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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有闲-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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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望着天空的眼睛突然有些发酸,怔忡间,我轻轻扯掉了线头。

纸鸢失去控制,在天空一阵胡乱飘飞,最后不知去向。

小伙计惊讶道:“你忙了一夜,怎么不要了?”

我垂头不语。

半晌,他伸出温热的大掌轻轻揉了揉我的顶心,指着不远处的一只老鹰和蝴蝶问,“是因为那个吗?”

那只老鹰描了一个大大‘薛’字,自然是薛煜琛。旁边那只翩然的蝴蝶不用说,十成十就是白雅问。

小伙计以为我是醋了,伤心了,但其实是他搞错了,我解释道:“我只是觉得,纸鸢就该是天上的飞的,你让它被一根线牵着,多难受呀。不如放了它吧。”就像你,龙游浅滩受困于我江汀阁这一方小小市井人家,青瓦白墙,他日飞鸟各投林,池鱼归故渊…你…不会是我江汀阁一辈子的伙计。当然这话,我只在心里说,他并不知道。

他听完我的解释,摸着下巴沉吟道:“唔,你可有听过庄子的典故,子非鱼 安知鱼之乐?”

“嗯?”

小伙计笑望我:“你又不是那纸鸢,你怎知他不喜欢被牵着?说不定他就喜欢被人管,特别有安全感。”

“啊!”真是奇特的言论,“是么…?”

“是啊。”他点头,“你看你不松手,他飞来飞去玩得累了就随你回家,你要是一松手,他就只能飞走了,无依无靠,多可怜啊!”

虽明知他说的是歪理,我心底却隐隐有几分欢喜,在他第三次跟我保证‘真的,纸鸢就喜欢被牵着’之后,我便兴冲冲的领着他去看祭祀法会。

高高的祭台上坐了大大小小一排的官儿,具体名目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知县大人留着山羊胡须,发表了一通冗长的讲话,内容无非是对朝廷歌功颂德。

歌的是我泱泱大覃,颂的是大覃的首位女帝。

女帝姓武,本是同安帝的皇后,先帝薨逝之后,理应是太子继承大统,谁知她却换成自个儿登基,太子反被投闲置散。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私下里都说,这大覃的天下如今不姓李,改姓武了。

武帝登基之初,颁布《大云经》,依经书所言,她乃观世音菩萨降生托世,天命所归。是以寰宇之内,每年观音娘娘的诞辰比一般的节日都尤为隆重。

知县大人拍完马屁,安抚完黎明百姓之后,就轮到白雅问代表我等蝼蚁小民上香祈福。她一袭曳地长裙,风姿绰约。而她身边的人,一身绛紫官服,愈加衬得面庞温润如玉。毫无疑问,我的未来相公薛煜琛当真敬忠职守,不单与白雅问寸步不离,一双眼睛更是在她身上胶着。她每走一步,他的眼里就闪过诸多色彩,例如关心,担心,忧心,爱慕,仰慕,倾慕,总之十分复杂。如果按照话本的设计,他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奈老天捉弄,生生将我摆出来打酱油,令人十分惆怅。

是时晴空万里,团云霭霭,白雅问从僧人手里接过焚香,朝天深揖三拜。

礼成之际,却听到梵铃当当作响,不安的争鸣。

人群里不知是谁撕心裂肺的吼了一句:“牝鸡司晨,老天降罪,祭台要倒啦!大家快逃命啊!”

我一凛,果真看到挂满红缎的旗幔被风吹得砰砰作响,上面挂着铃铛,葫芦,木质经幢等各式法器,大小重量均不等。但若同时坠落,后果不堪设想。也就在这眨眼的一瞬,悬挂的物事倾天而下,祭台倒塌。

好在薛煜琛一个奋起,不顾一切将白雅问扑倒护在身下。那些物事均砸到了他身上。我想,白雅问除了花容失色之外,必定毫发无伤。

一时间,围观的人在尖叫声中失了方寸,四散逃窜,乱成一锅粥。我与小伙计也因冲撞而失散,同时,又看到薛煜琛身边不知何时竟出现两个蒙面黑衣人,一刀向他砍去,狠辣非常。另一个则手持锋刃朝白雅问逼近。

