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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妃恍然:“从昨日起福康一直闹别扭,本宫气急了,居然忘了这一桩!”她转向宫人道:“这些日子可有按时为公主修剪指甲?”
她的贴身宫人采茵曾经和我打过交道,闻言上前回道:“娘娘不是说怕公主睡觉时划伤自己的脸吗?奴婢们每隔五日必定为公主修剪指甲,算起来明日又该铰了。”
我道:“这便是了,娘娘你想,既然每五日修剪一回,福康的指甲能长到哪儿去?周围又有宫人看着,总不成福康拿簪子去划破小皇子的肌肤吧?”
采茵见宁妃着急,插嘴道:“宝婕妤娘娘说的没错,福康公主打小儿就听话懂事识大体,和三皇子在一起玩儿那么多次,何曾伤过他一丝一毫?如今不过抱了抱小皇子,又有那么多人在旁边看着,哪里就那么容易弄伤他了?也不知道是谁那么黑心肝,看咱们娘娘好脾气,硬栽赃到公主身上!”
宁妃默默一想,脸色不好看起来:“本宫急糊涂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也没明白过来。白白的委屈了福康!”
我奇道:“怎么在元倬上面还有两位皇子的吗?嫔妾入宫一年许,竟无缘见过。”
宁妃脸色顿时笼上一层淡淡的阴霾,采茵瞥她一眼,略哽咽道:“和妃娘娘曾经生育大皇子,三岁上殁了……咱们娘娘头一个也是皇子,原本胖大可爱,谁知道月子里就……”
宁妃强笑道:“陈年烂谷子的事了,说它做什么?没得让宝婕妤笑咱们矫情。”
从采茵说话的语气和宁妃的神色上看,那两位夭折的皇子只怕都不是单纯的死亡,极有可能,也是宫廷争斗的牺牲品。怪不得宁妃那么紧张福康,时时形影不离,无事不许福康单独玩耍,原来是曾经经历过丧子之痛,再也不敢让唯一的女儿落入未知的黑暗陷阱中。
我见她神色寥落,又操心福康,心有不忍,离了座屈膝福道:“嫔妾万死,请宁妃娘娘恕罪!”
宁妃唬了一跳,忙伸手搀我起来道:“这是怎么说的,妹妹好好的为何如此?”
我坦率道:“不瞒娘娘,福康现时正在嫔妾宫中。”
宁妃手势一顿,绷紧了面孔道:“妹妹说什么?”
我更加谦恭:“福康公主和娘娘赌气,躲进了嫔妾宫里。嫔妾担心娘娘焦急,却又不知道娘娘究竟气消了没有,因此不敢直言。还望娘娘宽恕嫔妾不实之罪。”
宁妃冷笑道:“妹妹从进来到现在,看着本宫为了福康焦虑不堪而不说实话,莫非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来的?”
我敛容恭立道:“嫔妾何曾有那样心思?福康适才对嫔妾讲说她被乐成殿众人冤枉,娘娘也不相信她。嫔妾与福康投缘,若贸然送她回来,只怕福康心寒,一并连谁也不信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时,咱们又去哪里找她回来?二则,若娘娘见了福康一时气恼,又责罚起她来如何是好?嫔妾两头为难,所以才知而不言……”
采茵劝慰宁妃道:“娘娘不看别的,公主在气头上奔出去只投靠宝婕妤,也可见宝婕妤娘娘素日为人了。眼下得知公主行踪才最要紧,奴婢这就遣人接公主回来。”
想是采茵在宁妃心里是个稳重妥当的,此刻她几句话一说,宁妃神色也和缓了些:“本宫也知道妹妹是个好脾性的人,只不该一味顺着福康胡闹,早该遣人来回了。”
我原本也不担心她会真的因为福康和我置气,此时含笑道:“嫔妾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只是福康那倔脾气娘娘比嫔妾清楚的多,平日还像个小老虎似的呢,这次受了大委屈,谁敢惹她?”
宁妃心中大石落了地,舒了口气道:“后宫波纭诡谲,本宫确实不敢轻易让福康接触宫中众人,这孩子多灾多难,难得妹妹与她投缘,今后还望妹妹将福康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本宫有考虑不到的地方,还望妹妹多多费心!”
我正要回话,却听有人来报:“皇上驾到!”
