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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她明显觉到白衣妖孽的身子一滞,便又仰起头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时候不早了,回房休息吧。”
来到书房门口时,白衣妖孽的脸色已十分苍白。
姜怜心只看着他进到屋内,便道:“今日尚且未能尽兴,我回房拿个枕头,再来与你秉烛夜谈。”
说完她只自顾自的转身往寝屋里去,也不管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待姜怜心拿了铜钵与红绳出来,书房的门果然已紧闭。
她于是慌忙将红绳抽出,绕着那间书房缠了整整七圈。
完成之际,正好是月至中天。
她又抱着铜钵,蹑手蹑脚的凑到书房门前,试探的敲了两下。
“白管家,我进来了。”
屋内隐约传来一声浅叹,继而响起那白衣妖孽的声音:“我已歇下,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依旧是清冷的声音,却明显有些虚浮。
姜怜心忽然鼓起勇气,佯装无赖道:“休得骗我,你是妖,哪里需要歇息,莫不是连白管家都嫌弃我。”
说到最后,她故意换作委屈的语调,又附耳到门上仔细探听,屋子里却再没有声音传来。
见时机已至,姜怜心把铜钵藏到身后,推了门进去。
房门再次关闭之际,那些缠绕在屋外的红绳便似有了生命,兀自越捆越紧。
上面穿着的铜钱亦颤动着发出金属之声,而后飞速的在红绳上穿梭。
入到书房内的姜怜心踩着月光谨慎的朝床榻边靠近。
铺满床榻的白裳即使在昏暗的房间里也显得格外耀眼,那白衣妖孽倒是真的歇下,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待行至近前,姜怜心便又是一惊,但见那散乱的乌发间,一张俊美而又惨白的脸正因痛苦而逐渐扭曲。
他紧闭着双目蜷缩起身子,仿佛在炼狱中煎炸。
“白管家……小白……你怎么了?”
姜怜心明知故问,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触了触他的肩头,但觉掌心冰凉一片,而他也在不住的颤抖。
是怎样的痛苦会让谪仙般不可亵渎的他,露出这般狰狞的情状。
姜怜心被骇得后退了数步,却又强自稳住心神。
此刻,矶元道长定然已在府中催动阵法。
从月至中天到第一抹朝霞浮现天际,她所剩的时间已不多。
姜怜心慌忙挪至机案边掏出铜钵,边往里面倒着朱砂与雄黄,边不住的往一旁的床榻上看去。
待准备妥当,她又急着点火,奈何一双手竟抖成了筛子,那火点了几遭才终于点着。
当火舌在铜钵中跳动时,白衣妖孽似失去意识,竟如陷入沉睡般安祥,唯有紧皱的眉宇昭示着那不曾散去的痛苦。
姜怜心自书柜顶层取下那幅画,展开来摩挲过略为泛黄的纸张,终是一狠心扔进了铜钵里。
那火苗一触上纸面,便似受了召唤,疯狂的撕扯吞噬。
很快,那幅画下方的边角已扭曲焦黑。
就在姜怜心认真的看着铜钵时,自床榻上传来的一声微弱呻吟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白衣妖孽好似被从梦中惊醒,却又陷入更深的痛苦,他不断的翻来覆去,一头墨发便在床榻上拂起层层波澜。
看到这一幕,姜怜心的胸口莫名的抽痛。
她拼了命的自铜钵里抢出那剩下的半幅画,将上面的火焰扑灭。
好似若不这样做,她就会因心尖上的剧痛而死去。
也不管那铜钵里还燃着的火苗,她慌忙扑倒床榻前,握住白衣妖孽仿若求救而胡乱挥舞的手,一时间已是泪眼朦胧。
“你怎么了……”
她不知这滑落的泪珠是害怕还是痛苦,只是眼睁睁看着床榻上的白衣男子苦苦挣扎而不得解脱,她的心就愈加的疼痛。
于此同时,白衣妖孽的身上却起了更加骇人的变化。
