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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末将她目光躲闪的模样凝视了许久,直到她有些愕然的抬起头时,才说道:“我并非要用妖法害人,只是要赶回姜府取一样东西。”
“你父亲留下的东西。”不等姜怜心相问,他便已将答案说出。
近在咫尺的漆黑瞳眸满是坚定不移的情绪,仿佛有某种奇妙的力量,让人不觉间沦陷其中。
姜怜心便在那双瞳眸的蛊惑之下默然点了点头。
临行前,画末又回头嘱咐她道:“离天亮还早,你先歇息片刻,如此明日示于众人之前也不会是个狼狈的家主。”
他这句话,姜怜心却也当真听了进去,果然在他离开后躺回床榻上浅眠了片刻,可也只是憩到半夜便再也无心睡眠,索性坐等画末归来。
惊心动魄的一夜总算过去,玉琼宴上却还是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令人不禁揣测,那一张张挂满笑意的面容之下,又掩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情绪。
姜怜心有些紧张的攥紧了衣摆,下意识的抬眼看向身旁的画末,却见他一袭白衣卓然于世,清冷的面容宛若山巅积雪般没有情绪,却始终从容而又娴静。
她便也似被那双宛若无波的瞳眸感染,深吸了一口气,逐渐缓解了些许的焦躁。
昨夜在她如坐针毡之时,他也是这般,白衣翩然、从容不迫的自月下归来,而他手里捧着的那一小坛酒便是她父亲留下的东西。
“有请姜家家主,为我们介绍姜家所展示的酒品。”
在司仪清朗的声音中,姜怜心恍然回神,起身上台之际又无意将目光投向画末。
那一瞬间,他薄唇似乎弯起了极微小的弧度,只是当她欲再看得真切些,周围的宾客已然爆发出期待的掌声,催促着她加快脚步行至高台之上。
姜怜心捧着那个小巧的,仍带着泥土气息的酒坛,缓缓掀起眼帘,一面将视线扫过台下众席,一面朗声道:“感谢各位,愿意在此品尝姜家这一坛薄酒,在为诸位斟酒之前,姜某还想与大家分享一个关于酒的故事。”
“这个故事要从十六年前的那个深秋说起。江南有一位老爷得知了自己心爱女子有孕的喜讯,于是放下一切,马不停蹄的从远行的旅途赶回家中。他握着心爱女子的手,想象着他们的孩子会是何等的活泼可人。他怀中女子却潸然泪下,道‘承蒙老爷错爱,江南医术最好的大夫已来把过脉,这腹中的是个女孩’。那位老爷却并不失望,反而亲手酿造了一坛女儿红,与女子一道将酒埋在府中梅树下,而后拥着他心爱的女子道‘这是我为女儿准备的美酒,待到女儿十八年后出嫁时,你我再一同将这坛酒取出送给女儿做嫁妆。”
这是个父慈母爱的美丽故事,昨夜当姜怜心听画末说来之时,若非知晓他定然编造不出这样的情节,一定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样的故事竟发生在她那位记忆里连面容都已模糊的父亲身上。
原来她的父亲竟与她的母亲如此恩爱,原来她亦曾经拥有父爱,只是那一切都在她出生之际戛然而止。
或许正因为她的父亲太过深爱她的母亲,所以才会将她母亲难产之死的怨恨都加诸于她的身上,才会始终以漠然的态度疏远她,以掩盖心底的哀伤。
原来她并非被人摒弃的敝草,原来她不是生来就没人要的扫把星。
知道这一切的姜怜心忽然觉得漂浮不定的一颗心有了皈依。
她噙着泪光继续讲述:“后来他们的女儿出世了,可惜的是女孩的母亲难产而死,那位老爷多年来思念爱侣,终究积聚成疾,也在女孩十八岁前过世。当年执手许下的诺言,再也无法实现,最后他们的女儿就自己把那坛酒挖了出来。”
“那坛酒唤作花雕,而那位老爷就是我的父亲。”说到这最后一句时,姜怜心的脸颊有泪痕滑过。
随着她的故事落下帷幕,座下众人却陷入长久的静默之中,许久竟没有一个人出声。