宁妃和我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谁怕事多嘴禀报了萧琮。均自屈膝见礼,萧琮风风火火进来,见我也在,顺手一边一个将我和宁妃拉起,旋即问宁妃道:“福康找到了没有?”
宁妃点头道:“福康和嫔妾赌气,跑去宝婕妤宫里藏起来,妹妹这会正过来告诉嫔妾呢。”
萧琮松了一口气道:“才刚有人来报说福康跑丢了,直急的朕连折子也看不进去。朕看着这孩子素日里倒文静,今天怎么跟野马似的,朕见你平日里多闲着,也该好好管管她!”
宁妃脸颊飞起红晕,忍耐道:“皇上说的是,是嫔妾疏于管教。”
萧琮不理会,转了脸又训斥我道:“大冷天的不拘派谁来说一声就是了,你刚生了孩子还没满月,整日东奔西跑的像什么话?听说前儿个还去长亭所了?胆子倒不小!”
我听得他言语中的怒气,不知道又在哪里吃了火药,不觉仰了头看他。
萧琮越发揪紧了眉毛,俊秀的脸颊带着怒气:“事事都有你,哪里热闹你就往哪里钻,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
他何曾在外人面前对我疾言厉色过,此时一通呵斥,直让我有些莫名其妙晕头转向起来,宁妃自身难保,也不敢相劝。
萧琮见我愣愣的,又道:“还杵着干什么?”
我反应过来,低声道:“皇上有什么吩咐?要嫔妾去哪里?”
萧琮冷道:“这话问的真是蹊跷,去哪里?你说去哪里?曲台殿是你的寝宫?”
面红耳赤,一汪眼泪倏然涌起在眼眶里,我极力忍住,屈膝一福,却觉得膝盖酸软乏力,几乎站不起来。嫣寻忙上来扶了我,主仆二人怏怏回返。
半道上嫣寻劝我:“娘娘别伤心,皇上向来对娘娘疼爱有加,今日或是朝堂上有烦心的事,兼之福康公主和小皇子的事着实让人上火,所以才对娘娘说了重话,终究还是为娘娘好的,娘娘没见连宁妃也被训斥了?可见皇上不是单单对娘娘发火的。”
我不言声,忍了又忍,随着肩銮轻微的摇晃,几滴清泪还是浸到了膝盖上的纯狐毛护膝里。
第七十六章 世间惟君知
宫里众人见我红着眼眶回来,也不敢多问多说,但背地里腹诽猜测已是难免。
入夜时分,我哄着玉真入睡,让乳娘抱了她下去,自己拿了她的虎头棉鞋比花样子,嫣寻在旁侍奉道:“娘娘今日辛苦,还是早点歇息吧。
我微微颔首,手底的黛笔捏久了,也觉得指头晦涩。俯身挑亮了灯花,却见一只小小的蛾,扑腾着朝火焰里钻。我拂手驱走飞蛾,盖上琉璃灯罩。那飞蛾又转回来,在灯罩上下左右乱撞。
我望着那飞蛾出神,恍惚间,似乎那飞蛾就是我自己。曾几何时,我也同这小物一样,没头没脑,只管朝着心底的火焰飞去,浑不顾会烈焰焚身粉身碎骨。少庭也好,萧琮也好,都是命中的魔障,我虽能维持平淡若水的表象,却终不能隐藏波澜渐生的心境。
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握住我停滞在灯罩上的手,我微屏了呼吸,转身便要下拜。
萧琮动作历来快过我,此时只轻轻一捞就将我禁锢在他双臂之间。
他轻声道:“玉真呢?”
我谦恭回他:“才刚哄着睡了,皇上要看,嫔妾这就传乳娘抱来。”
萧琮捂了我的嘴道:“不必,让她睡。”
“还在生气?”他温声道。
我摇头,平静道:“嫔妾不敢。”
他笑:“别装了,眼圈儿都是肿的,想必又是狠狠哭过了。”
我扯了扯嘴角道:“皇上这回算错了,嫔妾是为玉真描鞋样子描的久了些,不免眼花缭乱,狠揉了几下,因此才这样。”
萧琮见我始终拉着脸不给他笑脸,自己大约也觉得没意思,讪讪的松开我入座,恰好初蕊呈了甜汤上来,他只瞥一眼便蹙眉道:“黑黝黝的,谁吃这样的东西?”