但见那雪白衣袖在月光中闪烁星子般的光芒,而后愈演愈烈,至盛极之际,却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俨然有化作光斑散去的势头。
不仅是衣袖,连他的指尖也是一样。
姜怜心不可思议的看着捧在她掌中的那只手,就好像那一次他握住那块玉佩时一样。
那只手在渐渐变得透明,直叫她恐惧的不敢握起手掌,只怕下一刻它就会碎裂开来。
“不……”
姜怜心不由自主的发出痛呼,她欲转身去叫矶元道长停下阵法,却又隐隐觉得若是此刻离开,就再也见不到他。
她只得两面为难的跪坐在床榻前,满面泪流的低喃:“怎么办?要怎么做,才可以帮到你……”
事情原不该是如此,她以为看到他消失不见,她会喜闻乐见,却为何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竟在最后那一刻崩塌。
姜怜心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唤着他,惊慌失措的不知该怎么办。
万般痛苦间,她脑中却忽然闪过矶元道长的一句话。
“除非有人在此时自愿渡与他生气,否则必死无疑。”
至此,她想也不曾想,只俯下/身子,朝着那两瓣正在痛苦中张阖的薄唇便贴了上去。
仿佛受到生气的感召,白衣妖孽顺势将她拉入榻中,手臂紧紧的将她禁锢。
片刻后,他似恢复了些许力气,猛的一翻身便将两人位置倒置,把她压在了身下。
姜怜心已不得动弹,唯觉源源不绝的墨香自他的唇齿间弥漫进她的呼吸。
微凉的唇舌似不知餍足那般侵蚀着她口中每一寸芬芳。
也不知是因为被他夺去了生气,还是这唇舌交缠过于激烈,姜怜心已是全身脱力,唯一的那一丝清明也似飘上云端,浮浮沉沉间,竟让人想起被他拥着飞翔于天际的感觉。
她甚至觉得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欲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那样深入的拥抱,是她活了十六年也未曾体会过的。
这一夜太过可怕,颠覆了她这十六年来建立的太多东西。
这一夜太过漫长,直叫她以为自己就要丧生于他的怀抱。
第六章 :妖之契约(四)
当霞光浮满天际,白衣妖孽终于自痛苦中清醒,然而当他支撑着受尽反噬折磨的身体自床榻上坐起身时,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情景。
姜怜心抱着双膝蜷缩在床榻的角落里,她披散着发丝,身上的衣衫亦有些凌乱。
那些发丝于是铺撒下来,覆盖住她娇小的身躯,仿佛一道屏障将她与现实隔绝开来。
即便如此,却也掩不住她微微颤抖的双肩。
她正埋头于双膝间哭得伤心,又好似拼命隐忍着,怕被人发现。
床榻的另一边传来窸窣的声响,雪色衣衫缓缓挪至她近前,伴着淡淡墨香飘入呼吸之间。
那略显苍白的手,携了半寸长的指甲,却敛尽煞气,温柔抬起,欲抚上她的发丝。
似安慰又似询问。
只是未及触碰,却已被她退缩着避开。
他亦不再执拗,讪讪将那半抬的手滞在空中,眸光却默然在她身上凝固。
“昨夜……我是不是……和你……结了契约……”
姜怜心略抬起头,露出糊了满面的泪痕,因啜泣而颤抖的声音格外令人揪心。
白衣妖孽没有回答,只是于敛目间点了点头。
泪眼朦胧间,她却已抓住这一瞬的表情,下一刻却重新埋头哭得愈加伤心。
或许是已被人看穿,故而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姜怜心这一遭哭得格外撕心裂肺。
也不忌讳被那罪魁祸首瞧去甚至嘲笑。
事实上面对这般梨花带雨的情形,白衣妖孽也是无心嘲笑的。
他举目向屋子里环视了一遭,当灼烧得焦黑的铜钵和那半张残破的画卷落进眼眸里,一切已然明了。
目光最终又回到姜怜心的身上,他顿了许久,终于生涩的开口:“其实你又何必这样伤心,我一次不过取须臾生气,至耗尽少说也有十年光景,况且就算是耗尽生气,我不曾损你魂魄,也不过是重投一次胎就罢了。”
“什么叫重头一次胎罢了,你说得倒轻巧!”