来不及思考,我当下便拨开人群冲过去拉起白雅问的手,说道:“跟我走。”

然而前方去路被堵死,祭台倒塌后露出一截峭崖,又无处藏身。我踢了一颗小石头下去,听音辩位,大约有十丈高,自问轻功虽不算很好,带着白雅问跳下去大约得断个骨头什么的,但总比被人当柴火劈了强。

只是恰恰就在我拉起白雅问的手作势要往下跳时,那两个黑衣人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冲我大喊:“呀,老大得手了。”随后互望一眼道:“撤!”

我:“……”

白雅问闻言,掐着嗓子娇滴滴的尖叫起来:“原来你才是歹人!救命啊——!”伸手朝我胸口狠狠一推。

我脚下踉跄,倾身向后倒,下意识就抓住白雅问的袖子,连带着她一起,两人同时往身后的悬崖…

电光火石的瞬间,薛煜琛赶到,拉住了白雅问的手腕,我们三人便像一条藤上的蚱蜢,环环相扣。

我仰头,看到薛煜琛眼中的鄙夷,他忍着怒气道:“想不到你心肠如此歹毒,竟做出这等无良之事!”

我:“……”

白雅问潸然泪下,楚楚可怜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煜琛,你快救救我们,就算她害我…我也不想她死…”

好戏剧性的一幕!

我心里暗暗乍舌,真是比话本子还精彩。

饶是她嘴上这样说,却在薛煜琛伸手探向我的时候,用她的指甲狠狠刺进我的肉里,也是这一刻,我并没有那么想让他救,反而自己松开了手,向下坠去…

耳旁股股风声。

最后一眼看到的情形,是薛煜琛抱着白雅问坐在崖边,满脸失而复得的神色,他搂着她,全神贯注,一心一意,眼里再容不下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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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水乡流氓——外强而中干

身下是片竹林,没有高大粗壮的树木,我的落地有些困难,踩着竹子的瞬间,因无法承载我的力量,竹枝折断,我重重摔到地上。

朦朦胧胧间,恍惚听到水声。我睁开眼,不远处果然有条小溪,潺潺的,蜿蜒着流淌。溪间有一只坠落的纸鸢,被卡在石头缝里。我认得这只燕子,我画了一整夜,不眠不休,画的两个小人,一个是我,一个是薛煜琛。

这个时候才觉得有些痛。本以为是心痛,谁知竟还是头痛更甚一些。脑袋像是要爆裂开,我无法支撑着站起来。

竹木参天,摇下点点碎金。我听到轻疏的脚步声向我靠近,伴随着枯枝落叶被踩踏的脆响,一双手到我眼前,指骨纤长,皓若白玉,我情不自禁落下泪来,轻轻唤道:“锦哥哥。”那双手为我拭泪,闻言突突一震,淡淡‘嗯’了一声,将我拦腰抱入怀中。

借着林间斑驳的光影,我看到来人的下颚,心里是千般熟悉,万般依恋,他柔声劝慰道:“莫要再哭了。”

我点头,勾住他的颈项,强压下喉间酸涩。

沿路下山,再无人言语。

山脚下,稀落几处人家,炊烟袅袅,我昏昏沉沉之际,听到某人大方厥词,在嘲笑着谁的纸鸢十分之丑恶,粗俗,霎那清醒了三分。

我晓得说的…多半是我。

勉强撑开一条眼缝,便见到一顶轿子停在转弯处,轿中人被帘子遮着面目,只露出半边身姿,但脚上一双金丝蟠龙靴却很是贵气。并且手持一柄折扇,随意的敲击着膝盖。想来,是个意态风流的贵公子。

不多时,轿子前侯着的下人小跑步到我们跟前说:“我家主子让我把这个还给二位。”

我叹了口气,果然是我的燕子嘛!

多半是有人从小溪涧里给拾了去。

我诧异地问:“你家主子怎么就能断定这纸鸢是我的?”

