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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着,的的确确是为了一种精神。少了这一点,人就会自我萎缩。有了精神,从人格上大家就平等了。”
姚江河咀嚼着明月的话,摸不清她到底想表达一个什么意思,然后对她说:“我只是发现了这本书,但送你这本书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朝阳路新华书店的一个老工人。朝阳路正在扩建,书店被拆了,那老工人特别伤心。他听说画面上的女子就是我的师妹,高兴得直拍巴掌,说通州城有这样的女研究生,困难再大,他们也要把书店办起来。”
“你又在给我作宣传了?”明月娇嗔地笑道。
“没办法,我必须要向他们亮明我的身份,不然,人家就不把书给我了。”
已是下午两点过了,太阳微微偏西,但热量更足,那些烧红的阳光的金针,从橘叶上刺透下来,扎在姚江河与明月的肩头上。
两人间的气氛,从来也没有这么融洽。
“有一件事情,我不知该不该提起。”姚江河说。
姚江河将提及什么事情,明月已猜出几分,但她还是故作不知地说:“又有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呢?”
“你与夏兄之间——”
“有一段时间,我们接触比较多,但同学之间,接触归接触,并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夏兄是认真的。”
“那是他的事。”
姚江河迟疑片刻,看一看明月茫然的双眼,说:“夏兄很爱你。”
明月迷茫地闪了闪双眸,连声说:“是的是的,我知道。”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慌的神色。
话说到这里,便再也无法进行下去了。
“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一会儿吧。”姚江河说着,首先站了起来。
明月坐着不动。
“下午你打算干什么?”姚江河问道。
“什么也不想干。”
“还不打算回去?”
“你先走吧,我再坐一会儿。”
姚江河倒不好走了,站着看这一片橘林。
橘林有两亩大小,身处其中,左右环视,已颇见规模了。那些被人类一再残酷地夺走栖息之所的鸟儿,带着感激的心情在叶片间穿梭。为了报答,它们调试歌喉,发出宛转动人的清唱。
“你走吧,我再坐一会儿就回去。”明月再一次说。
“你本就病了,又长久地坐在石地上,病情会加重的。”姚江河关切地说。
这时候,明月真感到心口又有了那种阵发性的刺痛,她内心感激姚江河对自己的关心,因为在她遇到的几个男性之中,除了父亲,是没有人对她这样关心的。何云,表面少言寡语,骨子里却是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可以说,他从来也没有关心过自己。前些天,明月从大学时的同学——亦即与她同寝室的那位漂亮姑娘——的信中得知,何云的五妈死了,这个孤寂一生的可怜的女性,灵魂是高尚的,明月相信,圣洁的天堂的光辉,将会照临她。何云分配时,经过五妈的多方努力,留在了省讲师团,据说,他数月前就辞去了职务,只带上了简单的行李,就前往海南了。明月得到这一消息,久久地不能自己,终于掉下泪来。何云的先辈,毕竟流淌着英雄的血液,这血液里深埋着的火种,在何云的身体里点燃了吗?不管怎样,明月祝愿他在艰难的人生历程当中,逐渐变得成熟起来,刚强起来,高尚起来。
与何云不同的是,夏兄太关心自己了。
对一个具有相当主见的人来说,最怕的是别人热情过度。这也是明月总免不了钟情于孤独男人的一个原因。她宁愿别人对她冷漠,也不要别人对她关心过份。夏兄的悲剧在于:关心明月不是出自一般的善良心态,而是出自爱情!这一点,明月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值得高兴的是,夏兄再不是没有主见的无能之辈了,他变得通达了,深刻了。短暂的还不能称作爱情的爱情,就能促使一个男人这样快走向成熟么?爱情的魔力竞如此巨大么?果真是这样,明月也就问心无愧了。
她不愿意把思绪过多地停留在夏兄的身上。事实上,在姚江河提起他之前,明月已基本上把他淡忘了。她定了定神,对站在那里的姚江河说:“我们之间……除了谈别人,当真就没有自己的话题么?”
看来,姚江河是走不了啦。他不明白明月的意思,复又坐在原地;“比如说……”“比如说我们共同追求的事业。”
这大大地提起了姚江河的兴致。
“在我高考的时候,以及读研究生的当初,是没有把先秦文学的研究作为我终身追求的事业的。”姚江河坦诚地说。
明月颇感吃惊:“那你为什么要考先秦文学?”
“改变命运!我所处的清溪河畔,虽然有青山,有竹林,还有大河两岸无边无际云团似的芦花,但是,毕竟太过偏远了,除了与古人对话,几乎找不到一个谈话的对手。”
“你打算把什么作为终身追求的事业?”
“在这之前,我心中没有终身追求的事业。这让你失望吧?”
明月在吃惊的同时,的确有些失望。
“我就像那个孤独的打猎人,在我的枪口下出现了猎物,就会有收获;否则,我就空手而返,毫无怨言。”
“那么……现在呢?”
“现在我大概跟你一样了。”
“跟我什么一样?”