他们似沉浸在故事的哀婉之中,仿佛那梅树下执手相看的一幕就在眼前,如此的身临其境,震撼人心。
后来也不知是谁起头鼓起了掌,继而宾客间迅速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江南自古便有习俗,得女之时由父亲亲手埋下美酒,待女儿出嫁时取出与众人同享,唤作女儿红,可若是女儿成年前夭折,那酒便唤作花雕,意同花凋。相较这民间传说,姜家家主的故事倒是更动人些。”宴会司仪也忙不迭的上前呈言。
在高/潮迭起的叫好声中,姜怜心总算长舒了一口气,抬袖拭了眼角的那滴泪,向台下展露一抹笑容道:“这是先父生前亲手埋下的酒,而今我将它取出与诸位同饮,感念今生再也无缘的父女之情,还望各位不弃。”
参与玉琼宴的各位当家中,有不少都是姜锦宏的旧识,即便没有交道的,也听闻过不少关于他的事迹,而今饮着眼前花雕酒,自其中品出的愁思也格外强烈,故而一个个都是且饮且叹,有的竟潸然落下泪来。
就连那评委座上最德高望重的一位长者也赞叹不觉:“这酒虽不及吴记的女儿红醇厚,然而在十八年酿期未满时取出,却多了一丝生涩之味,融合在近乎完美的酒液中,反而令人久久不能忘怀,竟像极了故事里半路夭折的父女情分,戛然而止之处却也格外刻骨铭心。”
伴着那人话语,姜怜心再度将目光投向席间的画末,才发现他唇畔的那一抹笑意已然加深,竟果真不是错觉。
玉琼宴结束后,诸位商场上的前辈,许是念及姜锦宏的逝去,皆纷纷来与姜怜心攀谈,就连那些在姜锦宏去世后几乎断绝了与姜家来往的当家们也上前来与她说了些安慰之话。
姜怜心便也都一一的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再三的谢过后才与姜家众人一道准备离场,临行时,却有人将她唤住。
她回过身来,发现唤她的正是方才在宴上赞誉那花雕酒的长者,于是欠了欠身表示礼节,随后却听他叹道:“虎父无犬女,姜小姐果然不让须眉,只可惜太重情义,终究不是经商的材料。”
想不到初次相谈,此人就这般直言不讳,姜怜心有些诧异的愣了愣,随即又立刻换上笑颜,恭敬道:“怜心不才,谨遵前辈教诲。”
那老者离开后,她却也只是摇了摇头,全然未将他那句不大让人听得懂的话放在心上。
出了玉琼宴后,姜怜心便加紧两步跟上画末,与他一道往客栈行去。
两人默然并肩而行,片刻之后,姜怜心终于忍不住开口:“谢谢你为姜家做的这些。”
画末半晌未应,在两人交叠的衣摆扫过地面的窸窣声中,方才想起他清冷的声音:“无妨,只可惜终究未能夺魁。”
正如他所说,姜锦宏留下的花雕酒在滋味上终究还是逊了那女儿红一筹,在评委最后的裁定之下,得了个榜眼之名。
姜怜心却侧过脸来,映在他墨瞳中的面容缓缓绽放出笑容,并非伪装,而是生自心底的真诚笑意。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专注的与他对视:“没有夺魁又何妨,至少也在三甲之内,况且这一遭玉琼宴之行,我得到的远不止这榜眼之名。”
说罢不等画末反应,便又转回去继续朝前行,继而仿若不经意间随口道;“经过这一遭,我忽然明白,所谓金钱名利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远没有那些东西来的重要。”
她话音落下后,画末立在原地将她的背影凝视了许久,却也终究不曾追问“那些东西”到底又是哪些东西,只是踱至她身旁,继续与她并肩向前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再坚强的人也会在某一时刻现出软弱和犹豫的一面,只要最终可以勇往直前就好。ps:花雕的故事来自于江南旧俗,确实是有的,和女儿红一样,同属于绍兴黄酒。
第十三章 :一个吻(一)含入V公告
