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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偏了偏眼,看到去接他们刚回来的誓中,他似乎很不在意,双脚都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看样子是根本不想在这里应付顾青衣,急着回房。
这样便好。
顾青衣是他的女儿,我不希望自己的弟弟爱上她。
整个大宴上,决战斗没有说话,来周家的武林中人也都有意的躲着他。我见过不少杀手,周家的暗卫也都是杀人如麻从不出错的人物,可只消一眼就能知道,一百个高手也比不了一个决战,他行走之间十分平和,腰里的佩剑如同摆设,这是十分少见的。除了顾青衣,他也不盯着什么人看,眸色深沉,望到哪里都是略略一扫,可,他就是叫人觉得不敢靠近。
大宴上人多,又一次我回过头,猛然看到决战就在我身后,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也不对我说话,仿佛没看到我。
就站在我背后,我却一丝一毫都无法察觉。依照道理,杀人成狂的人多半会有压制不出的杀气,未等靠近,先叫人感到一股冷意。他身上没有。
决战有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我站在人群中,仔细看他的动作眼神,没有什么纰漏。
直到大宴闹到最厉害的时候,人群涌到前面来对父亲祝寿,有人把顾青衣挤到一边,我没看清决战是怎么忽然道她身边,只是看到他伸出手扶住她,同时,用另一只手把那挤她的人拨到一边。
我确信,那不是出招。
他根本就没有看那被拨开的人,出手的动作就如同是在推开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不是人,是物品。
原来如此。
他只看得到她。
让人无法接近决战的,不是杀意,而是疏离。仿佛不是同在一个世界的疏离。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忽然不再将他视为敌人看待。
只盯着一个人活着,对世间其他无情无义,毫不留恋,决战必定也曾像我一样,失去了一切,他抓住的那一个人,顾青衣,是他毕生所唯一留恋。
唯一留恋,便是唯一死穴。
如此一来,杀顾江铭,让他也体会亲人惨死的苦痛时,我还需要留着顾青衣。
留下她,就能让顾江铭死不瞑目。
父亲私底下已经把周家大权多半交予我,几个元老和宗亲都不大满意,定然是怕我将来威胁誓中。我的心腹探知,有宗亲为誓中请命,誓中却当着父亲的面,大逆不道地说自己更擅长花天酒地。
父亲自然是大怒。宗亲见誓中的样子,也都失望。
是夜,他喝醉了,跑到我这里,在我门外,喊了一声:“哥。”
我叫他进来。
誓中跌跌撞撞的,进房就坐在火炉旁的地上。我看着他手里的酒坛子:“怎么了?”
他仰头冲我笑一声。
那笑声中含着苦涩。
我坐在他对面,把炉火拨旺了,问:“被父亲训斥了?”
他点点头。
我想了想:“我把几个庄子的事交给你,你去做。别告诉父亲,若出了差错,我再做计较便是。这样,也省得宗亲们一天到晚数落你。”
他喝一口酒:“他们是一群老顽固。”往常,他从不提身份地位的事,我是在外被领回来的,他怕我记起母亲难过。此时,许是喝醉的缘故,他居然说到了这件事:“什么正室侧室——说到底,我也只有你一个兄弟。”
我没有说话。
他笑了一声:“我觉得你做我大哥,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他被父亲训斥,也多半是因为不务正业。如果不是我比着,他也不至于这样被苛责。这叫哪门子天上掉馅饼?
我去夺他的酒坛子,他不肯。自己灌得醉醺醺的,忽然叹了一口气:“若是再把婚约取消,那便算是圆满。”
我试探着问:“顾家小姐长相身姿天下皆知,你怎么不满意?”
他摇摇头:“我痛恨被家里控制着。。。。。。傀儡。”
我捕到他脸上闪过的悲伤。
就是在那一刻,我决定了什么时候对顾家动手。
誓中的婚事安排再来年开春,整个冬天,他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留恋烟花柳巷之地。从小到大,出了什么事,他都是跑到主动对我说的,求我想法子。只有顾青衣,他从不对我提起,似乎没有这个人,没有订亲这件事。我只知道他向来讨厌家族的事,躲着顾青衣,但究竟他心里是如何看待她,我却并不清楚。
这件事,叫我有些不安。说不上缘由,只不过心里不安生便是了。
从秋天开始,我着手安排暗杀顾江铭的事,进展十分顺利。周家和顾家历代世交,我又从不出风头,调查暗中进行,因此丝毫不会引来怀疑。
开春,大婚前夕,爹爹叫我安排人北上迎亲,我道:“两大家族联姻,又关乎誓中将来的家室,我们需得隆重些,此行,我亲自去吧。”
按说没有这样的道理。我毕竟是他的兄长,纵使出身不好,这么多年里,也控制了周家的大部分权力,无论如何看重同顾家的这一场婚事,都不至于让我亲自去。不过,父亲知道我向来跟誓中亲近,现在我要亲自领着人过去,他也并不怀疑,准了。
我带的人走在誓中前面,提前到了山庄,行了该行的礼节,只等到誓中赶来。因为广威道山庄路途遥远,若是真的要从这里一路娶到江南去,路上就要耽搁许多天。依照南方的风俗,是要重女方的,因此是周家过去,在山庄近处选一座吉宅,大婚当日,誓中就暂住在这个宅子里出发,将顾青衣迎娶过来,完礼之后算作成亲,新人上路,从这里道广威,这一路便是由我带的人护送。路上的日子是算好了的,道周家之后也正是吉日吉时,那边的大礼歹势真正的成亲礼,要分外隆重一些。
但是我清楚的很,一切都会在大婚前夕结束。
那是我动手的最佳时机。
更何况,誓中自己说,这门亲事,是他此生最不圆满。阻止顾青衣嫁到周家,到了日后,誓中自己看上了好姑娘,我会加倍用心帮他筹办。
计议已定,一切不可挽回。
那夜我下令,带来的周家杀手一齐行动,我自己,则亲自去见顾江铭。
那时,我不曾料到,那被我害死爹爹,毁灭家族的人,有一日,会会叫我刻骨后悔。
我有那么清晰的记着母亲死时的情景,就有多么清晰的忆起杀害顾江铭的情形。
他对我毫无防备,迎我进房。顾江铭对周家后背格外亲近一些,故而,在我对他行礼时,他会微微俯身,扶我一把。
顾江铭这个习惯,也是我查了多年才得知的。
我的手上,带着一枚戒。在他扶我时,机关触动,戒中的暗针只有扎破他的手指,我便大仇德得报。
杀人从来多不是最难的事,最难的,在杀人以后,就如同他当年害得我母亲悬梁自尽,简简单单,几句话之间的事。可他无法料到我母亲死后,会留下一个我来取他的性命。
一切都十分顺利。
我手上的戒刚碰到他,顾江铭就微微一愣。
我抬头,静静望着他。
多年一愣,我就在盼着这一刻。母亲死前的情景在我眼前重新,她生活的低下,唯 独护我如珠宝。
我对顾江铭道:“你该料到这一天。”
再快的毒液不至于瞬间取人性命,尤其是顾江铭这样的高手。我以为他会在中毒后同我搏斗,甚至可能在自己死前拉我垫背,但是没想到,他只是跌到地上,嘴里喊了一声顾青衣的闺名,染染。
我笑:“我会留着她。”
他点点头,仿佛放了心。
他凭什么放心?我娘死了,他凭什么放心?
