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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捂着胸口心有余悸,我问道:“那他可曾看见福康是如何落水的?”
宁妃摇头:“他正埋着头清淤,说只听见扑通一声,什么也没看见。”她顿一顿道:“奇怪的是,福康落水竟然没有呼喊求救,好似糊涂了一般。事后我细细的问她,她竟什么都不记得。妹妹,这事我想了又想,不可能是福康自己贪玩掉进荷花池,必定是有人趁本宫不防备,用药迷晕了她,再抛进荷花池意图谋害!可是皇上他,他却说我想得太多……”
我回想和妃说过的话,沉吟道:“姐姐说的是,如今夏末秋初,荷花都败了,荷花池畔人烟冷清,福康便是再贪玩,也不会去那儿。”
云意道:“公主不比皇子,不参与社稷之争。如果有人起心谋害公主,必是与宁妃娘娘有过节无疑,母子连心,公主若有好歹,娘娘必定苦楚不堪,那些人好毒的心肠!”
宁妃叹息道:“本宫无能,时隔一月也没查出来。原是我大意了,以前跟妹妹交好时也没见生出什么事端,不防竟被小人钻了空子。所以妹妹适才说福康贪睡,我何尝不知道她贪睡?只是如今我去哪里,若不带她在身边,难免心惊肉跳不能神安。”
她越是惆怅自责,我越是担心玉真的处境,福康七八岁了仍有人敢对她下手,若是面对我那不满一岁的孩儿又当如何?媜儿虽然强势,但自己也即将生产,若她产下孩子,阖宫都要忙得团团转,又怎么可能时时处处顾及到我的玉真?她那么小,说也说不得,走也走不得,完完全全是无依无靠的一团柔弱。
我忽然有种隐隐的直觉,有人耐心的伏在黑暗中,就等着旁人懈怠时给我致命一击,用我的孩子,作为摧毁我的一记妙招!我不能,绝对不能坐以待毙,绝对不可以让人有可乘之机!
略略思忖后,我道:“姐姐也别自责太过,好在福康无恙,这桩事倒是可以慢慢细查。说起来,嫔妾也担心玉真的很,若是能像姐姐这样自己教养公主就好了。”
宁妃柔声道:“妹妹考虑的极是,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带在身边最踏实。若妹妹身在其位,我也不用这样提心吊胆。”
我微笑道:“许久不见太皇太后,今日既可以出去,姐姐若是无事,不妨与嫔妾一同去大安宫请安。”
宁妃自然是肯的,连带福康云意和岳才人也跟着一起。清晨的露水带着草木的芬芳,濡/湿了众人的鞋面,福康蹦跳着走在前面,曲台殿的宫人内监如众星拱月般寸步不离护着她,可见宁妃一朝被蛇咬的恐惧,越发坚定了我要将玉真留在自己身边的决心。
太皇太后面容依旧,只是鬓间的白发又多了几缕。
我不顾手上的伤痛,跪伏在地行了大礼。
太皇太后饮着茶,缓缓道:“皇上让你幽居思过,想必你心中也有不少怨言,难怪清瘦成这样。”
众人都不敢开口,我伏在地上不起来:“嫔妾粗笨不会侍奉皇上,让皇上和太皇太后气恼,都是嫔妾的过失!皇上让嫔妾幽居已是天大的恩典,嫔妾日日焚香祝祷尚且不能报其万一,如何敢有怨言?”
这样的话说的如此顺口,一面是我心中确实感激萧琮的情意,一面却是为了在太皇太后面前尽快恢复以往的恩宠。
我听见太皇太后轻轻笑道:“哀家白说一句,看你怕的。你是什么品性的人,难道哀家不知道?快起来吧。”
朱槿扶了我起来,太皇太后赐了座,众人都谢过入座。
太皇太后端详我道:“瘦了好些,必定是被掖庭刁难,吃苦了。”
我起身回答:“谢太皇太后关心,嫔妾受天家庇佑,不曾吃苦。”
太皇太后向我找一招手,我会意,走到她面前。她拉起我的双手道:“裹的跟粽子似的,只怕不透气,这些天虽然天凉了,晌午还是闷闷的热,叫御医多开些冰片薄荷,烧伤就怕捂起了炎症。”
我屈膝谢过,她又示意我坐在面前的软凳上,“哀家前日还跟朱槿说,皇上和你恩爱起来如胶似漆,过几日又打架拌嘴,就跟民间的小夫妻似的,当真是一对冤家。”
福康插嘴问道:“皇奶奶,什么是冤家?”
