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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僻静的院落,我心中疑窦丛生,再也不肯往前走。
正色诘问那两个女官道:“你们是哪里的女官?不是说要带本夫人去大堂问话吗,现在怎么走的越发岔了?究竟要去哪里?”
她二人互看彼此,其中一个开口道:“薇夫人,奴婢们是御前尚义。今次是皇上密令奴婢带娘娘到后苑一叙,因顾及着其他几位娘娘,不得不托词大堂提审,还请娘娘恕罪。”
我还未悟过来,一抹明黄的身影已经现在眼前。在这样寒冷的清晨,他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么熟悉,熟悉的好像刻在我骨子里似的。
我盈盈屈膝见礼,“嫔妾待罪之身,不意还能得见天颜。”
女官们远远退下,只有康延年在旁伺候。萧琮站在我面前:“婉卿,你不用这样生分。朕密召你来,也是有些话要对你讲。”
我道:“皇上是否要问这起巫蛊之祸臣妾是否置身其中?”
萧琮伸手扶起我,“你很聪明,想必你也知道朕拿了你们几个的宫人。”
我淡淡道:“哦?那么敢问皇上,可曾问出什么来?”
萧琮负手道:“若是问出什么,你们几个还会这般清闲么?朕也没想到,这几个宫人都像是铁打的,什么也问不出来。”
我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反感,故意道:“皇上现在越发果决了,朝堂上的杀伐决断都用到小小的宫人女婢身上来了。”
萧琮瞥我一眼,忽而冷笑道:“这话说得真好!朕在你心里一向都是这样,要么无能,要么暴戾,总是费力不讨好,不是么?”
我扭过头不接话茬,许是容颜上的不屑让萧琮动气,他愈发严厉道:“太后与皇后菩萨心肠,有人这样害她们,难道朕生气不应该?朕想护着你让你回避,你却偏要置身是非之中!朕不愿意伤了你们的体面,不过拿几个宫人开刀,你也冷言冷语!朕处处顾全你,你却偏偏不领情!你记住,朕乃一国之君!朕今日便告诉你,朕身边不缺温香暖玉,你若想一味的欲擒故纵的牵引朕,便是会错了主意!
便知道他是赌气,也经不住让人泪盈于睫。我不禁屈膝哽咽道:“您说的话这样重,嫔妾受不起,嫔妾也并未有欲擒故纵之心……”
萧琮不再管我,依旧冷笑道:“每每将朕的怒火勾起来,你又赔小心,越发显得是朕心胸狭窄,容不得自己的女人似的!”他转瞬道:“这魇胜之术,究竟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冬日寒冷,又起了薄雾,树的枝桠在远处影影绰绰,好似鬼魂伸出的枯瘦手爪,风吹晃动,越发孤凄清冷,直触的心头一阵阵凄惶。
我半跪着,身上的大氅歪了一边在地上。朔风吹过,我经不住打了个寒颤,“皇上明鉴,嫔妾最多也就是平日里和皇上使小性子,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如何敢牵涉其中?嫔妾自觉问心无愧,又不想皇上背上偏袒的名头,所以才在众位妃嫔面前主动愿入大理寺彻查,皇上若是怀疑嫔妾,大可以将嫔妾交与许大人发落就是!”
萧琮剐我一眼,恨恨道:“你的意思,还是朕太愚钝,是朕误会你了?”
我垂首低语:“嫔妾不敢。”
玄色水貂毛大氅伴随着萧琮身上的龙涎香暖暖的盖了上来:“朕一向引你为知己,虽则无刻骨之事,却觉得神魂相契。朕并非怀疑你,只是你历来做事未免失于冷漠,全不领情,让朕不由得寒心。”
我借势握住他的手,那样的暖,一时百感交集,软语道:“是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总想着端着娘娘的样子,忽略了皇上的心意……”
萧琮脸上的沉沉暮霭消散不见,更紧的反握住我的手,想说什么,却忍不住笑道:“你确实端的厉害,知道的说你是朕的妃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朕的礼教嬷嬷。”
康延年虽然低着头,我却能看见他面上肌肉忍不住牵扯,想是强忍着笑意。
萧琮顺着我的目光看去,骂道:“杀才,你笑什么!”
