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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轰隆一声巨响,地道崩塌,他猝不及防,当场被压成了肉酱。
反而是盖聂,听天由命安然等死,居然命不该绝,于绝处逢生。
他才下坠了两三丈,身子就触到了极为柔软的物事。
洞的底部难道铺满了漆黑的鹅毛?所以看似深不见底,其实又浅又软?
盖聂被高高弹了起来,又落下,又弹起,又落下。
如此这般反复数次以后,晕头转向的他竟穿透了那物事,继续下坠。
原来地洞确实极深,只是洞壁间结着网。
罗网!
六张罗网逐一穿过,盖聂坠落的势头已经缓了不少,即使洞底是石板而非泥地,大概也不会活活摔死。但这机关设计得精妙无比,洞底竟有个天然小水潭。
盖聂昏昏然入水,被冷冽潭水一激,当即清醒。
地洞漆黑,潭水昏黑,只在缥缈的右上方,透着亮。
水波荡漾,亮光朦胧,疑真疑幻。
可怜他中毒既深,肺伤又重,头脑清醒也无济于事,眼看就要溺死。
“盖先生?”
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从透亮的地方传来。
隔着水,这声音听起来很模糊,有一种久远的意味。
“呵,盖先生,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
优雅而美的语声像一匹绸缎,轻轻滑过记忆长河。
盖聂想起了末路英雄,想起了绝世美人,想起了无知稚子,想起了咸阳宫里的陈年旧事。
是谁用血留下了遗言留下了肺腑之言?
——荆卿,死生契阔,执子之手。
从盖聂肺腑深处涌出来的血却像潭水一样黑,融入水中,了无痕迹,什么也留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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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攻。
兼爱是墨家的宗旨。
非攻是墨家巨子的权杖。
集墨家机关术精粹之大成的非攻,有九百五十四种形态,缩放自如,任意变形,是这个地下迷宫的建造者公输仇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宝物。
先任巨子燕丹和卫庄交过手后,又特意为非攻增加了第九百五十五种形态,那就是专为克制鲨齿而设的逆鲨齿。
此时此刻逆鲨齿用在此处,在荆天明看来,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他在江湖流浪过很久,不知道被多少人追杀过多少次,但他从来没有杀过人。
第一次动手杀人,心情难免有点复杂。
(大叔,我今后听你的话,我发誓我今后只为救人而杀人。)
(非攻兼爱,非攻原本不是杀人的凶器。)
(然而今天我非向卫庄索命不可。)
天明咬紧牙关,狠狠心,转动剑柄……却转不动。
原来是张良修长而又白皙的五指,牢牢扣在了锯齿般的锋刃间。
“三师公,请把手松开。否则,你的手指就会像渊虹一样断掉了。”
“天明,堂堂正正做人坦坦荡荡报仇,是我对你的期望。”
“三师公,卫庄身为剑术名家,尚在我父亲背后出手。我?我只是个孩子。”
“天明,你不仅是孩子,你还是墨家巨子。”
殷红的血,沿着利刃蜿蜒而下。
天明咬紧牙关,狠狠心,不吭声。
“天明,如果你现在杀了卫庄,或许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小高叔叔,如果我现在不杀卫庄,恐怕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机会杀他了。”
“不惜与仇人同归于尽的心情是人之常情,我们都能理解。可是,你为了报仇雪恨,竟不惜让我们全体陪葬?月儿正等着你去救呢,还有你聂大叔呢。”
“雪女姐姐,我们四人联手用逆鲨齿慢慢砍,总能把锁砍开吧。”
高渐离和雪女也伸手攥住了逆鲨齿雪亮的锋刃。
如果天明执意挥剑,结局必然是三手皆废,所谓的四人联手也就不可能成立了。
“先任巨子遗命,要墨家弟子勿与卫庄为敌。”高渐离和雪女苦涩地说。
“诸子百家若是自相残杀,只会白白让赢政占了便宜。”张良的语声倒还轻松。
天明低下头,又抬起头,脸色骤变,眼神大变。
这是咒印发作的征兆。
“你们欺负我,你们欺负我……你们欺负我!你们不就是仗着我不忍伤人?和卫庄勾结起来欺负我!”喃喃低语很快就化作了凄厉的怒斥,“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所以谁都可以欺负我!说什么知交好友,说什么仁人君子,呸,我像野狗一样在垃圾堆里找食吃的时候没见人来讲仁义,我被坏蛋追杀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没见人来讲仁义,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害死我父母的凶手要报仇,你们都出来跟我讲仁义了!”
“说得好!够畅快!”卫庄抛下鲨齿,抚掌大笑。
“啊?哎?呃……”天明发出了诧异的声音。
越来越愤激的控诉,被卫庄出人意料的叫好声打了岔。
天明后颈爆起的青筋,从青筋中突呈的妖虫纹样,也逐渐隐没了下去。
“我平生最鄙薄满嘴大道理的仁人义士,可惜这里没有酒,不然我至少敬你三杯,小巨子。”
“什么叫做小小小巨子!”天明面红耳赤地叫了起来。
“你老说自己只是个小孩子。”卫庄满不在乎地用袖管擦着嘴角的血。
“不!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天明气鼓鼓地反驳道。
“很好,那么,巨子,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敬你三杯。”
“谁稀罕你敬酒!受死吧,卫庄!”天明向仇人怒目而视。
他嚷嚷得虽凶,却依旧没动手。
他并不真心憎恨在场的人。他发怒发狂的根源是委屈,是憋屈。
“你吃了很多苦,我没有代替荆大哥好好照顾你,对不起。”高渐离恳切地开了口。
“不过,你无父无母可不是无人照顾,你忘了你聂大叔了吗?”雪女也出言劝慰。
——天明,报仇与否?找谁报仇?怎么报仇?由你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你。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我会奋不顾身地保护你,直到我死为止。
(大叔,大叔,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你从来不舍得让我受半点委屈。)
天明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天明,你可知你聂大叔此刻人在哪里?”
