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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万物有时穷……人心欲无穷……”
卢云吓坏了,不知这是谁在说话,他勉力拔出“云梦泽”,胡乱地指向前方,嘶哑地道:“谁……是谁……谁在说话?”
他问了几声,忽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只听它渐渐低缓,又道:“欲而不得心生苦,苦化嗔,嗔化贪,贪化争,有争则战,争而无道,是故天下有人必有争,有争必有战,人人相残相食,是为炼狱……”
听到此处,眼前忽然亮起了光芒,卢云眯眼看去,只见一只佛灯幽放光芒,不远处端坐一名老僧,看他目光低垂,嘴角含笑,好似要抚摸自己的头顶。
卢云又惊又喜,叫道:“天绝大师!是你么?”他身上伤重,虽不知那老僧的身分,但料来八九不离十,必是天绝。当下爬向前去,向那老僧叩首。
卢云额头触地,匆觉额间湿黏黏地,好似沾了什么,卢云心下一惊,凝目去看,只见地下满是血迹,顺着那血痕往上看,只见眼前的老僧僧袍早已染为血红,正不住渗血出来。
卢云颤声道:“大师,您……您怎么了?”
那老僧微微一笑,道:“孩子,我在等一个人”
卢云喃喃地道:“等人?你在等谁?”
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个独行于黑白之间的人……
那人……
不属于朝廷,不属于怒苍,他是天地最后的圣光。
卢云茫然道:“圣光?”
那老僧面带悲悯,他右手微抬,轻抚卢云的头顶,低声又道:圣光不灭,黑暗不至,修罗不临……、南瞻部洲,就不会陪葬。
那老僧说着说,忽然轻轻一笑,低声道:“老衲兵败如山倒,今朝将死,夫复何言?只可怜天下大乱,芸芸众生从此非黑即白,别无旁类……孩子,我无人可托,唯有把这两句谒语传给你。请你务必善记。”他伸手一推,佛灯倾倒在地,火焰顺着油汁,缓缓流到自己面前。刹那间,鼻中闻到了一股辛辣气味,面前热焰窜流,现出了两行谒语,见是:“金水桥畔龙吐珠,少林佛国大早年。”
光芒闪耀,仿佛这就是最后的圣光。
卢云心中又是害怕,又是迷惑,他缓缓抬起头来,与那僧人目光相接。
四下阴暗,老僧双眼不见分毫宝光,只如石头也似灰冷。卢云吞了口唾沫,他伸手轻触老僧的手掌,惊觉大手冰冷僵硬,已无分毫暖气。
卢云张大了嘴,一颗心彷佛停了跳动。他连连摇动老僧的身子,但那老僧容情木然,没有分毫言语,卢云惊怕之间,已是泪如雨下。
“不必看了,他已经圆寂了。”背后石门打开,响起一个冷峻的声音,卢云目光迷蒙,回过头去,霎时见到了满身鲜血的同侪。
黑暗无光的斗室中,天绝端坐室中,仿如音容犹在。趴在地下的是自己,侧立墙边的却是……
“仲海啊!”
卢云此行千辛万苫,便是为了见秦仲海一面,乍见了他,旋即奋力上前,一把抓住秦仲海的肩头,嘶哑地道:“仲海……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绝大师为何……为何死了?”
秦仲海并未回话,只是目光向地,神色极是凝重。卢云见他不住回避自己的目光:心下匆起惊疑之感,颤声问道:“仲海,人……人该不会是你杀的?”
卢云内心恐惧,就怕秦仲海轻点个头、答个诺字,那非仅自己不能再与他为友,从此正道武林与怒苍也将势下两立,再无转圜余地,秦仲海没有回话,只是握住卢云的手,低声道:“别管是谁害了他。相信我,你务必忘掉他的遗言,无论任何人问起,你都不能说。否则……”卢云喉头干涩,挤出了气力,低声问道:“否则什么?”
秦仲海忽然仰天大笑,道:“否则天下江山即将易主,从此改朝换代啊!”
