫我去面壁。
姬家
我面壁面了两个时辰,出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决战算账。我跑到他的住处,他正忙着处理事务,头都没抬。我正在气头上,一个字都不对他说,进门就是一阵乱翻,决战的袍子床铺书案找了一个遍,我的青玉簪子连个影儿都没有。
我站在他面前,用自己最有气势的声音道:还我的簪子。
他很淡定:它是我的了。
我不跟他废话:马上给我!不然我不客气了!
决战放下手里的东西,好整以暇的望着我:来吧。
我抬手就扯他的衣襟。
决战一僵,居然没有挡我。
正巧有个门众过来禀报事宜,登时愣在当场。
决战坐着,我往前探着身,撕扯他的衣裳。
这情形,传出去可毁我一世英名。
我站起身,从他那里飞奔出来。接下来的好几天就躲在安准的听雨阁里读书下棋,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心里却生怕山庄里有一句风言风语。
决战从来不曾还我那支玉簪,我也始终没能去成塞北。
三师兄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足足一马车的东西,我一边心满意足的挨个看,一边做出遗憾的样子来一遍遍叹气:唉,若是将来能逃出去,我第一个去塞北。
他以为我还是昔日的顾青衣,一心想着玩乐,才会去那里找我。
我的整个人生,都已经随着父亲的死和决战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