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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璘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放缓了声调,道:“听采芷说你昨晚没怎么睡。今天早上我来看了你几次,你都还睡着,我就没敢吵醒你。这会儿看见你精神还好,我总算能放心一些了。”
苏荷抬眼看了看他,声音平板地答道:“多谢殿下费心,臣妾没事。”
慕容璘又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道:“蔷儿,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昨晚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春桃的话句句都指向你,我若开口为你分辨,难保不会叫他们觉得是我有意偏袒你,这样对你就更加不利了。好在你聪慧机灵,能为自己正名,当时我真的是松了一口气。我下令惩罚踏秋殿的宫人,也算是在为你出气了。”
苏荷轻笑一声,道:“难道殿下当真不曾怀疑过臣妾么?那香料毕竟是臣妾亲手制了,又是亲自送过去的。”
慕容璘摆了摆手,道:“你一向性子文静平和,又最是个温柔婉约的,从来不与人争什么,自然不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是么,这会儿话说得倒是漂亮,昨晚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呢。
苏荷心里这样想着,却忽而向他一笑,媚色顿生,只听她婉转言道:“殿下秉公处理,臣妾又怎敢生殿下的气呢?臣妾只是在想,昨晚臣妾已然身陷险境,这其中的关窍至今还不大分明,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呢?倘若到那时臣妾无法替自己辩白,那又该怎么办呢?”
慕容璘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昨晚春桃话中的锋芒的确是有意要针对于你,只是她也不过是护主心切,更何况那香料盒中的确是混入了失魂散的成分,她会疑心你也是在情理之中的。难不成你还怀疑她是故意要陷害你,而我是在故意袒护她么?”
苏荷眨了眨眼,转而嫣然一笑,道:“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臣妾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慕容璘摇摇头,松开手道:“你方才的话分明是在担忧是有人在设计于你,我有意压下了这件事不去查明,所以你心里不高兴了,是这样么?”
苏荷收起笑容,伸手扯下一片粉色的花瓣握在掌中,葱白的指甲上立刻留下了淡淡的汁液染红的痕迹,她轻声道:“不瞒殿下,臣妾并没有不高兴,臣妾只是有些后怕。若非臣妾在制香料时多留了个心眼,若非殿下相信臣妾愿意听臣妾解释,那臣妾只怕就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慕容璘轻轻叹了口气,道:“嫣儿心里对你有怨气,这一点我也不是没看出来。昨晚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多少也明白一些,只是若是再追查下去,难保不会牵扯到许多人。蔷儿,你曾经告诉我,在这宫中,懂得如何平衡势力是极为重要的,这件事就发生在髓玉宫里,不论罪魁祸首是谁,都会受到极大的打击,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蔷儿,你一定要原谅我。”
苏荷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方才一直紧握着的手指,又扯下一片花瓣,由着它和之前的那片一起从指间滑落,飘落在水绿色的裙摆上。她抬起头,向慕容璘露出一个如花瓣一般柔和的笑容,轻柔道:
“臣妾明白。”
慕容璘舒出一口气,刚要说话,忽见采蓝疾步走了过来,向他二人行了一礼,口中道:
“启禀殿下,方才踏秋殿有宫人来报,说林妃小主已经醒了。”
“果真?”慕容璘喜道,连忙转向苏荷,道,“蔷儿,咱们一道去看看她罢。”
苏荷抿嘴一笑,道:“林妃姐姐刚醒,一定想要殿下好好陪着她。若是去的人太多了,只怕姐姐心里烦得慌,殿下还是自己先过去罢。晚些时候臣妾自会和婉容姐姐一起去陪林姐姐说话。”
慕容璘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同意了,于是他点了点头,又探身捏了捏苏荷的手指,这才起身往踏秋殿去了。
待他走后,苏荷仍旧坐在亭中,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里的花儿。月香挽着一只花蓝走了过来,在她身边立住,小声道:
“方才晚香姐姐把昨晚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小姐,殿下当真不打算继续追查下去,就这么算了么?”
苏荷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那朵半残的粉蔷薇掷进了月香提着的花篮中,缓缓开口道:“不这样又能怎样呢?他是皇子,有太多的事情要顾虑,髓玉宫里的这些人,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政治的棋子,自然一切都是要以他的未来之路为先了。”
月香细细察看着苏荷脸上的神色,有些犹豫地说道:“可是,他会这样做,小姐应该是一早就想到了吧……”
苏荷抬眼看了看她,嘴角边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口中道:“你倒是机灵,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只是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对他抱有一丝希望,会相信他亦是一个长情之人。其实他们皇室子弟,自来都是凉薄的,他又何尝会是例外呢?”
月香侧头想了想,道:“旁人奴婢不知道,但只看七皇子对雨晴小姐那样,就知道他必是一个情深意重的人。”
苏荷点点头,道:“七皇子倒罢了,我只觉得,这六皇子当真是继承了他父皇的心思,实在是个多疑之人,只怕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他也不至于会完全信任。这样看来,日后我在他面前,就更加要格外小心才是了。”
月香道:“我总觉得,六皇子殿下虽说心思深沉,但对他身边的人还是很好的。他对六皇子妃虽说谈不上有多喜欢,但也算是相敬如宾。至于对林妃小主,自然是宠爱有加,连她平日里爱使些小性子,殿下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倒还很乐意看见她那样。小姐就更不必说了,殿下总还是很体贴您的。”
苏荷轻笑一声,道:“那又如何?他毕竟是极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又拿什么来笼络人心呢?依我看,他的机敏果断在众多皇子之中绝对是佼佼者,倘若当真有人威胁到他的大业,只怕他的杀伐决断,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听她这样说,月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努力定了定心神,向苏荷道:“既是这样,那小姐接下来预备怎么办?”
