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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咲天真又愉快地贬低兔田。从声音可以想像得到,她说出这话时,脸上依然挂着浅笑,那个令兔田倾心,救赎了他的纯真甜美笑容——千咲此时正带着这样的笑容,侮蔑兔田。
兔田感到一阵晕眩,衷心希望这是一场梦。
但是千咲带给他的绝望还不止如此。
「可是啊,他肯定喜欢你,他一定会错意了。」
「你那么亲切反而害了自己呢。」
「我那才不是亲切呢,只是兔田同学他啊,你们也知道他是志鹰学长的直属学弟嘛。所以呢,我怕要是对他太冷漠,会被志鹰学长讨厌……」
(!)
兔田彷佛吃了一记迎头重击。
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居然从千咲口中说了出来。
而且,这句话意谓着——
「你在说什么啊,依你们现在的关系,还怕一个小外星人来搞破坏吗?」
「唔~可是我们还没正式交往嘛。」
「什么?你们不是都约会好几次了,还没开始交往吗?志鹰学长原来是个慢郎中啊?」
「对啊,没想到他还满谨慎的呢。不过,就时机上来说,他应该会在校庆的时候告白,而且他也约我去看表演了。呵呵,好期待哦~」
自己一无所知,简直像个滑稽的小丑,实在可笑极了。千咲和志鹰早就进展到还差一步就要成为男女朋友的关系。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所以志鹰学长才会知道我人在漫研社啊……)
原来千咲和志鹰之间有连系,如此一来,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换句话说,是千咲告诉志鹰,兔田被他赶离轻音乐社后,在漫研社定了下来。两人应该是把他当成闲聊的话题,开心地嘲笑着他——
「在校庆告白还真老套呢。算了,反正是你自己目光短浅,选了志鹰学长。」
「咦,为什么?你不觉得志鹰学长很帅吗?而且他也很受女孩子欢迎呢。」
「所以我才说你目光短浅啊……」
千咲她们还在聊,只是兔田再也听不下去,迅速掉头离开。
(……什么嘛,和泉同学果然也是普通的女孩子嘛。)
他感受到强烈冲击。千咲那张甜美的笑容完全骗过了他,让他相信得死心塌地。
「————」
不过,不要紧的,自己本来就不该期待,早晚得承受心伤。这就像是做了场短暂的美梦,不需要难过,何况自己从以前就常遇上这种事,不过是家常便饭。这才是世界对自己的评价,自己的分量,他不得不甘心接受……他知道……他明白……他很清楚。
可是——
「……呜……呜…………」
这股撕裂心扉的痛楚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今天会这么不甘心呢?
以往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的耳边都会响起一个无奈的声音,只要那个声音对自己低吟一句「没办法,是你不对」,他的心灵就能恢复平静。
但是,这个无奈的声音今天没有在他的耳边响起。
他承认自己的长相和说话方式像外星人,也有自觉,但他再也不觉得为此受尽轻蔑是无可奈何。
刚才志鹰学长的情形也是一样。志鹰学长的演奏技巧远比一般高中生高超是不争的事实,但他再也不觉得自己的技巧不被志鹰学长认同,没办法在校庆上表演也是所谓的无可奈何。
他不肯死心,扰乱内心的怒火迟迟无法平息。火焰熊熊燃烧,火花在胸中随处喷溅,化成激情烈焰。
他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形。虽然困惑,他早就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原因就出在兔毛成——以及在漫研社遇到的那一群人。
在知道他们的存在后,他总不由自主地拿自己和他们比较。
他们应该与自己同类,却大不相同。他们应该与自己相近,却遥不可及。一知道世上原来有这样的人,他再也回不到那个无知的过去。
如今,他能去的地方只剩下一个。那个地方打乱了自己的步调,同时也只有那里,能让自己重新站稳脚步。
于是,他再次走向社团大楼。
社团大楼二楼。兔毛成丢完垃圾回来,独自走在日暮时分昏暗的走廊上。活动室内难得打扫,由于堆积了一大堆脏污、灰尘与不需要的物品,整理起来十分费力。不过在丢完垃圾后,打扫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尽管劳累,却有说不出的成就感,疲倦的身体也让人觉得舒畅。
就在这个时候——
(……嗯?这是……吉他声?)
