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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来算命的!我是来、来让你起个名字,我也没、没那么多钱……”
此时早有些人纷纷围拢来看热闹。石瞎子听说起名字尚且算好,这“没钱”二字一旦入耳,顿时立起了一双乌突突的眉,翻起来一对白夋夋的眼,手里罗盘转得噼里啪啦如算盘相似,阴阳怪气笑了一声道:“阁下是个体面人,如何来消遣我这瞎子?先前有求于我,待我说了一番好良言后再来反悔,这为人忒也……嘿嘿!也罢也罢,阁下既然爱惜银钱,我却不能见死不救,免费赠你几句也就是了……阁下这命数依我看来,正是天煞孤星掌中照,兄弟朋友全上吊,妻儿老母无人管,一世漂泊命萧条!”
年轻人听他说得如此难听,不由大怒:这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待要给他一掌,见他瞎眼却也可怜,这半日不见一个主顾,何尝不是天煞孤星的运气?虽不甘心与他惺惺相惜,到底打他骂他更非英雄行径,如此一想,攥紧的拳头不由得松了。石瞎子见他半晌不作声,有点纳闷,再听他脚步响起竟是走开,只当他怯了,得便宜卖乖地哑着喉咙叫道:“风雨欺人,阁下保重!”
这八字俗话却如同千斤重一个橄榄,年轻人听在耳里分外锥心,咬了咬牙,拔步便走。却听到身后有竹扁担吱吱呀呀,脚步声噼噼啪啪,一个人扬声叫他:“好汉慢走!”
年轻人没好气回身看去,见一矮个子小贩,挑个剃头挑子,笑嘻嘻地看着他。他经人奚落了这许久,心怀大恶,不知此人来历更无法答话,呆着脸瞪着他看。小贩却不介意,仰着脸儿道:“这位好汉,我看你英雄长大一个人物,何必跟那起人一般见识?你要改名号好办,城南庄最近来了个姓温的教书先生,平日里惯爱写些评书话本,蹲在路边给大伙讲古。听说他起的那些个名头都好生响亮,什么血流成河,什么神通广大,十分热闹;你何不找他帮忙去?那先生虽没个功名,好歹算个读书人,看见好汉定会欢喜,说不定便不找你要银钱。你看可好?小人没什么见识,这几句话倒是便宜。”说罢又是嘻嘻一笑,露出老大的板牙来,眯起眼睛径自挑着担子去了,竟没容那年轻人开口道谢。
有道是话是开心锁。年轻人一番隐姓埋名的打算遭到这番冷遇,本来已经意兴索然,百无聊赖之际却听到一番指点,不觉心情舒爽了不少。剃头匠这番话在别人听来还则罢了,在他又激起一番热心肠,当下思忖:“那人与我无亲无故,着实一番好意劝我,又称赞我像个英雄。我若不去,岂不辜负他?名字虽说我可以自诹一个,到底还是有学问的人更好。那先生既然教书,想来是识文断字、通情达理的,纵然不为我取名,到底不至于消遣我。”主意打定,就往城南庄来。行不几里路,寻路人打听清楚私塾所在,径自奔去。只见孤零零一座茅屋宿在小树林边,暮色临近,大黄叶子经风一吹啪啪直响,四下里更无人声,想是学生们下学了。年轻人正要叫门,却听里头一阵鼓板儿响,有人按着拍节唱道:
“……莫怪那伯牙摔琴酬知己,自古知交有几人?更可叹恩情绝中道,两下里寂寞受伶俜。宝剑西风英雄梦,好一似落花流水总成空……”鼓板又是嗒地一响,那人大声自言自语道:“唔,好是不好?了是不了?这几句虽然不好,却是真情。一部长篇鼓儿词,总不能没了这些话帮衬。有理。有理。好便是了,了便是好。如今不好,便是未了。哈哈哈!”
年轻人起初还以为是有客与主交相辩论,谁知听下来竟然通篇都是他一人说话,觉得啼笑皆非。只是既然来了,也没有转身就走之理,若是说得投契,也许还可借宿一晚,便举手拍打门环,扬声问道:“请问温先生在家吗?求教之人在此!”
门内安静了片刻,门板吱呀一声开了。只见一位中年男子,头戴方巾,身穿长袍,举止端方,落落儒雅,打量了年轻人一番,点点头笑道:“来了?”
这话问得突兀,年轻人吓了一跳,应声答应也不是,再行招呼也不是。就听先生说:“哎呀,这可怎么好,你来了我是欢喜的,不过方才我很高兴,把欢喜都用完了。唔,你来找我做什么?”
这话更是欠通,年轻人此时对这位温先生的学养有点怀疑,不过听他方才那词写的却挺唬人,忍不住问:“先生,您认识我?”
“我不该认识吗?”先生又是哈哈一笑,将年轻人让进门内,室内窄小,仅有几张方桌板凳,角落里支着副鼓板,一张条案上摆着盏油灯,并有笔砚等物,还有一叠乱糟糟的纸片,每个有手掌大小,看不出是做什么的。年轻人琢磨着先生的话,越想越觉得怪,不好顺着说“你认识就好”,可是难道还能装傻说“那你说我是谁?”正在颇费踌躇,听到先生问他:“吃了晚饭没有?”
