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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今倒好,六姨娘柳依依才刚进门,老爷待她便已冷了心肠,不仅将她迁去了养心斋,再未踏足半步,而且今日还当着婉媚之面,给了她这个没脸!这口气,叫她如何咽得下去!
也罢,暂且忍耐几日!她有的是办法让姓柳的那个贱人也生不出儿子!等她再将婉媚和世昌撮成一对,给婉嫣和婉娇各找一户如意人家,那时候,不仅老爷是她一个人的,就连整个苏家都是她的了!哈哈!
堂中三人各怀心事,一时无话。
片刻之后,管家李德福已是领了四个下人过来,一个是婉媚身边的二等丫鬟山楂,一个是管事徐德喜的儿子、府里的小厮徐兴庆,另外两个则是门房的轿夫。除了山楂之外,其余三人都是一身褐布短打,鼻青脸肿,垂头丧气。
山楂与婉媚年纪相仿,也已满了十七,长得面圆肤白,照府中二等丫鬟的妆扮,头梳银环双髻,身穿白布中衣、浅绿纱短打。
她被带进来的时候,神情张皇忐忑,此时瞧见了大小姐婉媚,顿时眼前一亮,疾步赶上前去,哑着嗓子,惊喜唤道:“小姐!你可回来了!奴婢到处找不见你,吓得魂都没了!”
婉媚冷冷一笑,并不答话,看得山楂胆怯地低下了头。
苏老爷威严地环顾全场,“今日陪大小姐去白云山妙音庵上香的人,可是你们四个?”
四个下人均点头不已,喏喏称是。
苏老爷又道:“那好,我如今有话要问,你们一个个都要如实回答!如有不实,家法伺候!”
四个下人身躯一抖,仍是点头称是。
苏老爷肃声道:“山楂,你先将今日之事从实说来!”
山楂怯怯道:“回老爷的话!奴婢等人陪大小姐上山进香,辰时出发,约莫巳时中刻到得妙音庵外。大小姐命兴庆小哥和两位轿夫大哥在庵外等候,只带了奴婢一人进庵。奴婢陪大小姐去观音殿上香许愿,大小姐又求了三支灵签,便去后殿解签,只命奴婢原地等候。”
她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婉媚一眼,只见婉媚仍是容色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山楂白了脸色,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道:“奴婢等了没多久,便有一个面生的小哥跑了进来,打听说苏家的大小姐是不是在这?奴婢问他发生了何事,他只说,有个叫兴庆的小哥和两个壮汉在庵外跟人起了冲突,托他进来给大小姐递个话儿……”
“奴婢见事情紧急,又见大小姐迟迟未出,心中一慌,便跟着那报信的小哥跑了出去……到得庵外,却并未见着兴庆小哥等人,奴婢于是四下寻找,却不防被人从后头打晕在地……后来还是兴庆小哥寻着,将奴婢唤醒了过来,那时奴婢才知道大小姐丢了……”
她说完了事情始末,也不等苏老爷和婉媚斥责,便已主动磕头告罪,“老爷,大小姐,奴婢该死!奴婢违背大小姐的吩咐,擅自离开,弄丢了大小姐,险些酿成大祸……奴婢现已知罪,求老爷和大小姐看在奴婢服侍多年的份上,法外开恩,饶过奴婢!”
苏老爷阴沉着脸,看向婉媚,“婉媚,这丫头所言之事,是否属实?”
婉媚摇摇头,紧紧盯着山楂,生气而失望地叹息道:“山楂,我素日待你不薄!但我今日无端受难,险些性命不保,你却为何无心无肺,言不尽实?我且问你,前来报信的那个小厮,是何长相?是何穿着?若是你完全不认识的人,你岂会撇下我,这么容易跟了他走么!”
婉媚句句紧逼,山楂面色惨白,抖如筛糠,不肯答话,也不敢抬头看她。
苏老爷怒哼一声,高喝道:“罢了!如此恶奴,背主负义,留她何用!德福,你且将她拿下,听候发落!”
