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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虎臣将酒坛开封,将碗一个个摊开,一碗一碗的满上。
含光不解其意。
虞虎臣端起一碗酒,对着夜空:“大鹏,大哥敬你一碗。”他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一碗酒泼洒在地上。
“玉林,大哥敬你一碗。”虞虎臣再次喝干一碗,又将一碗酒泼在地上。
含光眼看父亲连着喝了数碗,上前想劝阻父亲。虞虎臣却挡开了她的胳膊,就着廊前的灯,含光赫然发现他满脸是泪。
含光急问:“爹,你怎么了?”
虞虎臣赤红着眼,像是拼了很大的力气,才哽道:“你赵叔他们都死了。来,含光,承影,过来敬酒。”
含光不敢相信,急道:“爹,你是不是喝醉了,赵叔他们怎么会死?”
虞虎臣不答,一碗一碗的喝着酒,像是搏命一般凶狠,酒顺着脸颊流下,衣衫尽湿,他一碗接一碗的豪饮,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酒。
含光心里一阵剧痛,赵叔,云林叔,威叔……跟着父亲从惊风城杀出血路,跟着父亲在虎头山落草,又跟着父亲进京招安,一眨眼人都没了?不,不会的。
她不信,眼泪却哗然而下。
虞虎臣疯了一般的灌着自己,这一夜喝得酩酊大醉,痛哭流涕,又狂笑不止。
含光又着急又担忧,幸好有承影陪着她。
终于到了后半夜,虞虎臣狂吐一通,沉沉睡去。
含光舒了口气,慢慢走出卧房,坐在回廊前的台阶上,心情沉痛悲伤,赵大鹏,许云林等人的模样就像是在眼前晃动,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拼命的咬着唇,想让唇上的痛能压过心里的痛。
承影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夜风幽凉,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肌肤紧紧绷着,心里的悲伤压抑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承影低声道:“含光,人总会死。赵叔他们,皇上会嘉奖,商国志上也会留下一笔。”
含光眼含泪水,转头看着他,“哥,你说人是高高兴兴的活着好,还是为了一个虚名死了好?”
承影良久未答,夜凉如水。
“哥,你说爹会后悔么?”
承影顿了顿:“义父不会后悔。”
“那你呢?你会后悔么?”
承影沉默。
含光缓缓叹了口气:“你们都是男人。”然后站起身,走进了卧房,关上房门,含光将手紧紧捂在心口之上,那里痛不可抑。
翌日一早,含光醒来去看虞虎臣。他宿醉之后,脸色更加不好,眼中血丝遍布,眼皮也肿的老高,尽现老态。
含光心里又是不忍,又是担心,劝道:“爹,今日在家歇一天吧。”
“不成,京城尚未安定。爹脱不开身,有件事,你替爹去跑一趟。”
“什么事?”
“当年你江伯父给承影订了一门亲事,是太常寺柳大人的女儿,这一晃多年,也不知柳小姐是另嫁他人,还是守着婚约。你替我去看一看,江伯父不在,承影的亲事,我得替他操着心。”
第 19 章
含光点头答应,吃过早饭便出门买好礼物,带着新来的管家老胡,一起到了东城。
虞虎臣只记得柳家住在东城的哨子胡同。含光便和管家从胡同口开始打听,终于问得柳家住处。
含光上前叩门,一个小厮开了门问道:“姑娘找谁?”
含光忙道:“我是江承影的妹妹,来拜访柳夫人。”
小厮说了句稍等,关上门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门重又打开,小厮请含光进去。
含光从管家老胡手里接过礼物,道:“你在门房处等我。”
含光随着小厮进去,穿过回廊到了正厅,屋里已经坐着一位夫人,年约四十,眉目清秀,神色甚是激动。
小厮站在门口,小声道:“这是我家夫人。”
含光忙上前施礼,递上礼物。
柳夫人接过东西放在桌子上,迫不及待就问:“你是承影的妹妹?他人在哪儿?”