“跟你的信仰一样。你一开始就是一个很有信仰的人,这正是你超出别人的地方。”
明月透过叶缝望了望纤尘不染的天空,舒了口长气说:“你太高估我了。”
“一点也没高估。如果你没有坚定的信仰,绝不会做出拉纤的壮举。”
“那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吧。”
“不,绝不是这样。念过几句书的人,总是溺于沉思,少于行动;然而,只有行动才能造就人的灵魂。”
明月骨子里潜藏着的那一种高尚的天性,被姚江河发掘出来了,摆在明月自己的面前。她仿佛显得自信起来,阴郁的脸色也开朗了许多。
“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呢?”明月看着橘树枝上一只好奇地观察着他们的鸟儿,喃喃地问道。
姚江河没有回答。
事实上,他也不能作出回答。
这一天,他们的心情特别好。
第十章
姚江河、夏兄和明月,约定去看望他们的导师闻教授。拜师闻教授门下已快两年了,可从来也没到他家里去看望过他,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在这之前,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也没有想到,这是让他们惭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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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提出这一想法的是姚江河。那天,他读新出版的杂志《龙门阵》,看到一个关于老人的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年轻时候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可一进入古稀之年,他就寂寞得难以忍受,以致于寒冬腊月,也卷着被盖到他妻子的墓前睡觉。看到这个故事,姚江河首先想到的是他的父亲。
姚江河家住佛善,离通州城一百里,离清溪区二百里。佛善是一个大坝,在山高路险的大巴山区,这一块大坝是造化设计的少有的奇观,因此被誉为龙盆宝地。大坝之东,有一海拔五百米的山,名真佛山。相传,清朝初年,通州地界灾害连年,民众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生活的极端贫困,造成道德沦丧,恶欲膨胀。因此,老者死于沟壑,幼者弃之道路,四处是一片荒烟蔓草的凄凉景观。那些年轻力壮的人,鼓着眼睛四处觅食,觅得食物,全供自个儿吃了,全不顾及家中老人。这恶劣行径动怒了天庭,如来亲驾御风前往通州上界,佛眼一看,果然名不虚传,扎眼的白骨,尽是老弱病残者。佛爷正在哀叹,突然眼睛一亮——他在真佛山上看见了一幕感人的场面:真佛山(那时尚不叫真佛山,具体何名待考)住着一户蒋氏人家,蒋老太爷已经去世,蒋母七十高龄,饿病交加,奄奄待毙。然而,在蒋家灶屋里,却冒出一股淡淡的青烟。
如来圆睁佛眼,看见灶上架着一口锅,锅里煮着一大碗人肉。
这是蒋母儿子腿上的肉!
此时,蒋母的儿子(大约三十岁左右)躺在一片破旧的蔑席上,鲜血如注。他蓬头垢面的妻子,在一旁哭泣。
这便是“割股孝母”的故事。
“人间毕竟还有良善!”如来感叹一声,吹一口仙气,直达年轻女人的腹中。女人只觉得一阵从未有过的清爽,仿佛要升腾而上。
接着,她有了短暂的昏迷。昏迷过后,她发现自己肚子突然大起来了。
如来的仙气让女人受了孕。
女人怀孕七七四十九天,便生下一个十余斤重的、慈目善眉的儿子。这便是后来让真佛山香火不绝的蒋佛爷。蒋佛爷长到十余岁的时候,祖母和父母相继过世,他褴楼着衣衫,四处传经布道,把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孝道,植根于通州民众之间。
时至今日,每逢旧历六月十八日,真佛山四面的沟沟岭岭,都会牵起长线般的人流。那是前去为蒋佛爷烧香的通州人。据说,这一天是蒋佛爷的生日。
蒋佛爷当时没有能力让民众摆脱贫困,但他跋涉千万里,让通州人永远保持了那一份美好的德行。
这些故事,真佛山的一块巨大的石碑上有着详细的记载,但年岁已久,雨淋风蚀,阳光啃咬,至今已无可辨认。姚江河之所以知晓得很清楚,全是他父亲告诉他的。
他父亲名叫姚荃,是真佛山脚下一个村小的教员。
姚荃对蒋佛爷的叩拜,是十分虔诚的,每年的六月十八日,他将他全班的学生带上山去,齐刷刷地跪在蒋佛爷的石像前。
可是,崇拜蒋佛爷的姚荃,却是一个灵魂并不高尚的人。在他就教的村小里,共有三个教师。他是唯一的公办教师,也是校长。也只有他才是本村人,别的教师都是从外村调去的。姚江河读小学就在那个村校村小的三个教师当中,水平最高的是一个转业军人,姓李,他文革前读过高中,而姚江河的父亲姚荃只读过半年初中,加之读书时成绩本身不好,教学能力在三人中最次。
然而,他是校长,并且有一张刀子般的嘴。
转业军人不仅业务水平高,且事业心极强,一心一意只想教好孩于。姚江河发蒙的时候,就是他教。
“爸爸,李教师教得好好哟!”
每天放学,姚江河都对他父亲说。
“拼音还认不全,狗屁不通,还分得出个好坏?”
他父亲总要这么训斥他。
遭了训斥的姚江河很不服气,但他是不敢顶撞的,否则,额头上就要挨父亲生铁一样坚实的栗子。可是,他却越来越看不起父亲。
姚荃已明显地感觉到,他儿子的心全被姓李的家伙收买了,更重要的,是扫了他的威信,降了他的地位,他下了决心:将姓李的赶出校门!
要赶走他,需要有恰当的方法,因为最终还不是他说了算,需要完小的校长作出决定,他是全公社村小的总校长。
姚荃到了总校长的家里。
“校长,我们学校今年的教学质量如何?”
“蛮好的蛮好的。尤其是你们的一年级,考全公社第二,平均分只比完小差O.5分,不简单啦!在我的印象中,下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