管家李德福应声而动,亲自动手,毫不客气地将山楂五花大绑,拖到一边。
山楂咬着嘴唇,无声哭泣,却没有脸面再为自己求情。
其他三个下人见了她这幅模样,也都有些发憷,垂着头不敢吭声。
倒是二夫人潘氏,看向婉媚的眼神,颇有些幸灾乐祸。
苏老爷又继续盘问小厮徐兴庆和那两个轿夫。
三人都是众口一词,都说他们原本安安分分在庵外等候,后来却来了一队人马,一共有五六个人,俱是些泼皮无赖的模样。那些人冲撞了他们的轿子,而且还仗势欺人,态度十分恶劣。他们气愤不过,便与之争吵了几句。
后来那些人便提议另找一处开阔地,单用拳头说话。他们被激不过,当真抛下轿子,去了别处跟那些人斗殴。双方争斗多时,互有伤损。
最后还是对方其中一人率先喊停,张狂得意道:“行了!潘相公的事儿也办得差不多了,哥几个撤了吧!”那些人于是嗷嗷叫唤,一哄而散,只留下他们三个,捂着伤口莫名其妙。
此后他们回到庵门口,等了多时却仍不见大小姐和山楂出来。他们觉得不对劲,便在庵外分头寻找,恰在一个僻静处找着了昏迷在地的山楂,至于大小姐,却是无论如何都找不见了。他们心中惊怕,这才带着山楂,沿路打听,赶回苏园,报给二夫人知道……
苏老爷缓缓摸起了唇上的胡须。结合四人供词和婉媚所说之话,可知今日之事确是有人暗中设计,目的就是要引开所有的下人,让婉媚落单,再行下手。
而主使之人分明就是那个什么“潘相公”,也极有可能就是潘氏的侄儿潘世昌!
苏老爷略一沉吟,吩咐管家,“德福,你去找一个画师,让兴庆和两个轿夫好好回忆回忆,将那些泼皮的样貌画下来,再将画像交去京郊左营,请官差出面,为百姓稽凶除恶!”
李德福躬身领命,立时将兴庆等人带下去了。
一时堂中又只剩了苏老爷、潘氏、婉媚、山楂四人。苏老爷面色沉郁,山楂簌簌发抖,婉媚不动声色,潘氏则有些慌乱不安。
苏老爷踱到山楂身边,负手沉声道:“山楂,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便如婉媚所说,你且将那报信之人的衣着相貌细细说来,若能提供线索,我便饶了你擅离职守之罪!”
山楂偷眼看了看婉媚,又看了潘氏一眼,眸色立时转黯。她垂下头,支支吾吾道:“回,回禀老爷!奴婢当时心中急慌,并,并未看清报信者的衣着相貌……”
苏老爷和婉媚俱是脸色一沉,站在最远处的潘氏则是昂起了下巴,微露得色。
婉媚冷声道:“山楂,你若是记不清楚了,我倒可以提醒你一句,那报信之人分明就是潘世昌身边的小厮!潘府的人你见过不止一次,如何记不得他们的服色!——你今日之事,别的我都不予计较,只要你开口说句实话!你也无需顾忌,天塌下来,还有爹爹和我顶着!”
山楂身躯轻颤,眸色闪烁,“大小姐怕是误会了,那人确实面生得很……奴婢虽然没太看清,但却可以肯定,绝对不是潘府的小厮……”
潘氏撇嘴笑道:“是了,我就说了,婉媚就算看不上我世昌侄儿,也莫要中伤他才好!”
婉媚气得脸色微红,愤愤地看了潘氏一眼,痛心地指着山楂,“傻丫头,你好糊涂!事实俱在,你怎地还要矢口狡辩!莫不是被人拿了什么把柄,或是受了人家什么好处!”
山楂涨红了脸,一个劲儿地摇头,眼色十分心虚。
潘氏听到这句,早已是脸色微变,急忙赶将过来,扯着苏老爷的袖子,作势委屈道:“唉呀老爷!你看婉媚这是什么意思?山楂是她贴身丫鬟,她分明是有意教唆,主仆一心,一唱一和,好诬赖我世昌侄儿嘛!”