苏荷低头思索了片刻,褪下了手腕上拢着的一只玲珑剔透的翡翠玉镯,小声叮嘱月香道:“明日一早,你拿了这只镯子,到七皇子下朝回宫的必经之路上找个僻静些的地方随便扔了,然后假装到处找,等七皇子来了,他必会找机会同你说话,到时候你就告诉他,三天之后正好是十五,殿下要歇在婉容姐姐殿中,你就说我会在上次见面的地方等着他,请他还是在丑时三刻过来,我有事要同他商量。如果不巧遇到其他人与你搭话,你知道该怎么说。”
月香接过镯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心冷有谁知(2)
(接上节)
入夜,天空中忽然飘起了丝丝细雨,不一会儿就大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屋檐上,发出一连串悦耳的声响。
苏荷的兴致极好,向晚香道:“总有好几个月没弹过琴了,去把我的琴拿来。”
晚香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抱了琴过来,放在苏荷面前的矮桌上。
苏荷将宽大的广袖褪到手肘处,伸出纤细的手指调了调音,一连串珠落玉盘般的乐音从她指尖流出,和着窗外的雨声,只一瞬就掀动了她尘封许久的过往。
之所以许久不碰琴弦,不过是因为骆毅不在身边。既然知音已不再,她弹得再好也终究是没人能真正听懂了,因此也就懒得动了。这架风桐古琴自从她进了宫就一直锁在箱底,再也没见过天日,一如她和骆毅曾经相知相伴的时光。
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十指轻动,一曲《淇澳》悠扬流转而出。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璓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①
她反复弹着这首曲子,曾几何时,骆毅就是她心中的谦谦君子。诗经里那些美好的句子仿佛都是为他而造的,他身上也总是带着一缕竹叶的疏朗清气,于她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此时此刻,夜雨听枝,不知她的君子如今身在何处,是否也如她一般在这样的雨夜里涌起了无法遏制的深刻思念。不,他还是不要思念她为好,她不值得他这么做,不值得他像这样让自己痛苦。
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作两般衣。
脚步声轻轻落在地毯上,有男子的气息骤然涌入,混杂着被水汽沾湿了的蔷薇花香,不由分说地侵占着苏荷的脑海,让方才还恍如沉浸在淡淡竹叶气味之中的她下意识地想要排斥。然而她还是定了定心神,抬首向刚刚进来的慕容璘露出了一个雾气朦胧的婉转笑容。许是因为双眸中的情深轻愁还未褪去,慕容璘甫一看见她的脸就立刻睁大了眼睛,绽开了一丝满含了浓重情意的温柔笑容。
苏荷眨了眨眼,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起身就要行礼,慕容璘却上前一把扶住了她,笑道:
“不必多礼,你且坐着就是。”说着便将她按在了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向她道,“怎么你从来都不曾告诉过我,你的琴竟然弹得这样好,比宫中的乐师要好上几千倍呢。”
苏荷莞尔一笑,道:“殿下过誉了,臣妾不过是闲时弹着解解闷儿罢了。再说殿下也从来没问过臣妾啊。”说着向一旁侍立着的晚香道,“把我早些时候蒸的燕窝银耳桂圆羹拿来给殿下尝尝。”晚香依言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端来了一只水晶盏。
慕容璘侧过头,微阖着双眼,仿佛是在回味她适才弹过的曲调,口中道:“你方才弹的曲子是《淇澳》,是赞美如玉的君子的,你弹了许多遍,可是在想着自己思慕的君子?”
他带了几分凌厉的眉目间此刻却含着深情款款,诚然,他自以为她思慕的君子就是他自己,殊不知在她心里,早已对另一个人情根深种,只怕此生都再也不会改变了。
然而苏荷还是温婉笑道:“殿下自己知道就是,又何必还要来问臣妾呢?”
慕容璘也笑道:“是么?可是我偏要你细细说给我听,若说不出来,就再弹一曲来折罪。”
苏荷吐了吐舌头,道:“臣妾说不过殿下。”她伸出双手按在琴弦上,侧头看向他,问道:“不知殿下要听什么?”
慕容璘端起那盏羹汤,拿勺子轻轻搅了搅,尔后抬头向苏荷一笑,道:“思慕君子到底是女儿家自己一个人暗自伤神,我与你两情相悦,又怎会是这样?蔷儿,你便弹一曲《鹊桥仙》来,柔情似水,佳期如梦,这才应景。”
苏荷嫣然浅笑,轻舒广袖,十指便在琴弦上按下,《鹊桥仙》柔婉绵密的曲调缓缓响起,慕容璘放下水晶盏,斜倚在靠垫上,凝神注目于她,一双眼里满是神往。
一曲终了,慕容璘含了一缕玩味的笑容站起身,几步走上前,径直将苏荷抱了起来,在她耳边轻声道:“金风玉露一相逢,咱们自然也不能错过这良辰美景。”
苏荷连忙推了推他,道:“林姐姐才醒,殿下怎么也不去看看她?”
慕容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