含光言简意赅把这几年的情况大致说明,柳夫人瞪着眼睛听着,半晌才反应过来,忙道:“姑娘请坐,请坐。”
含光坐下,柳夫人这才想起来让人上茶上点心,一时间手忙脚乱的甚是抱歉:“姑娘见谅,我实在是太意外了,一时慌了神,失礼失礼。”
含光笑笑:“伯母客气了。不知柳姐姐她……”
余下的话,含光没有问出,但柳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当即含泪道:“可怜湘君一直还在等着他呢。这些年他生死不明,音讯全无……”说着,柳夫人便忍不住掉下眼泪,极是委屈。
含光心里涩涩的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这些年父亲躲在虎头山落草为寇,哪敢给京城通信,还以为柳家早已自动解除了婚约,幸好来问了问。
这时,从屏风后也传来压抑不住的低泣声,含光知道,定是柳湘君也得知了消息,忍耐不住想要听听。
“伯母放心,我回去禀告父亲,及早定下婚期。”
柳夫人拿出帕子拭了眼泪,叹道:“唉,当下国丧,再快,也得三月之后了。”
她是恨不得今日就把女儿嫁出去。柳湘君已经二十周岁,左右邻居都私下议论,柳夫人为这事不知和柳同吵闹了多少回,偏生柳同是个认死理的迂腐之人,对名节看得比命还重,就是不肯将女儿另嫁他人,反而以贞节牌坊望门寡来教育柳夫人不重名节,没有廉耻之心。
柳夫人眼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老在闺中,真如日日锋芒刺眼,利刃剜心。如今一听承影终于有了消息,激动狂喜之下,已经全然失了方寸,又是哭又是笑,待得含光走了,她才想起来也不曾回礼,不曾留她吃饭,也没问清住处,顿时懊恼不已。
含光等到虞虎臣回来,便把白日去柳家之日告知了父亲。
虞虎臣听罢,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小盒子出来,递给含光。
“当日在虎头山,爹也积攒了不少钱财,走的时候,大部分都留给了山上的弟兄,这些是留给你和承影的。爹忙得脱不开身,这婚事你去置办,先去买个好宅子,再买些佣人,家里的东西你看着添置,都要最好的。你江伯父是我的生死之交,又救过你的命,爹把承影当成亲儿子般,这婚事一定要大办。余下的银子,你收着,将来做你的嫁妆。”
含光接过盒子,心里又酸又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切的感到父亲的疼爱。
“爹,柳夫人很急,这日子你看定在什么时候?”
“等承影回来,我与他商议商议。”
夜里承影回来,虞虎臣和他商议婚事。
承影木呆呆的坐着,不发一言,良久说了一句:“全凭义父做主。”
“那好,这几日你抽个时间,咱们父子俩带着礼,上门去见见你岳父,定下日子。”
承影低头嗯了一声。
含光对操办婚事毫无经验,便将老胡夫妇叫到屋里请教。老胡以前在大户人家当过管家,帮着当家主母操办过婚事,还算有些经验,便对着含光从头说起。
含光一听婚礼如此繁琐复杂,忙拿了纸笔,一边听一边记,老胡两口子足足讲了半个时辰,含光写了满满两张纸。
两人走后,含光就着单子开始掰着算盘估计预算,等大致心里有了谱,夜也三更了。
含光伸了伸腰身,正要去睡,突然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她打开房门。
夜月如水,庭院里树影婆娑,一道身影矫如游龙,手中长枪银光飞舞,空灵恣肆,如一枝巨笔卷起疾风在夜色中狂草淋漓。
他的枪法凌厉迅猛,似乎在发泄着一些无法言明的情愫。那种雷霆万钧却隐忍不发的气势,如同山雨欲来风满楼,云海漫天,狰狞奔涌。
含光默默看着,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失落。