“没有。”年轻人叹了口气。要是所有问题都这么好回答该有多好。
“那正好,一起用饭吧。”先生爽朗地说。
所谓晚饭,不过是几个硬面大饼,佐一碟薄薄的牛肉片,灯一照几乎是半透明的。先生看看年轻人的身量,似乎在估摸他的饭量,旋即找出半瓶辣油,还有一坛子老酒,统统摆在桌上。年轻人看他清寒,却这般倾心相待,十分感动,便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我是一介飘零之人,感谢先生如此相待。”
“你来得不巧。”先生笑眯眯地说,“正赶上我在过这种日子,有什么办法。喏,喏。”他递过去一个饼,自己则斟了酒慢慢地喝着。
他说话句句平常,却又仿佛处处欠通,年轻人不欲细思,吃完大饼,也喝了一口酒入喉,开口说明来意。那先生上下打量了他半日,哈哈笑道:“怪不得你没自报家门……起名字倒也好办,只是不知你想起个怎样的名字?你和过去的事还有瓜葛么?”
“您这是什么意思?”年轻人放下酒杯,抬眼问道。他在惊讶之余带着警觉,显见着过去有什么事情极为要紧。
“越是有瓜葛,越要起得和过去的名字南辕北辙才好。否则说什么恩断义绝的狠话,又要改名……改的名字却只变个把字音,那真是贻笑大方了。你看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年轻人低了头:“您说的是。连名带姓……我要一个新名字。”姓氏自然也要改,否则必然会有人出于客气或者亲热,叫自己为大哥。他多日不欲回想,可如今连着姓氏与称呼的事儿,那声音就仿佛潮水一般涌上来,在耳边萦绕不去。那个人称呼自己为大哥。有时他无端地叫自己,却没有什么事,只是满心欢喜地笑,笑得眼角弯弯的。再不会有人像他那般称呼我,像他那般信之不疑地待我。
“那好办。”先生举起油灯,重走回条案旁,安置好灯火,将那堆纸片拢到面前。年轻人本来满腹心事,见状不由得问:“是什么?”
“教学生识字用的卡片,正好可以用来给人起名。喏,尤其是无根无凭,纯是想象出来的名字,你先抓着一个字……再抓着一个字……说不定一个合适的名字就出来了。实说吧,我的那些平话小说,不少名字都是这样抓出来的呢。手气相当不错。你看……你的姓……譬如说……清风的‘风’字吧,怎么样?”
“风……不,还是算了。”
“你还挺挑剔呀。”先生遗憾地说,啧着嘴继续在纸片中寻找,“前一阵子有个特别红的小说,里面就有个大侠姓风哩。他武功高强,为人行事任情适意,极为潇洒……你看过没有?”
“没有。”年轻人跟着走过来,站在条案旁看那温先生挑字,“是您的大作?”
“不是,不是。我那些作品……唔……不知你听过没有?除了……除了……嗯,纪实的之外,还有些我自己诹来的,比如说红袖刀光,白驹惊魂,伤心小剑,神通一棍……你一本都没看过?”
年轻人觉得自己矢口否认未免很不妥当,可是硬着头皮承认肯定也蒙混不过关,很老实地点点头,看模样显得很无辜:“我很少看小说的。您这些……呃,大作,讲的都是什么事?”
那先生看上去像是有人要求他用一句话概括《全唐诗》,不过他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回答了:“就是一群英雄好汉,用尽气力不顾性命,去帮朋友。然后么……结局倒是各自不同。”
年轻人听到用尽力气不顾性命几个字,显是有点心潮起伏,略清了清嗓子说道:“不错,那样确实难得。不过也要看朋友是否值得去帮。青春应有英雄志,男儿当为天下奇。若是朋友做了错事,还要这样死心回护,怕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那先生听了这番话,一手扫乱了桌案上的字块,翻起一双眼睛道:“错了。”
年轻人觉得进了他的屋子之后,一切说话都变得古里古怪,然而在人屋檐下,焉能不跟风,问道:“先生说的是我?”
先生点点头,朗声道:“要帮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但这未必是主持公道,未必是名正言顺。若是真要帮朋友,根本就不必管这些。帮就是帮,扯什么公道公理?”
年轻人迟疑了一阵子。先生满意地留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摆弄字符卡片,也不理他。片刻后年轻人“啊”了一声。先生宽慰地问:“你想明白了?”
年轻人点点头,又摇摇头,给自己斟上一碗酒,一饮而尽。
原来他是那个意思。却原来是那个意思。
我向来觉得自己没做错——答应别人的托请,出门去帮助那些被劫了镖的本主、失了盗的商家、遭了劫的庄子。来人上门时,他每次都借故走开,好半天不回转来。但我何尝不知道他为我担忧——待我回来,他一定在家里等着我,也不说什么,总问我吃饭了没有?然后怔怔地放下手上的东西。有时候抓的是个水瓢,有时候拎着两件旧衣服,有时候……他看上去也不清楚自己随手拿了点什么,因为他眼睛只看着我。
我觉得他其实是想问点什么,但我想到他已经封刀不提武事,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是过去了的,是不爱做更不爱听的,就横下一条心不加理会,默默地把武器收起来。他一开始看见我的双刀,目光匆匆地移开去,后来有一次倒要从我手里接了去擦拭,我愣了一愣握着刀柄没放,他也就松了手,脸色竟有些怒意,问他却又不肯说缘故。
这样一来二去,我也开始心神不宁。明明我没做错事,更没勉强他去做我认为对的事……我想他是怪我不守约定,又不忍心责怪我。毕竟当初说好了不问武事,退出江湖。可他本不该怪我什么。我这是做好事,和逼我们离开江湖的那些事是不同的,难道他不知道?终于有一次忍不住,我索性说了出来:“你是过来人,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是在救人啊,有什么不对?”他本来背转着身,听了这话身子一僵,扭过头来,两腮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眼神很是气苦。
“你是杀人还是救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当时只觉得五雷轰顶。杀人还是救人,难道不是天大的区别?当年他也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少年英雄,难道他能不知道这个?还是我错认了他,难道他退出江湖,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淡泊名利,而是只求自保——到头来他也并不在乎我?……
后来,我又去救人。再后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