卢云气喘吁吁,他一路走来早巳心力憔悴,此时听了秦仲海的吼声,只是坐倒在地,喃喃地道:“仲海……我不懂……”秦仲海叹了口气,道:“你若还信得过我,那便保住这个秘密。你知道,自今尔后,我与朝廷恩断义绝,唯一的友人,恐怕就只剩你了……”
卢云正要闭上眼皮,猛听了秦仲海这句话,双眼立时睁开,慌道:“仲海,你说什么?”
他满心害怕,伸手向前去抓,忽然手掌一紧,已给秦仲海牢牢握住了,跟着身上暖和和的,好似有内力不绝传来。卢云紧紧握住他的手,垂泪道:“仲海…
…我们一起走,一起回北京,就像以前一样……“
秦仲海没有回话,他只是轻轻抚摸卢云的面颊,低低一笑,然后放开了手,缓缓起身。他背对着好友,轻声道:“卢兄弟,京城的秦仲海已经死了。世上人心险恶,请你自己保重。”
仲海,不可以啊,你这一走,那就是真正的反贼了…不可以啊……
卢云啊啊叫着,连他也听不清楚自己在呜噎什么。虽想阻止秦仲海离去,但他流血过多,眼皮渐渐沉重,微微抬起的手终于落了下来……
天地昏黑,不见星月,万里江山沉默寂静,猛听山门嘎地一声惨叫,缓缓向旁移开。
当代第一大反逆跨步行出,他从腰间摸出一本册子,临崖眺望人间。
眼前一片黑暗,仿佛一个大染缸,将每个人浸得泡得乌漆脏黑。浊浊尘世,没有人能全身而退。那人低声叹道:“有因便有果,有果便有因……爹爹,你造反是假的,侯爷,你招安是骗的。
你们播了这个毒种,便该吞这个苦果。休怪我与朝廷……“他泪如雨下,霎时把奏折揉成一团,咬牙道:”恩断义绝啊!“
内劲到处,火光飞腾,郡奏折受魔火所侵,竟尔焚烧起来。
便在此时,仿如呼应他的怒吼一般,天边双龙窜起,左红右蓝,震醒了穹苍。
半空焰火爆出,那是开战的讯号、那人望着天边的红焰,满面震惊,慢慢地诧异渐减,怒火陡生,霎时纵声狂啸:“潜龙!你想向我挑战吗!”
大赢家站在火海之中,听着远处的怒号,忍不住笑了起来,是谁在挑战谁呢?
情势一触即发,那就让它触一触、发一发吧。不然大赢家还叫什么大赢家呢?
他举起手掌,隔空轻抚山下对阵的兵卒,开战讯号爆起,双方将领已在调兵遣将,四下仓皇奔走。大赢家笑嘻嘻地望着,那容情好生喜悦,如同孩童玩戏泥兵娃娃,既天真、又残忍。他自顾自地笑着:“你们等着看吧。我如果输了,大家都要输,没有人能赢的,就像那一年,一模一样……”
“方丈大师?你们在哪儿啊!”
轰隆一声巨响,梁柱倾倒,正正打在伍定远脚旁,眼前大火漫天,焰火半空炸开,两相映照,直如地狱一般。伍定远全力闪避火势,脸上满是惊惶,大声道:“方丈大师!青衣掌门!你们还在吗?”
达摩院烈火飞腾,方丈不见了,青衣秀上也不见了,伍定远才从密道转出,来到达摩院内堂,他没见到正邪双方首脑,也没看见天绝神僧,却见到这幅惊人景象。
伍定远不断闪躲烈火,一心寻找众人下落,他窜到山崖之旁,眼看火势大大,正要躲入小径离开,掹然间,山下杀声响起,伍定远慌忙向下眺望,忍下住便是一声苦笑。
“玩完了……”
景泰三十三年七月初一,无尽火光染红了中原大地,山脚下人嘶马鸣,万军凶杀,朝廷怒苍终于开启大战,谁也拦不住了。
第二章人贵自知
谁是世上最传奇的人物?