他成了亲,便再也不会和她住在一个院子里,再也不能每日见到他。他从此属于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为他操持家事,为他生儿育女……分享他的喜怒哀愁,与他携手白头。
她似乎看见一个女子挽着他的臂膀,渐行渐远,路旁是如丝绿柳,花团锦簇。她依稀看见他对着那女子温婉的低头。
突然间一层水雾蒙上了眼帘,模糊视线看不清他的身影,只是一团模糊,仿佛从此他在她的生命里也将渐渐的模糊远去。
一段生命,不同的阶段都有最重要的那个人,曾是父母,或是爱人,但也有人,从头至尾,只有自己。
三月之后,她是他的曾经,他也是她的曾经。这种岁月无情偷换流年的伤感让她黯然神伤,终究失去,不可挽回。她不忍再看,想要关上房门。
“含光。”他停了下来,站在廊下,劲拔英挺,如同他手中的长枪,有力贯苍穹凌云之势。
含光心里的酸涩愈加的浓烈,嗓子哽着一团涩楚胀痛。
两个人沉默着,隔着一团夜色,看不见彼此的容颜,但却心意相通,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是十几年朝夕相处的一份默契,但很快会有一个人来隔断这份默契,她不舍,却知道这是必然。
她眼中噙着泪,却对着他笑。从此以后,他有了家人,多了一个人来爱他,以后还有有更多的人来爱他。她该为他高兴,可是为什么那团水雾渐渐浓郁,结成了水珠,顺着脸颊滑下。
她明明想要对他说一声祝福,但嗓子哽得说不出话来。
“含光。”他只是叫她的名字,却什么也不能说。她听得出这两个字背后的千言万语,但她知道他不会说出来。
有些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而有些事知其可为而不为之,这便是生而为人的一种坚守。
万里青穹,大江东去。
翌日,含光开始带着老胡四处找寻合适的宅子。天色擦黑才回到家里,进门就听见丫头说有一位客人等了她整整一天。
含光不知是谁,阔步走到正厅,看见林晚照施施然站起身来。
含光扶额,歉然一笑:“哎,我全给忘记了。”
“虞小姐,这治病不能间断。”
“那烦请林御医将药方留下,我让下人去买药煎药。我这一段时间恐怕每日都不在家,不敢再这么耽搁林御医的时间。”
林晚照不卑不亢道:“这个,虞小姐定个时间,我过来就是。煎药可以找人代劳,这施针,必须我亲自才行。”
“这个,看来只能晚上了。”
林晚照略有点不自在,“白天不成么?”
“白天我要出去买东西,我这头一次操持婚事,也是一团乱麻,忙得不知东西南北。”
林晚照一怔,她要成亲了?
自这日起,含光便四处看房子。因承影在她心中重之又重,所以她看宅子也极是挑剔,直选了半个多月,才看上一家。虞虎臣和承影看过之后,便定了下来。
含光买了几个下人将宅子修葺一新,便开始往宅子里添置东西。大到家具,小到碗筷,事无巨细,含光皆是尽心尽力亲力亲为。
这日,含光带着两个小丫头来到锦绣庄挑绸缎。据说这是京城最好的绸缎庄,达官贵人的家眷都喜欢来这里。
含光自是挑那最好的,因是办喜事,绸缎都选了喜庆的红色,小丫头抱在怀里,红彤彤一团喜庆。
含光买过正欲离开,突见店外走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钱琛。
钱琛见到含光脸色一喜,“真巧,虞小姐也在。”
含光道了个万福:“钱公子。”
钱琛便指着身旁的两位女子道:“这是我舅母、表妹。这位是御林军首领虞将军的女儿。”
含光见了礼,便要告辞。
钱琛看着小丫头怀里的红绸缎,本是无心的问了一句:“这是你买的?”
“嗯,准备办喜事。”
钱琛脸色一变。
“含光先告辞了。”
钱琛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进了店里对舅母道:“舅母,我有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