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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
她微微俯身,轻声唤着承祯帝。
一声又一声,似乎不知疲倦。
左右今夜她已没有旁的事可做,她只能在这一声又一声地唤着沉睡中的承祯帝,抱着最后的期盼希望能够从他嘴里听到真正的原因。这皇位,在她这个深宫女人看来,给太子、给五皇子,甚至给七皇子都是有理可循,是能供人想象的。可是若真的是叶葵几人怀疑的十皇子,理由是何?
她绞尽脑汁,也没有多想出一点来。
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她本以为自己多少是有些了解承祯帝的。可是事实却给了她重重的一记铁拳,告诉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只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她根本就不了解承祯帝,哪怕就连一丁点恐怕也没有!
她心痒痒,要命般地想要知道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了什么?
十皇子不过是玉妃的养子,若说是为了玉妃这个女人,那他就该将皇位传给七皇子才是,又怎么会给十皇子?
裴贵妃并不知道七皇子早就命不久矣,所以当初一直都以为承祯帝属意的是五皇子,所以才会将七皇子明摆着有猫腻的死当做一件小事随手就给抹掉了。可是现在看看,到处都是疑点。
还有一点,她始终都不曾知道。
十皇子的生母究竟是谁?
她不知道,而且这宫里怕是也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哪怕是身为十皇子养母的玉妃怕是也不知道。
她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入宫前几年跟入宫后发生的事,努力地想要从中寻出几丝猫腻来,可是结果却不大如人意。十皇子的年纪并不大,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可是这十六年来,承祯帝身上似乎并没有多少奇怪的迹象。
“咳……咳咳……”突然,原本昏睡中的承祯帝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裴贵妃眯着眼睛看他,哑声问道:“十皇子的母亲究竟是谁?”
眼前团团的迷雾中似乎隐隐有那么一丝光亮,可是她一时间却又追寻不到。
甚至于,他们连十皇子是从宫外的何处带回来的也不知,似乎这孩子在某一日便突然出现了一般。
——突然出现!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身影来。
裴贵妃按捺着心中的惶恐跟震惊,将身子伏得愈加低,试探着问道:“十皇子难道……是嘉宁的孩子?”
342 尘埃落定
咳嗽声戛然而止。
分明还处在迷糊状态中的承祯帝突然间睁大了双眼,死死瞪向裴贵妃,嘴角翕动,却并没有吐出清晰的语句来。
裴贵妃看着他,蓦地大笑起来,直起腰来,将身子站得笔直挺拔。她亦不言语,只是笑着,笑着,恍若眼前的事跟人都是可笑到无与伦比的一般。
笑声中,承祯帝突然中断了的咳嗽声再度重重响起。
这一次,声声泣血,几乎要将心肺都从嘴里咳出来一般,真真的撕心裂肺。
可是裴贵妃还在笑,笑得眼角都带上了晶莹的泪珠,也依旧笑个不停。她又怎么能忍住不笑?想了这么久,谁又曾想到嘉宁公主的身上去?
那可是公主殿下啊!
是承祯帝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呀!
不论换了谁,都不会将十皇子的身世扯到嘉宁公主的身上去才是。
偏生十六年前,就在十皇子出现在宫里的那一年,嘉宁公主殁了。原本她也并没有想到嘉宁公主的身上去。可是就在方才,她蓦地想到了一个一直都在被自己忽略的点。嘉宁公主终身未嫁,是死在宫中的。去世的时候才仅仅十九岁。
她一直都住在宫中,可是裴贵妃记得,当年曾有人悄悄说起嘉宁公主疑似怀孕的事。
一个未曾嫁人的公主,怎么会在宫里怀孕?
这后宫里的男人,岂不是只有一个?