007 反击
苏老爷铁青着脸,甩开袖子,走回座中坐下,拍案如山响:“大胆山楂!你既是执意隐瞒,那就休怪老爷我铁面无情!来人哪,将这恶奴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看她有何话说!”
山楂身躯剧颤,涕泗滂沱,连连磕头求饶,“老爷,老爷饶命啊!奴婢真的没有隐瞒……”又向婉媚求助,“小姐,小姐!看在奴婢跟了你十几年的份上,求你说句话,救救奴婢吧!”
婉媚喉头微动,但想起自己的遭遇和母亲的牺牲,却只是红了眼圈,默默侧转身去,不再看她。
山楂又巴巴地向潘氏求恳,“夫人,夫人!你相信奴婢吧,奴婢真的什么也没有见过!求你高抬贵手,发发慈悲,放过奴婢吧!”
奇怪了,她为何要让潘氏放过自己?婉媚疑惑地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山楂。
潘氏面上恼恨之色一闪而过,换作了一片为难,“老爷,你看这……事情还未查明,如此重罚,怕是不大合适吧?”
苏老爷冷哼一声,高声道:“下人眼里都没了主子,不让她们吃点苦头,哪里还立得起规矩!”
潘氏于是讷讷地不好接话。
山楂终于死心,面上一片惨白之色,抽噎着泪流不止。
苏老爷于是叫了管事妈妈张德禄家的进来,让她把山楂带下去责罚。
张妈妈四十往上的年纪,肤色偏黑,身材粗壮,穿着蓝布袄子、黑布裤子,脑后用银簪绾着个寻常式样的妇人髻,头发整理得油光水滑,脸上虽然恭敬地笑着,却还是显出几分凶相。
她是苏园女仆中出了名的大力气、快手脚,当下一把攫住山楂的胳膊,将她一路拽出去了。
山楂手臂吃痛,圆脸苦苦挤成一团,强忍着疼痛而不敢吭声。
婉媚见了这一幕,眉头微微一动,眼中露出一丝怜意。她与山楂目光相撞,山楂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而她却是心事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张妈妈回报说,山楂架不住重责,才打了十来板,便已经晕过去了。
苏老爷吩咐张妈妈将她好生救醒,暂且关入柴房。他连审数人,已是面有倦容,于是长叹一声,对潘氏不耐道:“行了夫人,闹了这半日,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就先回养心斋吧!”
他已经感觉出来了,潘氏明显就是在回护侄儿潘世昌,怕是摆脱不了合谋的嫌疑。
像任何在上位者一样,他十分反感有人侵犯自己的地盘,在他背后搞什么小动作,是以心中不快,对潘氏毫不客气。
他转头又劝女儿,“婉媚,你受了这场罪,也赶紧下去歇息吧!临睡前记得再服一剂汤药!你放心好了,爹爹答应你,今日之事,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总之,谁敢动我苏永贺的女儿,我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婉媚躬身谢过,楚楚可怜,“多谢爹爹为女儿做主!但女儿还有几句话,想单独跟爹爹说,还请二娘先行回避。”
潘氏眉头轻皱,本想赖着不走,苏老爷瞪了她一眼,挥了挥手,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婉媚微微蹙眉,“爹爹,今日之事,虽然山楂不肯为我指证,但凶手确实是潘世昌那厮无疑,爹爹以为如何?”
苏老爷点头叹息,“是了,只是山楂那丫头不知何故,竟是铁了心不肯指认,导致现今证据不足!不然的话,爹爹一定亲手抓了那厮,扭送见官!”
婉媚眉头轻皱,面色沉吟,“山楂这丫头跟了我十年,一向胆小老实。她对兴庆有情,被人拿住了这个弱点,这才会乱了分寸,丢下我,跑去庵外寻找。但她说没见过潘世昌和他的小厮,言行之中又似大有苦衷,怕是有些大不寻常。”
苏老爷颔首,“是了,我也看出来了,所以还是要想个办法让她开口才好!”
婉媚无奈地摇摇头,“我们几番晓以利害,她都矢口不言,如今挨了板子,醒来后也未必肯招!我不想将她逼上绝路,所以还请爹爹另觅良策!”
苏老爷闻言一惊,“婉媚,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