太皇太后笑着抚摩福康的头:“一时见不得,一世离不开,这就是冤家了。”
一时见不得,一世离不开。
众人都在陪笑,独我咀嚼着太皇太后这句话,萧琮和我,当真是一世冤孽吗?每每我犯了事或是涉了嫌,他将我冷落也好,禁足也好,幽禁也好,总不会像对别人那样冷酷无情毫无转圜,而我呢,自以为对初恋忠贞无二,在幽居的日子里,抄写佛经,养花喂鸟,浮躁的心冷却下来之后,日日惦记怀念的却是和萧琮在一起相濡以沫的日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默默掉下泪来,太皇太后惊讶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我记起此行的目的,越发哽咽道:“太皇太后如此疼惜嫔妾,嫔妾一时感怀……可是嫔妾如何也当不起‘冤家’二字,嫔妾言语失度冒犯了皇上,皇上连公主都不许嫔妾教养,可见皇上心里对嫔妾何等厌弃!嫔妾幽禁多时原是应该,只是永定她,永定……”
太皇太后忙拿了绢子为我拭泪,“好孩子,可不敢哭,现下你不惧火势为皇上鼎中取丹,皇上嘴上不说,心中感动的不知什么样呢,你单看看撤去守卫恢复份例便知道,他怎么会厌弃你?”
我怯怯道:“可皇上并未下旨宽恕嫔妾,嫔妾甚至不敢去飞寰殿看一眼公主……”
朱槿低低的叹息:“奉薇夫人也太老实了,如今圣上既撤了守卫,便是默许夫人在宫中走动了。”
太皇太后沉声道:“你懂什么,皇上一日未下旨,她便一日都不得去看望公主,这原是她懂事知礼之处,正应勉励才是!”
宁妃察言观色道:“太皇太后,皇上在幽禁妹妹之前,命人将永定公主抱去了飞寰殿。古语说,母子连心,妹妹正是思念公主,才食不知味体态消减。月华夫人虽是亲姨娘,到底不如自己亲娘照顾的周到,况且又身怀六甲……”
太皇太后抬起手道:“不必说了。”
她转头向我:“哀家也见不得将人母子生生分隔的事,你既然可以进出自由,又复了夫人的份例,皇上心里便是原谅你了。月华夫人快生了,也难免照拂不周全,既这么着,公主跟着你也是应当的。”
我不意太皇太后这样爽快应承,登时大喜过望,刚跪下磕头,便听她说:“今儿个可巧,皇上怎么也来了?”
第五章 心似双丝网
乍一听闻萧琮进殿,我的心怦怦直跳,慌乱的掉转身子施礼,却不意右手碰在了软凳旁的高案条腿上,“砰”一声,原本就火烧火燎的手立时疼的钻心,我极力抑制住,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施礼毕,萧琮也不看底下人,自顾自和太皇太后说话,云意捧起我的右手问道:“适才碰疼了吧?”
我忍住泪摇头,却听太皇太后说:“你们问过安都退下吧,奉薇夫人留下,哀家还有话要问。”
待众人恭敬退去,太皇太后道:“你坐下回话,身子这样单薄,又有伤,别让人说哀家苛待了你。”
我谢了恩,虚虚坐了半边,连头也不敢抬,不知道为何,总觉得面红耳赤,无颜直面萧琮。
太皇太后道:“那日你去灵符应圣院,可是和谁商量过?怎么那么巧就知道四更天是取丹的好时辰?”
我听她发问便知她是在帮萧琮问了,也好,省的我再费心等待时机。
“嫔妾不敢隐瞒。嫔妾虽然幽禁,但两个侍婢日日去掖庭取柴挑水,一来二去便听说福寿万年丹请不出来的事,又说没人敢为皇上取丹。嫔妾因想,嫔妾废人一个,不能侍奉皇上身侧也罢了,总不能连取丹也不能吧?因此嫔妾在这件事上留了心,又因为月华夫人见嫔妾素日粗茶淡饭过的辛苦,遣人来送了些精致吃食,嫔妾便死缠着苦求,让月华夫人告之其中详情,又央她调开羽林军,因此得以成行……嫔妾心急,一时顾不周全,擅自离宫并非有意冒犯皇上天威,请皇上恕罪!”