是卢云么?贫微出身,却能大魁天下,手无缚鸡之力,却又练就了一身武功,这算是传奇人物吧?还是秦仲海?这人以残废之身流亡江湖,最后却能攀上险峰,与天同高,如此逆天而为,该算是大大的传奇吧?
不是,都不是,卢云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秦仲海胆气过人,玩命赌命如家常便饭,这两人要不成功立业,那是上天刻意折磨,哪里是什么异数。
到底谁是传奇?是独力挑战百万军的秦霸先么?还是悟性百年难逢的宁不凡?
抑或是后起之秀杨肃观?甚或是命数缘奇的伍定远?
都不是啦,景泰王朝最大的传奇不是反贼名将,也不是剑客书生,而是这个人。
“启禀太师,前线送来的飞鸽传书。”
江充点了点头,缓缓接过字条。
便是他,刀兵点水工,两个字,江充。一个文不比衙门师爷,武不比厂卫喽罗的奸臣,他便是本朝最最著名的传奇人物。
秦霸先天纵英明,开创千古大局本就应然,柳昂天武勇过人、宁不凡悟性非常,这些人或凭先天资质、或靠后天修行,这才有了无上地位,却独独江充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如此无拳无勇、一无可取的三流人物居然凭空崛起,这不是传奇是什么?
“嘿呀,烦死了。”
尽管三十年来无敌于天下,先灭怒苍,后败东厂,连剑神也死在他手里,现下的江充却仍不敢掉以轻心,自己能否安然渡过景泰王朝最后一场斗争,一会儿解开字条,便知端倪。
江充高坐案头,缓缓打开字条,罗摩什、九幽道人随侍二芳,时时等候进言。
奸雄屏气凝神,将字条剥开,六只眼睛凑近去望,霎时三声惊呼一同发出,彼此对望一眼,全都痴呆了。
军情十万火急,送来的却是一记晴天霹雳。
“天绝已死!”
这真是谁也意料不到的大事,江充便算老谋深算十倍,也万万想不到这名老僧侩竟会忽尔亡故。
今番兼程回京,便是为了防备此人,岂料双方还未开打,揣想中的敌帅便已自灭?
三人对望一眼,慢慢从惊诧中回神,渐渐地面露笑容,忽然之间,只见江充捧腹、罗摩什眯眼、九幽道人打跌,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堂上响起一片赞叹:“恭喜大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绝老僧心怀不轨,果然得了天谴,可喜可贺!”“贺喜大人!敌将已倒,余下诸人不成气候,若想联盟倒江,势如痴人说梦!”
“天意啊!天意啊!”江充笑得眼泪直流,挥手道:“还有什么好的,快快送上来!”
一旁探子急忙向前,又送上一道军机,低声道:“这是宋神刀的公子宋通明送来的。”
江充满心喜乐,凑眼去看,霎时连拍大腿,更是暍道:“好啊!干得好啊1
罗摩什与九幽道人对望一眼,二人面露笑容,便也凑头去看。
“怒苍启战!”
天绝已死,怒苍启战。少林怒苍,一个是正道领袖,一个是当世反逆,这两路人马全都不服自己,现下却互相砍杀起来,天下还有比这更乐的事儿么?江充抚掌大笑,大声道:“天佑吾皇!天佑江充啊!哈哈!哈哈!妙!妙!太妙啦!”
情势如此,大局已算抵定了,剩下只要把少林怒苍各个击破,又是三十年好江山。
绷地一响,书房里酒香四溢,绍兴女儿红、山西二锅头,百年弥封已然拍开,诸人笑声连连,当场便要大肆庆贺。
“大人,还有一道军机,是安统领送来的。”
江充手举酒杯,斜目望着探子,冷然道:“安道京那废人送来的啊?念来听听。”那探子低头往字条一看,神态尴尬,道:“启禀大人,这字条……这字条……小的念不出。”
江充咻地一声,狠狠吸了口酒,挥手道:“不识之无啊?九幽道长,劳烦你了。”
九幽道人满面雀跃,兴冲冲地接过字条,他低头看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