姜怜心一行归至姜府时;正是年关将至之际。
念着过往每逢除夕夜,自己总是过得孤寂;故而特别能够体会无人可团聚的凄苦,姜怜心便征得了画末的同意,邀身在异乡的矶元到府上一起用年夜饭。
一来孑然一身的矶元不至于太过孤苦;二来人多也热闹些。
不过当矶元领着小璃一起踏入姜府大门时,姜怜心才明白过来,这道士哪里孤苦;反而正与那灵兽打得火热。
这眉目传情;暗送秋波的;直叫冬日清许的姜家庭院也生生多了几分春日般的暧昧。
好在经过赵欢一事后,画末对于矶元的态度也不是那么反感了,难得两人互相恭敬的行了礼;相安无事的在同一张八仙桌前坐下,还颇有些相谈甚欢的意味。
至于小璃,原就是灵兽,与妖也沾了几分缘故,见到画末时竟不似与姜怜心初见时那般顽劣,颇为乖顺的寻着矶元和画末中间的位置上坐下,只是当她开口时,气氛却不像开始时那样顺畅了。
当时,姜怜心正拿出主人的架势,招呼大家好生享用那桌热腾腾的年夜饭,怎料小璃对画末的兴趣远远超过了满桌的佳肴。
她撑着下巴,一双杏仁核似的大眼睛在他身上来回转悠了十几遭,看得姜怜心心惊胆战,生怕画末被她盯得一时不快,把这八仙桌给拆了。
好在画末今日心绪不错,自始至终都只是低头饮茶,只当没有看见,可是就在姜怜心略松了一口气时,小璃却又发挥起她那纯真善良的本性来。
小璃见朝着画末看了许久他也没有反应,便索性放了筷子,一心一意的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同时问道:“你就是姜府里那只画皮妖物?”
她边说边眨了眨眼睛,不等众人反应就又追问道:“你当真有千年道行?”
姜怜心正盛汤的手一抖,那汤匙便掉进了汤碗里,她也顾不得去捡,不安的抬眼偷觑画末的表情,见他依旧如故的面若冰霜,便忙夸张的一声惊呼:“哎呀!都怪我不小心,盛个汤勺子也没拿稳,来人啊……”
她正唤丫鬟过来收拾,却听到身侧幽幽飘来一抹清冷的声音:“大约三千年吧。”
这下,姜怜心却把那汤勺的事情彻底抛到脑后,一脸诧异的侧头看着画末发愣,还是那被她招来的丫鬟怯怯唤了几声,才令她回过神来。
画末几时竟转了性,变得这样好脾气了。
姜怜心暗忖着,刚夹了一块鱼肉准备入口,却又听到小璃发出一阵赞叹的惊呼,继而以无比艳羡的语调道:“千年道行啊,比起我这百年修行简直强了十万八千里!难怪整个姜府里都布满了你的妖气,实在是太让人羡慕了!”
说罢她又将目光投向了姜怜心,这让姜怜心隐隐生出一种不祥之感,警惕的看向她时却见她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道:“难怪我第一次见到家主时,就觉得家主身上有妖气,还当家主是妖,原来那妖气是白管家的。”
听到这话,姜怜心下意识的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又向四周默然环顾了片刻,仿佛能想象到家中妖气漫天的样子,嘴角不禁略抽搐了两下。
坐在她身旁的画末对小璃的话不置可否,小璃则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兴奋的看着画末和姜怜心二人道:“白管家分了这么多妖气在家主身上,难道说你们二人在双修?”
这下轮到矶元把筷子掉到了地上,不仅如此,他还被菜食呛到,趴在桌上直咳嗽。
小璃见矶元如此,立马将注意力转到他那边,抚着他的脊背帮他顺气。
姜怜心却捕捉到小璃话中的那个意思不甚明了的词,似乎在哪里听过,便顺口问道:“双修是什么东西?”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滴茶水自画末的茶盏中溢出,滑落至白玉般的纤指间,矶元则咳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