“在上面?对啊,大叔在上面啊,说不定他马上就会来救我们了。”
“不,他在路那头。”高渐离别无选择地说。
“什么?”雪女和天明齐声发问。
(他在路那头?先前?和卫庄在一起?在墓室里?他为什么不招呼我们?)
“他身受重伤随时会死,急需我们去救。”
“卫庄!难道又是你干的好事!”天明大惊失色。
“不,我也想救他。听着,小鬼,天下太平之后,我卫庄不逃不躲不还手,你只管来报仇。”
“你既然最鄙薄所谓的仁义道德,就不会是个讲信义的人。到时候你要是耍赖,我该怎么办?”
“天下太平之后,我和阿雪决不会放过这个人!”
“天明,赢政也是你的仇人。你今天与卫庄同归于尽,最开心的是赢政,最伤心的却是你聂大叔和小月儿。”
天明看看高渐离,又看看张良,犹豫不决。
“我说,其实你这一剑捅得不错。”卫庄淡淡地说。
“是、是吗?”天明纳闷地问。
“麟儿曾经假扮成你的模样捅了盖聂,我今天受你这一剑,合理之至。”
“哦,你也讲理?嘿,坏蛋也讲理。”
“我只是不爱讲大道理,你呢?”
“我也讨厌大道理!可是,可是……”
“先救了你聂大叔再说,你看怎么样?”
“好吧,我姑且留你一命,等赢政死了再找你算账!”
天明当即就要拔剑,被张良拦住了。
“卫先生,你感觉如何?”
“腰斩的囚犯往往几个时辰不死,我只是受这点小伤,又有九转金丹护体,自然无妨。”
他说得轻巧,闻者莫不变色。
勇悍至此,毕竟世所罕见。
“阿雪,把金创药准备好。”
“不用了,我身上带着特制的强力止血药膏。”
张良让天明将非攻缩成平滑的短棍,慢慢从卫庄体内抽出。
为盖聂断裂的大血脉特制的药膏,想不到在这里发挥了奇效。
九转金丹再玄妙,若是卫庄血流不止,也就只剩死路一条。
药膏大量敷上伤口,受到血水冲击,不断融化。
红白交杂,淋漓不尽,这景象似曾相识,高渐离不由得发出了噫的一声。
卫庄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万物众生在卫庄眼里不过是杂草,但盖聂把这人放在心上,卫庄也只好另眼相待。
(待续)
☆、第 34 章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是好变态的一章,捂脸跑走XDDD
斜上方遥遥伸来一只利爪,扣住盖聂胸襟,将他从水中提了出去。
盖聂辛苦地喘了半天气,才勉强定下神来张望。
利爪形似鹰爪,是金属所制,系在细长的绳索上。而绳索的主人迎着他的视线,露出了确凿无疑的微笑。
“盖先生,久别无恙否?”
有点耳熟的声音,像赵高的声音。但赵高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不是翩翩少年郎了。
盖聂眼前的黑衣人却分明是风华正茂的美少年。
白凤?白凤!
“你……是车辇里的人?是罗网的首领?”
盖聂认出了这条从头裹到脚的黑斗篷,骇异莫名。
白凤点点头,笑容中透出了得意。
“你……背叛了小庄?”
“从未有过忠实,又何来背叛之说?”
白凤的脸在笑,脸上的疤好像也在笑,凄厉又艳丽,感觉很奇妙。
盖聂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是有意模仿赵高说话,只是嗓音天生与赵高相似。
难怪盖聂总觉得有什么事该对卫庄说一说,却怎么也想不清具体要说的是什么。
盖聂和他俩其实都不熟,十年前和赵高寒暄过几句,最近和白凤争论过几句,仅此而已。
赵高是公子胡亥的老师,是赢政身边的人,白凤与他嗓音相似,暗示着怎样的玄机?
“这里是什么地方?”盖聂平静地问。
“九泉所在。”白凤傲慢地答道。
盖聂低头看了看脚边的水潭,又抬头看了看自己先前坠落下来的那个洞口。
洞口离水面至少有三丈,周边还有石砌的痕迹,原来这也是间墓室,殿堂般高大宽广的墓室。
从潭边朝墓室中央走,约五十步,就是黑黝黝的棺椁。可怜盖聂才走了十来步,就心慌气喘难以为继了。
“九泉,是九泉鬼棺的意思?”他语声虚浮,但口吻依然平静沉稳。
“嗯,那就是鬼棺。”白凤哂然一笑,伸手扶住了他臂膀。
原来白凤前夜在纵横双剑的追逼下走投无路,匆忙入墓避难,见局势大乱罗网中人伤亡过半,又兴起了窃取鬼棺的念头。
只是鬼棺庞大沉重,不便搬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