姜怜心忽的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圆睁的双眼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而变得通红。
这一刻,她似乎忘却了两人间的力量悬殊,仿佛再也忍无可忍一般,肆意发泄着自己的委屈和不甘。
她握着拳,冲愕然而视的他愤恨的怒吼:“在你眼里如此轻巧的投胎,对我来说却是死!你法力高强,有千年修行,在你眼里我这般凡人不过只是蝼蚁。可你活了千年,又怎么会知道这短短百年,对我这个凡人来说有多珍贵!”
姜怜心越说越激动,那只手紧攥了胸口的衣襟,仿佛承受着揪心之痛:“或许在你看来,我死后灵魂尤存,喝了那碗孟婆汤,一样可以再活一次。可是,那就不再是我了啊!不再是姜怜心,不再记得经历过的人和事,那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啊……”
说到最后,姜怜心的话语已化作啜泣,她费尽心力的说与他听,却明知他不会理解身为凡人,对死亡的恐惧。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姜怜心又埋下了头,似脱力般轻声低喃。
也不知是否为她方才的那番话所感,白衣妖孽竟没有再反驳,只是变换作白管家的模样,缓步退出了书房。
如此也不知哭了多久,仿佛是将这十六年来所有的委屈都倾出来,姜怜心仍由那泪水一遍又一遍的冲刷过脸颊,直到流尽心底不快,才终于自床榻上下来。
她就着书房里常备的寝具,简单的梳理一番,抹尽面上泪痕,便推了门出去。
那白衣妖孽竟一直守在门前。
见她出来,欲挪至近前相问,却又似怕引她不快而欲言又止。
她便提了裙摆,低眉敛目的迎了过去,至他身侧才停住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
说话间,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雪色的衣摆上。
白衣妖孽显然不曾想到她突然问了这样一句,正诧异的望着她不语。
“我是想,我既与你结成契约,却还不知你的名字。”姜怜心的声音因哭了一夜,还十分沙哑。
气氛总算缓和些,白衣妖孽见她不再纠缠于悲痛,倒也欣然,开口之际,却又陷入难题:“我……忘了。”
“忘了?”
姜怜心诧异的抬头,然则入目之处的瞳眸却也真诚,倒不像是编造谎话的模样。
她于是默然一叹,心道这做妖活得太久也未必是好事,竟连自己的名字都给忘了。
继而又对他道:“罢了,身为姜家管家,好歹也要有个名字,不如就叫……”
说话间她又想起初见他时的那幅画,不过看了几次,却已潜移默化将上面的两句诗印刻在心里,便下意思的念了出来:“‘画入青丝来,香消浅山末。’就叫画末吧。”
白衣妖孽略沉吟了片刻,却也点着头接受了。
“如此便好。”
姜怜心留下这句话,正打算往府上正厅行去,却又忽然想起那屋子里的昨夜留下的残局,便回过身来,绞着衣摆启齿:“你怎的……不问我昨夜之事?”
画末仍立在原地,眼眸隐在逐渐炫目的晨光中,看不清表情。
他动了动衣袖,却不曾移动脚步,以惯有的清冷语调道:“我既与你结成契约,就不会疑你,更何况你而今丢了玉佩,若没有我的庇护,莫说十年,便是十日也难挨过,身为一家家主,这般简单的衡量,应当懂得。”
“白管家所言甚是。”姜怜心忽然失笑,似自嘲又似落寞,却终于不再相问,转身朝院落外行去。
忙完了生意上的诸多事宜,又去新开的铺子里巡视了一遭,姜怜心也不急着回府,而是绕到了珈业寺前,往那卜算铺子里去。
矶元道长一见她出现,慌忙放下手上的事情,急匆匆把她拉至后堂相问:“如何?那妖物可除了,昨夜本想去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