那下人偷偷咧嘴笑,把头埋的低低的,以为我看不见。“我家主人说这么别致的纸鸢,世无其二。”说完撒腿狂奔,回到轿子跟前。

我顺着抱我之人的肩膀缓缓抬头,视线向上。他的下颚如玉雕,弧线清约简达,鼻梁英挺,纵越而下,还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正含着笑意,似点点星光投入夜湖。不是小伙计却是哪个!我扭捏的问他:“我的纸鸢当真这样丑吗?”

他皱着眉头,正义凛然的说。“凡夫俗子岂懂得欣赏。”

我心甚慰也!一双手抱他的脖子抱的更紧了些,只是嘴上仍旧十分虚伪,假意道:“我好多了,可以下来自己走。”

他摇头:“不行,你身上受了伤,流了好多血。”

“啊!”我大惊失色,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我觉得温柔这感觉,说奇妙也实在是奇妙的紧了。比如说薛煜琛平日里待人接物,可称得上谦谦君子,却是清雅有余,温柔不足。又或者董灵董师爷,众口一词的文弱书生,晓察言观色,又能言善道,却也不是我眼里的温柔。能让我心底有一种被羽毛轻轻拂过的柔软暖意,微痒,迄今为止,只得小伙计一个。

他正用下巴抵着我的额头,浅笑不语,温柔无双。

然而回到江汀阁,这该死的温柔便立刻消失殆尽。他将我抱上楼,不由分说便要来扒我的衣裳,禽兽本色再次暴露无遗。

我捂住心口:“你干什么呀!”

他义正言辞:“你受了伤,快些让我瞧瞧。”

我站起来动动手,踢踢腿,转一圈脖子,扭一下腰。“当真没有,连骨折也没有。”

他将我掰过身去,指着我的屁股道:“你看你后面,好大一滩血。”

我愣了半晌,嗷的一声嚎叫钻进被窝。

他耐着性子哄道:“快些让我瞧瞧骨头可有伤着没有。流这么多血,怕是一道大口子,待会儿涂上金创药,可能会有些疼。不过,你一个大夫,怎能讳疾忌医。”

我:“……”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仍在苦口婆心的劝说,我终于忍不住仰天怒吼:“老子来葵水了啊!”

此言一出,屋里顿时一片寂静。

片刻后,他拳头虚掩着嘴唇,暗笑道:“你当真骨骼精奇。”

我知他不是夸奖,而是嘲讽。从那样的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摔出个好歹,反倒跌来了葵水…呜呜呜——!我钻进被窝,蒙住脸,打死也不出来。

他下楼去给我煮姜汤,于是我便趁这空档将衣裳给换了,却不想听到楼下一阵噼哩啪啦,翻天覆地的动静。支开窗棂向下望,原来是小伙计从未进过厨房,非但煮姜汤的意愿落空,还险些酿成大祸,将厨房给烧了。他站在院子里,盯着自己的手掌,犹自不愿相信,解释说:“赤砂掌火力过于刚猛,再来一次,必定好很多。”于是又一掌朝灶台挥去,火星滋啦滋啦,柴禾爆了又爆,什么都成了黑灰。好在还有两颗地瓜,刚刚好给烤熟了…

我扶了扶额,觉得未来的日子必定十分艰辛。鉴于食材全都毁于一旦,我俩当夜便只能窝在一起啃地瓜。

啃完地瓜,肚子疼得厉害,我整个人也像虾子一般弯起来,脑袋晕晕乎乎的,看什么都觉得朦胧。

他见状一指搭在我手腕内神门穴,真气顿时涌入体内,源源不绝。视线亦随之清晰。

我知真气可贵,遂抽回了手道:“来葵水和受伤不一样,这个没用。”

“那要如何?”他诚恳地望着我‘请教’。

我低头嗫嚅道:“只是肚子疼…而已。”

他没说什么,只手缓缓探入被窝,似有过短暂的犹疑,却仍在我腹部轻轻揉了起来,热度透过掌心传递,我浑身上下像被淋了一盆热水,脸也红透红透,半晌愣愣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单手支颐,半侧着身子躺在我旁边,声音如箫管陶埙般沉静醇厚:“锦哥哥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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