初蕊不知所措,慌乱间捧着芝麻糊只拿眼看我,我端过碗去,也不管他,自己取了银勺吃起来:“本来也不是给皇上准备的,这样廉价的东西,原是嫔妾想吃。”
萧琮凑近些看我,又伸手过来在我脸上一抚,我略退了退道:“您干什么?”
萧琮大笑:“朕见你一直平和端稳,就像戴着张面具般,想摸摸你这张面皮到底是不是假的。此刻见你娇嗔,倒像真的了!”
我见他展颜大笑,撑不住松了紧绷的防线,剐他一眼道:“早先还吃了火药似的,这会儿又打趣起来,当真是君心难测!”
萧琮略收了笑声道:“朕知道你肯定为刚才在曲台殿的事情记恨着呢,忙着过来宽抚你,换成别人谁有这福气,你还不知足。”
银勺子在金碗里划拉,将黑稠的芝麻糊翻过一圈又一圈,我低了头道:“也不知道您是怎么了,好好的就发火。平日宁妃娘娘何等温顺贤良,您说责怪就责怪,又搭上我……”
他的声音蓦然沉沉:“你知道母后这几日召朕说的是何事?”
我婉声道:“嫔妾如何猜得出?”
萧琮道:“母后怨朕过于宠你,以至冷落六宫。要朕不可专宠,免得后宫失和,外戚不满……”
太后对小皇子的偏袒和对玉真的漠视原本就如鱼骨鲠在我喉,此时旧事重提,不免让我闻言气极。
我赌气拿勺子撞击碗底,铿锵有声:“您何时‘过于宠信’嫔妾了?何时又‘冷落六宫’了?嫔妾怀胎十月,又不曾霸着皇上,您召幸其他妃嫔的时候,嫔妾更不曾有过半句怨言,如今不过是想擢升珍淑媛做昭仪罢了,既担心六宫不服,便去问那些不服的人,何必挑嫔妾出来做筏子?”
萧琮嗐声道:“你看看你,朕不过白说一句,你就急赤白脸的!这么高声大嚷的,成何体统?”
眼泪在我眼眶里打转,我努力噙着只不让它掉落,却仍旧不免有一滴掉进面前的金碗里,转瞬渗入芝麻糊中不见踪影。
萧琮叹息道:“朕不是不知道你委屈,只是太后字字句句义正言辞,朕替你说一句,太后便驳回十句,今日朕挫你的锐气,也不过是在人面前做做样子。背上偏私的名头朕不怕,朕只担心宠极等同害极,若太后借故要治你,朕如何是好?”
我心中感念,抬头间见着他眉目俱是清愁,不觉伸手出去,在他眉间抚摩,萧琮抓了我的手,轻轻在脸上摩挲:“你就是这样天真,人的烦恼岂是只手可以拂去的。”
我红了脸要抽回手去,他只攥着不松,呢喃道:“已是做母亲的人了,这么害羞……朕说的话你可听清了?还只赌气呢?”
我点头嗔道:“知道了,谁敢和您置气呢。太后她老人家不喜欢嫔妾,嫔妾自当有错改之无错加勉,务必不给您丢脸。”
萧琮很是受用,抚上我的额头道:“如此,你笑一笑给朕看看。”
他与我素来亲密,有时也不避忌,嫣寻锦心随侍惯了,也见怪不怪,只初蕊瞠目结舌,似乎不能相信面前嬉皮笑脸的人便是坐拥天下的君主。
我尴尬的瞪了萧琮一眼,故意说道:“这是折杀嫔妾呢,嫔妾又不是褒姒能够一笑倾城,皇上想看美人笑,珍淑媛惊为天人,嫔妾遣人去请她来为皇上欢歌一笑。”
萧琮听到“珍淑媛”三个字,欺身上来拧了我的脸颊道:“人家是醋坛子,你如今倒越发成了醋瓮!”他下手毫不留情,拧的我生疼,我越性扭了身子拿银勺子作势打他,又引得底下宫人一众侧目。
是夜萧琮又留宿在慕华馆,一夜浓情私语不提。
千挑万选,太后终于为刘娉所生的四皇子选定了名字:元伋,取《尚书大传》中“伋然渊其志也”的意思。
刘娉“温敦谦和”,很是讨太后欢心,兼之众人吹捧,她虽未正式位列九嫔三姬,却俨然后来者居上,吃穿用度比之于我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玉真比元伋小几天,刘娉在太后面前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