兔毛成无意间听见前方有吉他声乘风而来。与夕暮相衬的哀愁音色诱使她沿着走廊,走到漫研社门前,聆听门后传来的吉他声。
就她所知,只有一个人会在漫研社的活动室内弹吉他。
她走进活动室环顾室内,在窗边角落发现了盘腿坐在地上,用吉他弹出忧伤曲调的兔田。
「噢,你终于来啦。你一声不吭消失了好几天,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
小菊、阿金、乃香全被兔毛成派去倒垃圾,活动室里只有兔田一个人在。他进来的时候,可能刚好错过出去倒垃圾的兔毛成等人,碰巧没有遇上。不管怎样,他总算是来了。兔毛成一派轻松地开了口,兔田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照样轻弹着音调忧愁的吉他。后头的夕阳在他脸上落下阴影,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不过兔毛成还是轻轻皱了眉,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奇怪。
「欸,发生什么事了吗?」
兔毛成走到兔田身边,坐了下来,看了他一眼后,她倒抽了一口气。
兔田的身体轻颤,吉他上落下大滴泪珠。
过没多久,兔田停止演奏,终于说出一句:
「……绝对、是我、比较厉害。」
他断断续续说着,语声不住地颤抖。
「不过,没有人、认同我。」
他的泪水扑簌簌流下。
「我只是想、做我自己而已……」
他像是要吐出带刺的铁球,一字一句硬挤。
「可是、大家都嘲笑我……」
他哽咽说着,向兔毛成吐露所有过往自己甘之如饴的不公平待遇。
「这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
兔田这么做也许只是单纯抱怨。他吐出心中不满,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完全没提出任何有建设性的具体提议。
不过,要是不这么发泄出来,自己肯定会发狂。情感持续膨胀、无处宣泄,堵塞他的胸口,让他快要窒息。所以他无助地来到这个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踏进的地方,可悲地流下泪水。
这样的人生实在太悲惨了。
悔恨的心情简直要撕裂他的身体。
不过,有这样感受的人不只是兔田。
「……什么嘛,兔吉,你根本就没办法用『无可奈何』说服自己嘛……!」
兔毛成仿佛镜里的兔田,不甘心、痛苦、咬紧了牙,娇小的身躯也和他一样轻颤。
「听好了,兔吉。傲慢是指不经大脑思考,过度相信自己的力量。不过,如果经过再三思考,还是认为自己的想法正确,那么你就是对的,错的是这世界。」
兔田仰起头,兔毛成小巧的脸蛋就在自已眼前,以坚定的语气厉声斥喝,一字一句直接刺穿兔田的胸口。
「为什么说黑是黑,说白是白,就要遭到这个世界的指责?不只如此,还有些人把话说得很动听,什么错的人是你,只要你改变,世界也会跟着改变。不过我告诉你,绝对不能听信那些人的花言巧语……啧!那是没胆挑战全世界的人逃避的藉口。为什么要改变自己配合错误的世界!开什么玩笑!」
说到最后,她声嘶力竭、激动怒吼。她的对象不是兔田,而是代替兔田朝这个世界发泄怒气。
「你要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正确,那就别屈服,勇敢站起来面对。要是有人瞧不起你,你就照样鄙视他。要是有人把你踩在脚下,你就照样践踏他。你要向这个不认同自己的世界燃起复仇的怒火,让全世界屈服!」
兔毛成直接挑明了讲,终于唤起兔田的自觉。
他不该不甘心吉他技巧不受认同,因为长相和嗓音受尽耻笑,还随便用一句「无可奈何」带过,相信错在自己。
他并非打从内心认为「无可奈何」,只是害怕面对。一旦主张自己正确无误,就是与否定自己的世界作对。
借用兔毛成的话来说,他没那个胆子挑战全世界。
所以他否定自己,自觉卑贱,自甘当个丧家之犬,不战而逃。
可是现在的他再也不逃了。因为他遇见了一群挑战世界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耀眼夺目,令他景仰,忍不住钦羡,想要报复那些嘲笑自己的人……
「……就算是动了『报仇』这种邪恶的心态也没关系吗?」
「想要报仇哪里邪恶了!左右人类的感情中没有比这更单纯而且健全的了!」
兔毛成嘶吼,肯定在兔田心中萌芽的情感。接着,她缓缓地将自己白皙的小手放在兔田紧握的左手上,轻轻缠住他的手,摊开他的掌心,让手指怜惜地覆盖他的指尖。她以看穿一切的澄净眼眸凝视兔田,温柔地浅浅一笑。
「你看,你有一双漂亮的手,指尖却硬成这样,这不就证明你拚了死命埋头苦练吉他吗?你应该以此为荣,不要轻易原谅那些蹂躏自己荣耀的人。」
说着,兔毛成满是怜爱地抚摸兔田因为每天练习吉他而变得硬邦邦的茧。指尖上的硬茧是证明他辛苦努力最无可撼动的铁证——兔毛成非常了解这一点。她不只称赞他的技巧,也认同他背后付出的努力。
他为此莫名欣喜,觉得辛苦总算获得回报,眼头不禁再次发热。他好不容易赶在泪水落下前抹了下眼角,跟着破涕而笑。
「……兔毛成学姊也是这样一路奋战过来,手指上才会长茧的吧。」
在她细致柔滑的小手上,有个难看的茧长在中指上。
那正是她努力不懈的证明,相信自己的依据,能够坚持做自己的根基……
兔田感到疼惜,像是受到鼓舞,回握了兔毛成的小手。
兔毛成听了,露出平时的高傲笑容,堂堂说道:
「没错,这就是早一步站上战场的手。你心中的悔恨、痛苦、苦楚,我都很清楚。所以,如果你决定起身迎战,我也会和你一起并肩奋战!打倒这个嘲笑你的混帐世界!」
「…………」
多、多么坚强的人啊。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从内心受到感动。
他说不出话,心中满溢情感,但又觉得不能不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
「——呵呵~不错呢……真好~」
「嗯嗯嗯!酸酸甜甜的——!让人心儿怦怦跳呢~小菊~!」
「「!?」」
本来以为是两人独处的空间,声音却突然从室外的方向传来。
他们不晓得什么时候倒完垃圾回来,之间小菊和乃香神情恍偬,抱住自己的身体不停扭动。
「喂!你们别乱出声音啊!他们根本没发现我们在这里耶!你们要是不出声,照刚才的气氛看来,他们接着很有可能会捿吻,难得的一幕都被你们破坏掉啦!真是的,所以我才受不了女人……!」
一旁的阿金见状,一边咒骂,仍不忘拿着摄影机继续拍摄。
「你、你你你你你、你们回来啦!」
兔田和兔毛成连忙放开彼此的手,可惜为时已晚。三人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得意笑容,看来两人刚才的举动全被瞧得一清二楚。
兔田和兔毛成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别、别说蠢话了,阿金!我不过是以学姊的身分在向兔吉说教罢了!没有其他意思!不要再拍啦~~!快把影片删掉!」
兔毛成为了抢走摄影机扑向阿金。小菊没理会上演全武行的两人,弯下腰,和兔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