“现在,你们顾家三百人命,已有大半走了。”我笑着,“即便有没走的,也会有人过去清理。”
他陡然瞪大眼。
我蹲下,仔细望着他脸上痛苦的神色:“你料不到吧?我在西园水井里下了毒,无色无味,只是毒性不那样强,我猜测。。。。。。到了这个时候,还剩下几十人。”
顾江铭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我。
“过不了一时半刻,就会有人去放一把火。”
外面万籁俱寂,我知道,手下就要行动。
我仔细对他解释:“我留下了顾青衣的命。。。。。。你知道自己的女儿日后会如何吗?”
他的眉皱得很深,紧紧盯着我,眸间终于绽出一丝恨意。
“她会花一辈子的时间,去杀自己爱的人。”
我站起身,慢慢向外走。
出房门时,我听到顾江铭喃喃地喊了一个名字,并不是顾青衣。
晚儿。
顾家除了血案,父亲传令,叫我在这里帮着战门处理相关事宜,这边的情形不出我所料,果然是决战控制了局势。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周家的人清出了战门。
这是他唯一的失误。顾青衣是誓中名义上的妻子,决战为了这件事厌恶周家,战门出事,他自然要先把这门婚事废了。
我名正言顺地离开山庄回到广威,照旧过之前的日子,过目账本,管理周家事务,誓中的婚事作废之后,他果然变得比先前振作,有时候来到我房里,还会主动问起家族里的事。
一切都很平静。
只是忙碌。
我有时候,会记起顾江铭死前的情形,他低声喊自己妻子的名字,声音里带着高兴。
决战搅得江湖上翻天覆地,为了捉拿顾青衣费尽力气。我本以为一切就此结束,谁料到,父亲竟然在调查顾江铭的死因。
我能防住外人,却抵不过父亲。
他很快就猜到了。只是,从来不对我说起。查探停住了,他如先前一样待我,甚至比之前更亲厚,倚重我甚于誓中许多。
听闻吓人议论,誓中看上了房里一个丫头。我叫人查了一番,只说是长相平淡,穷人家的女儿。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倒是希望能帮着誓中娶那女子进门。我自己也是出身喷穷,历过艰难的人,更懂得珍惜。更何况,他从来风流,能真心的看上一个人还是头一回。
接着,是顾青衣的死讯传来。
我记起她的样貌,大婚前,她割了自己的手腕。
定然是挨不下去了,顾青衣才会服毒身亡。决战是她能付出性命的人,一夜间变作杀父灭门的凶手,她心里痛苦,受尽折磨,这也是我复仇的一部分。
可,知道她身亡时,我心里却陡然生出一丝后悔的念头,一闪而过,继而作罢。
顾江铭害死我娘亲,他毁了我的一切。
我这样报复,很公平。
顾青衣没死,她在广威。决战杀到周家要人。
如果她当真再广威,那就必定在周家无疑。因为整个江南都有人在搜捕,唯一能躲得过的只有我家。
我心里越发不安。
直到誓中来找我,一切水落石出。
我曾见他千万次醉酒,可唯有这一次最为狼狈。誓中还是来我房里,推开门,对我道:“哥,我有话说。”
喝醉的人说的,无非是平时所不能开口的真话。
“我藏着顾青衣。”
我心里猛地一沉,镇定了片刻,才试着开口:“之前那样厌恶人家,现在这是怎么了?”
他似乎是嘲笑自己,到我的床榻上仰面一躺,喃喃道:“我没料到,我没料到。”
我想起他房里那个丫头,就问:“先前听说你看上了自己房里一个丫头,现在如何了?”
他一动不动,声音传过来:“那个丫头就是顾青衣,她易了容。”
我忽然站起身,重又坐下,平静的笑着问:“你是当真看上她了?”
誓中喝醉的时候,声音反而分外清冷,他定定地说:“岂止是看上——我想跟她成家,再也不愿意看旁的女子了。”
我手里的书掉落在桌上,书脊砸到桌子,“咚”的一声,这一刻,我知道我的仇恨,葬送了誓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