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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着路向离着宴会远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就觉出不对劲来——
我猛地回过身,看到周誓中静静跟在我身后。
光芒从他身后刺过来,我看到周誓中微微晃动的高大身影。一瞬间斗转星移,我们好像回到从前。
那是八月十五的深夜,他醉酒归来。
我开口,心头上却忽然一酸,声音也变得轻:“你醉了?”
周誓中的声音很清晰:“没有。”
“哦。”我应了一声,想再接着说句什么,脑子里却空了下来,周围陡然间陷入安静。
周誓中慢慢走近我,始终不肯说话,他的脸渐渐清晰。
我愣住了。
他的脸上带着近乎绝望的茫然和痛苦。
我知道,我不是他的那个安慰。可我不愿意他伤心,或者,我是舍不得他伤心。
周誓中靠得我很近,扑鼻的酒气传过来,叫人呼吸一窒。我问:“近来好吗?”
他笑了一声,眼神直直地盯着我,无端叫人一阵心慌。我正想再说话,却只感到腰间一紧,接着就是周誓中猛地低头,堵住我的嘴。我喊不出声,只能用力推他,周誓中的力道大得可怕,几乎将我搂得喘不过气来,我挣得越发厉害,接着就感到嘴唇一痛——
周誓中松开我,炙热的呼吸喷在我耳边,他的声音里带着嘲笑:“你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我愣住。
周誓中转过身去,慢慢往远处走,我站在原地,一步都动不了,知道他走远了,我终于忍不住,眼里流下泪来。
他的脚步停了停,接着就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般离开。
我颓然靠着一旁的树坐下,被周誓中咬破的嘴唇可能出了点儿血,我掏出帕子仔细擦了几遍,猜测着没有问题了,抹净脸上的泪,才站起身来,沿着来路回去。
越往宴会的院子里去,就越发听到人群的吵闹和议论。
我忽然心慌,就加紧脚步往院子里跑,绕过高高的墙和树——
灯火通明的院子里,我看到无数的人,他们手里握着刀剑,全部冲向最上座的地方。
那个位置,只坐着两个人,周伯伯,和决战。
我怔怔地站在远处,手脚冰凉,一瞬间,仿佛天地间陡然冷了。
“你祸害江湖危害武林多年,今日,老朽便同众武林同道一起,为江湖上惨死你手中的弟兄报仇!为顾家三百人命和我顾贤弟报仇!”
这是周伯伯的声音。
周家设了局,把决战引到这里。
我记起那些血。
我记得那些倒下的人。
我记得决战对我说:你在大漠里受伤的时候,我发誓不再杀人。
他保护我的时候,从来都是寸步不离的。从来都是,可是,我却扔下他跑出去了。
我可能是有些眩晕,天地间的一切都在旋转,只记得要走到决战身边。
不管今夜如何,他是受伤,还是死。
我都要与他一起。一起。
武林中人最清楚决战的武功,此时虽然已经围住他,可没有人敢第一个出招——那等同于找死。所有的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决战,没有谁注意到暗处的我。
我就是在万籁俱静的对峙里,猛地扑到决战身边,他甚至还来不及反应,我已经把他腰间的剑拔出来,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只是我父亲的剑。
周伯父就在一旁,他看到我,喊了一声:“青衣孩儿,你这是如何?”
我根本不去看决战的神色,只是站到他面前,把他挡住,对着周伯父问:“你要为我父亲报仇吗?”
“那是自然!”周伯父有些紧张地望着我手里的剑,“青衣,你身后的人是害死顾家三百人命和你爹爹的凶手,你快快让开,休得糊涂!”
“不是,”我摇头,“他不是凶手。我爹爹在世时,决战杀人是受爹爹命令。顾家覆亡,爹爹惨死,他不是凶手。”
“你是被他迷住了心智!你与他情投意合,也不能如此气宗灭族忘了杀父之仇!快让开!”周伯父厉声道。
我仅仅握着剑:“你若杀他,我便在周家自尽——周顾两家百年交好,我乃顾家唯一血脉,此时若你将我逼死,将来到了地下,你可不要见你的顾贤弟!”
“今日是为武林除害!为了天下安宁,你可不要怪周伯伯罔顾你的性命!”
我冷笑一声,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如果我今日死在周家,周誓中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周伯伯听到我提周誓中,顿时怔住。
“你大可以问问他,你逼死我,看周誓中会不会同意!”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利用周誓中。
也不知道是人群中的哪一个喊:“武林同道念你是顾家唯一血脉,愿饶你一命,你不要得寸进尺!”
周围的人顿时跟着喊。
我知道,周伯伯才是控制着大局的人,这是周家的地盘,只有他不动手,别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够了。”
我身后的决战忽然开口。
我的手腕忽然被他捏住,只是一痛,那把剑已经脱了我的手,回头看时,决战一张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提着剑,没有看我,只对周伯伯说:“既然是要杀我,请您下令,不准任何人伤顾青衣丝毫。”
周伯伯马上对着人群喊:“众武林同道听令!不管如何混战,不准伤害顾青衣分毫!”
他们应道:“是!”
紧接着,决战将我猛地向前一推,对周伯伯说:“先叫人把她绑到安全处。”
我用尽力气挣扎,回过头对决战喊:“我不!我不!”
父亲离世时,他最需要的,是我的信任。可是我没有,我抛下他,离开了。
我再也不要抛弃他,我再也不要。
决战一眼都不肯看我,只是握着剑,抬起手,盯着周伯伯:“把她绑起来!”
有人上来,将我抓住,拉着向右侧走,我用尽全力挣扎,回着头大声喊:“你不准死!”