康延年打了千笑着回道:“老奴看着皇上和娘娘一会儿剑拔弩张一会儿你侬我侬的样子,当真从未见过,忍不住替皇上和娘娘欢喜。”
萧琮啐他一口,转而问我道:“你在里面可曾她们几个说什么?”
我想一想道:“并没有说什么,只不过昭仪妹妹嫌静室简陋,住的很不习惯。”
萧琮拉着我朝后面的院落走去,缓缓道:“自从生了元伋之后,她也娇贵了,倒失了往日质朴之风。”
我慢慢跟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数着台阶,宁和道:“妹妹诞下皇子,宽松些也是应该的。况且往日韩昭仪在时,比她还要奢靡,宫中也不是供不起。”
萧琮见我提起韩静霜,顿了脚步道:“霜儿……她自小便是如此,朕看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他转侧道:“元伋昨夜哭闹不休,太后已经发话,要朕放了昭仪出去。”
我道:“放昭仪出去也不是不行,不过,若是单单只放她一个,嫔妾倒是无所谓,只怕伤了其他妃嫔的心。”
萧琮上了一级台阶,叹息道:“朕何尝不知道——太后在灵符应圣院晕倒,兹事体大,国师自请闭关谢罪,朕反倒不好命人去搜查了。”
我听他话语里说的有另一层意思,忙携了他的手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朕,怀疑太后晕倒与皇后发病并非是巫蛊魇胜,而是有人包藏祸心。”
第九十章 锋芒微微绽
我低声道:“皇上既这么说,可是有什么破绽让您看出来了?”
萧琮道:“正是因为毫无破绽,朕才觉得可疑。”
他推开后苑的门,拉了我进去,留康延年在外等候,“和妃昨日对朕说,太后起初在灵符应圣院没有任何异常,但晕倒的时候却和皇后几乎在同一时刻。”
我明知他不信鬼神之说,故意漫声道:“既说是因为中了歹人的诅咒,自然是在同一时间了。”
萧琮皱眉道:“朕以为你是后宫中唯一不信邪的人,怎么如今连你也这样讲?”
我婉声道:“嫔妾哪里知道皇上是这般用意?即便嫔妾特立独行,在您面前说话还是要小心谨慎,随大流总不会错的。”
他定定看着我,淡淡笑起来:“好好说话,别总跟朕打太极。”
我屈膝一福道:“嫔妾原本也是怀疑的,但事关沈芳仪和裴充衣,又不能多嘴辩护。昨日清净一夜,嫔妾感慨良多,若说只是谋害皇后,还可说是为了陷害妃嫔觊觎后位。可是连太后也牵涉进来,只怕又不是想像的那么简单。”
我见萧琮沉吟不语,又大胆道:“嫔妾斗胆推测,这次所谓的巫蛊之祸不是一个人做的,倒像有同谋似的。不然,皇后与太后相隔两宫,如何能像掐着时辰一样晕厥过去?”
萧琮道:“正是。皇后乃薛氏嫡亲,太后是王氏一族的主心骨,若她们有个三长两短,朕万万不能向薛氏一门及卫国公交代。河东薛氏与太原王氏枝繁叶茂息息相关,男子多为封疆大吏,女子也大都是武将之妻,追溯起来,连朕的皇位也是卫国公力保下来的。”
我道:“您的意思,那人的用意居心叵测,竟有至皇上于两难境地之心?若是卫国公或者薛家因此不满皇上,事情闹大,或有逼宫之祸?”
萧琮点头道:“朕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皇后孱弱,吹了冷风撑不住也是有的。但太后身子强健,风寒也甚少染上。朕怀疑她是碰了不该碰的,或者被人下了药。”
我想一想,道:“和妃娘娘随侍太后左右,她有什么发现吗?”
萧琮道:“她素来镇定,太后昏厥后多亏她料理得当,太后才能那么快复苏。只不过连她也没觉察出有什么,只说太后饮过一杯水,她却也饮过,并无不妥。”
我叹息道:“如此,竟成东秦第一悬案了?”