萧琮负手背向而立,太皇太后又问:“这也罢了。你可曾听说须是对皇上有情之人才能取出丹药毫发无伤?你虽取出了丹药,但双手灼伤,这又算什么?”
说实在的,这些问题我已经问过自己多次,务必不会有任何迟疑停顿。
我颤巍巍起身跪倒:“嫔妾大不敬,请皇上与太皇太后恕嫔妾死罪!”
“哦?”萧琮一笑,“怎么个死罪?说来听听。”
我见他发了话,越发斟酌了语气,婉声道:“嫔妾只信天命缘分,不信鬼神之说。为皇上取丹,嫔妾明知会灼伤双手甚至残疾,但嫔妾愿意为皇上去做。”
我分明瞥见萧琮捏在手中的佛珠一紧,心知有效,又道:“嫔妾以前愚钝,总以为皇上对嫔妾不过如同宠溺其他妃嫔一般,因此总是淡淡的,没有细细体味皇上的情意。直到,直到嫔妾幽居慕华馆,日日抄经念佛,宁神修心,才发现原来皇上对嫔妾是多么好,而嫔妾自己又是多么糊涂错失了皇上……”
萧琮对我的好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禁不住眼前一片模糊,便是戏假也情真。
我啜泣道:“嫔妾知道以肉身进入丹鼎,必不可能毫发无伤,但嫔妾爱重皇上,即便身残被人非议,只要能为皇上取出丹药,嫔妾也要斗胆试一试!”
萧琮深深的叹一口气,沉沉道:“朕并不看重丹药,你何必如此冒险?”
我泪中带笑,淡淡道:“只要是对皇上好的事,再危险,嫔妾也做。”
他转过身来凝视我,忽而拉下脸问道:“你又哄朕?”
我抬起头,正视他的目光,“若我有半句假话,甘受天打雷劈。”
“呸呸呸!大清早的说这样晦气话,阿琮你也不拦着她!”太皇太后拍打着桌案说道,萧琮虽不发话,脸色却渐渐和缓,嘴角轻微一撇,似笑非笑坐在了太皇太后旁边。
太皇太后让朱槿扶了我起来,“你俩这么久没见面,一见面就跟乌眼鸡似的,尽说些死啊活的!奉薇夫人脾气这样孤傲,今天能直抒胸臆着实难得,皇上,她这样实心肠对你,过去还有什么事是放不开的?若说陶美人小产是她造成的,哀家断然不信……”
“朕也不信。”萧琮扬眉道,“但她目无王上,恃宠倨傲,连朕都敢顶撞。朕让她静心思过,偏要杀一杀她的锐气!”
太皇太后一声轻咳:“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冤家结下的是何等无头公案,罢了,哀家管不得,你有没有福气,全看皇上的意思了。”
她径直起身绕进殿去,临行有意撤去了所有侍奉的宫人,只留我和萧琮二人。
我垂首低声道:“嫔妾思过半年,已经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哦?”萧琮冷笑,“你错在哪里?”
我低低吟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旧时心高气傲,莽撞幼稚,直到失去了才明白,原来最好的,最爱的,一直都在身边。只是我眼中揉了沙子竟看不见,如今时过境迁,也不知道以后我还有没有这个福气和您朝夕厮守……”
我诵念的万般感慨,又出自真心,情到深处,不觉泪如泉涌。
萧琮也是缄默许久,终究,他轻叹一声:“你回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我忍住眼泪应了是,躬身退了两步,萧琮忽然又道:“你何时学会了甜言蜜语?这样违心之论,不觉得与真心有悖吗?”
我喉头一阵酸涩酥痒,忍不住痛哭出声:“皇上不信便罢了,何必说这样刺心的话?我若是假惺惺哄你高兴以求荣华富贵,我便天诛地灭!”
“天诛地灭?百年之后谁不是天诛地灭?你今日对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