黑夜火把的红色光芒里,我看到他英俊的脸。
世上,只有这一个人,他住在我心里。
我不能失去他。
我清楚地看到那边的人慢慢向着决战靠近。。。。。。靠近。。。。。。手脚都被粗硬的绳子缚住,我的哭喊,我的挣扎,没有人在意。
周伯伯一声令下,我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覆过去,决战的声影被挡住。
我再也看不到他。
刀剑碰撞的响声,有人受伤后的哀鸣和哭喊,院子里的灯笼和火把,这一切,仿佛梦魇。
你受伤了吗?
你疼吗?
你害怕吗?
决战,我疼,我害怕。
究竟有谁,究竟有谁能来告诉我,为什么会有今天。
不停地有受伤的人倒下,我看到决战飞身而起时扬起的衣袍,我看到他染红的手握着剑。
在拼杀的喊声和冲天的血腥气里,我仿佛又回到那个梦境里。
决战坐在我身边。夜色正好,花香醉人。他那样安静冷漠,眉梢眼角里却含着幸福的笑意。
若是那时候死去,顾青衣,在看着他幸福的那一刻离开,你该会多么幸运。
决战按着我流血的伤口,绝望地哭出声来:“在这儿。青衣,伤口在这儿,我疼。”
围着他的人在减少,我终于看见决战的身影。
他的白袍子染遍红色,出招的动作渐渐变慢,能躲开的刀剑慢慢变少,我看到他不停地受伤。
我希望自己替他疼,替他流血,替他被人怨恨,替他遭天下人咒骂。我希望自己杀人成狂,我希望自己嗜血入魔。
只要放过他,让他活下来,我只有一个他。
周伯伯出招的动作果决狠厉,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剑割伤决战的后背。
我挣扎时,浑身都被绳子磨得出血,终于能曲折膝勉强站起身来——
不远处,就是墙。
我背着身猛地撞上去,感到被绑在身上的【奇】木椅轰然碎掉,拆开的木枝扎【书】到身体里,后背一阵【网】温热。可能是流了血。
我顾不得自己。
绑着我的绳子终于松开。
我把缠着的绳子扯去,向着还在混战的人群跑。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他似乎很焦急。我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
决战手中的剑已经掉到地上。他被那么多刀包围。
让他活着吧,让决战活着。为了那个爱着他的顾青衣。她不能没有他。
我扑到决战身上,感到后背被人重重地拍了一掌,接着就是一股腥甜顺着喉咙涌出来,我伸出手,用尽毕生力气抱住他。
整个一生里,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决战哑声喊我,沉痛而绝望:“青衣。。。。。。”
我的手覆在他的头上,我的手臂挡着他的后背,我的头在他心口,我的身子贴着她的伤口。
我不会武功,我不懂招式。
可是,决战我能保护你。没有刀剑能刺透我的身子,就没有刀剑能划破你的皮的。没有内力能震碎我的心魄,就没有内力能伤及你的筋骨。
我知道会疼,我知道会死。
可,决战,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
对决战出手的人么额宁收住招式,刀剑割裂后背的痛苦传来,我疼得痉挛,决战已经抬不起手臂推我,我仰起脸,望见他垂眼看我,脸上染着血腥。
在那一刻,血腥和震天杀声都已远去,痛苦和绝望不复存在,明朗的月色落到决战的眸子里,我看到最澄澈的光芒。
决战。
让世界覆灭了吧,让他们都称心如意。
但是,但是。
一定是有轮回的,一定是有来生。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不管我们之中有谁能走下去。
我都还会与你相遇。
我会记得你的眼睛,你的眉毛,我会记得你挺直的鼻梁,我会记得你伟岸的身姿。
我死了。历尽轮回,等待千年。
也会在另一个世界里,再爱上你。
震天的喊杀声里,我看到三师兄的脸。
他带着人冲进周家,刀刃上闪着灼灼寒光。
我已经抱不住决战,疼痛让我几乎麻木地找不到方向,只能随着他跌倒,我附在决战鲜血淋漓的身体上,周围天旋地转。哥哥从天而降,见到我,慌张喊我的闺名。
有这么多人挂念我,决战,我却独愿为你舍弃生命。
“决战。。。。。。决战,他们来了——他们来救你了——”我用尽全力撑起身子,望着一动不动的他。
决战静静地望着我,在他的眼里,没有痛苦,没有心疼,什么都没有,我看见漆黑的夜色,我看到满天的繁星。
“顾青衣。。。。。。”
决战的嘴动了动,我觉得眼前慢慢模糊,周围一直在晃,我要用力,才能看清楚他。
“顾青衣。。。。。。”
我用尽全力地答一声:“我在。我还在。”
决战声音沙哑:“我疼。。。。。。”
我的一只手臂受了伤,疼得如同断掉,终于撑不住,半边身子伏在决战身上。我大口喘气,缓解自己的疼痛,断断续续地问他:“哪里——哪里疼?”
决战仿佛感觉不到,仰头躺着,只是重复:“我疼。。。。。。疼死了。。。。。。”
我的泪流下了,打在他脸上。
我想救他,我想救他。
做什么都好,救他。
四师兄挥剑将几个人挡开,冲到我身边,他命令我:“你们松开——”
我不敢松手,我怕这是最后。
四师兄气急败坏地喊:“不松手我怎么救你们!”
决战抬起满是血迹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疼。。。。。。青衣。。。。。。”
“伤口在哪里——决战,是哪里疼。。。。。。是哪里疼。。。。。。”
他眼里含着泪,每吸一口气都在颤抖。
灯火晃动中,我感到一只手轻轻绕上后背,按在我的伤口上,我看到决战眼里的光芒渐渐消散。
决战按着我流血的伤口,绝望地哭出声来:“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