萧琮微微笑道:“所以朕来问问你,朕知道你是不信鬼神的,和你说起话来不至于那么憋气。”
“皇上错爱,嫔妾受之有愧。那所谓的巫蛊玉玦从嫔妾的妹妹和挚友宫里搜出来,嫔妾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萧琮握了我的手道:“朕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被一个和自己亲近的人肯定和信任,是多么不设防的喜悦与感动?我只觉四肢百骸都热络起来,不免情思荡漾,依偎在他胸口。
萧琮搂了我,低低道:“朕七岁于内忧外患中即位,日日如履薄冰,成年后励精图治,却仍擎肘于太后和外戚。这次的事,若不能查个明白,不光是朕在太后面前颜面全无,只怕连你与芳仪充衣都不免被一网打尽……”
我默默听着,撑起来道:“嫔妾听闻皇上拿了婢女的字迹去比对,可有什么突破?”
萧琮捡了一架干净宽大的椅子坐了:“没有相同的,个个写的歪歪扭扭,竟似天书一般。”
我道:“女婢的比对过了,还有我们这几个嫔妃呢?皇上仁厚,为何不让我们一起参与比对?”
萧琮道:“朕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怕寒了你们的心。”
我缓步到他面前,盈盈跪拜道:“皇上在朝堂上杀伐决断何等气概?如今为了嫔妾们处处顾忌,虽是帝王仁心一片,但外人看了,倒似皇上懦弱,连后院起火都不能压制似的。嫔妾请皇上,该断则断,不必顾虑嫔妾几个。”
他半晌没有说话,终沉声道:“朕知道,在你眼里,朕不像高皇帝与先帝,没有雷厉风行的手段,也不会高瞻远瞩的审决……”
我见他如是说,想是又误会我的意思,也顾不得别的,捂了他的嘴道:“您又胡说了,我何曾是这个意思?”
萧琮掰开我的手,并无怪罪之意,“你们都是朕的妻妾,是朕最贴身贴心的人,和外面那帮臣子如何比得?朕只想着善待妻儿,没有想过要将刀剑对准你们,若没有确凿罪证,朕绝不忍心动你们其中任何一个!”
我抱紧了他,感念的说不出话。“最是无情帝王家”,曾经有多少人对我说过这句话,如今看来,无情的究竟是帝王,还是帝王背后的社稷江山?
康延年在外道:“皇上,太后娘娘到大理寺了,请提几位娘娘过堂一叙。”
萧琮疲倦道:“她老人家总是不愿意保养的,竟亲自来了。”
我也无言以对,与萧琮缄口凝望,朔风萧瑟,竟有几分生离死别之意。
出乎我意料的是,太后并未在大理寺刑堂居高临下,而是带了三妃在后堂端坐。连我们去了也客客气气,甚至还一一赐座看茶。我不知道被人怎么想,我自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清楚这小老太太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谢恩坐定后,和妃道:“太后仁慈,不愿意见到打打杀杀血腥之气,因此请几位妹妹坐在一起喝茶,希望妹妹们能自己坦诚相见,也好过损了六宫的脸面。”
我瞥见刘娉在听和妃说话时右手托着茶盏,左手拿茶盖轻轻拂去面上的一层水沫。和妃说罢,刘娉放下茶盏,屈膝柔声道:“嫔妾谢过太后赏茶——嫔妾自小便受家父教导,行仁义之事,秉慈悲之心。嫔妾虽万死,不敢有违父命,更不敢辜负圣恩!”
太后颔首:“你是很好的,哀家知道。”
剩下三个见她说话讨喜,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萧琮轻咳一声,打破了僵局,“太后如此礼遇你们,你们不肯说,难道真要上了刑具才肯?”
裕妃嘟嘴道:“这样的弥天大罪,虽说不确定是谁做的,但定是她们其中一个无疑了。太后娘娘与皇上太宽厚了,只怕让其他姐妹们心中不忿呐。”
和妃不言,宁妃静静道:“太后和皇上自有道理,姐姐何必不平?”
裕妃道:“妹妹你就好了,四皇子和永定公主都在你曲台殿教养着,我连个孩子影儿也没捞着呢!”
她说起孩子,刘娉眉间一凛,哀哀道:“太后,元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