当然。当年的那些流言甚至都没能传出多远去。彼时萧皇后还在人世,大越的后宫也并不是现今这般容易被折腾。不过一年后,嘉宁公主便殁了。
只是那些事时隔十数年,裴贵妃也并不清楚。当年的老人依旧还好好活着的怕是也不多。有些事也就无从追寻了。而且,这事若是真的,那么就绝不是什么能随意被人说道的事了。
裴贵妃笑着抹去了颊边泠泠的泪水,想起这么多年来,每逢七月初九那一日,承祯帝都必定是谁也不召幸的。
因为先前并没有想到嘉宁公主的身上去,她也就并没有联系到承祯帝某些奇怪的举动上去。可是而今想一想,却真的是件件都有着说不出的怪异。承祯帝每年的那一日,都去做什么了?
亏得她当初还曾对承祯帝心抱期盼,故而才会时时留意他的动向。
如今倒是都被她给用上了。
“皇上啊皇上。您可真真是叫臣妾刮目相见了。”裴贵妃抹去了泪水。终于止住了笑。定定看着他道。
承祯帝喉间嗬嗬作响,却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臣妾此刻可还真是盼着您能多说些话才好。”裴贵妃脸上现出一种怪异的神情来,有些怅然地道。“您若是不说,臣妾又怎能想得到,您这些年竟是一直都只想着嘉宁公主。”
她说着,终于想起了另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来。
当初的萧皇后,现在的皇后娘娘,还有玉妃……她自己,甚至于后宫中那些数不清的女子,一个个身上都多多少少能找出那么一分像是嘉宁公主的地方来。她生得倒不像是嘉宁公主,可是她记得嘉宁公主的性子同她颇为相向。这大概也就说得清,她身为裴家的女儿。这么多年来承祯帝除了不想在最开始便得罪裴家,得罪永安侯的原因之外,还能这般宠爱她,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一点?
样貌相似是一点,可若是性子相似,是不是才会让他时时觉得自己就是在同嘉宁公主说话?
裴贵妃只觉得心中冷得像是一块冰,冷得她都不愿意去碰触。
除了这些冷之外,她还能感觉到的便只剩下些震惊了。
这么多年来,嘉宁公主的名字在宫中几乎是个禁忌,根本就没有人会提及。
她竟然一直都没有觉得古怪,实在是大大的失策!
这件事,难道连曹内侍也一点不知情?
她蓦地想到了如今已经同他们站在一边的曹内侍身上,可是转念一想她便敢肯定曹内侍定然是不知情的。若是他知道当年的事,又怎么可能还在承祯帝身边呆上这么多年,而且数年如一日,那般得承祯帝的器重?所以曹内侍定然是不知的,他若是知,想必早就同当年伺候嘉宁公主殿下的那些人一样,都死干净了。
如今想来,处处都是疑点,可在这之前,她竟是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裴贵妃不由觉得自己是这般地无能,无措……
“你……滚……滚!”
躺在病榻上许久都未能吐出一句清晰的话来的人,突然间厉声呵斥起来。
只可惜,到底是虚弱至极,就算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来的话,也还是显得这般无力。
裴贵妃自然也不会因为听到了一句滚,便真的转身走人。
过了今夜,承祯帝怕是就真的再没有法子骂人了,她可是一点也不在意他此刻多骂上几句。何况就在方才,她才刚刚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她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走人。
裴贵妃见承祯帝在说完那句话后,便再次重重咳嗽起来,便故意讥讽地笑道:“皇上,您如今怎么还能有脸面叫臣妾滚?”说着,她突然俯首,厉声道:“你做下的事,便是老天爷也看不过眼!罔顾人伦纲常,做下这等无耻龌龊之事,你怎么还能有脸面活着?又是哪里来的脸面要送那个乱伦的贱种坐上皇位?”
一张粉面涨得通红,裴贵妃说得声音嘶哑,眼眶红红。
承祯帝却只能听着,一字不落地听着她的喝问,听着她辱骂十皇子跟他的话。
他无力地闭上了双目,似乎这样便能将裴贵妃的喝骂都阻在外头一边。可是这不过是徒劳罢了。该听的话他依旧一个字也不少地都听进了耳朵里。这些事,哪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只要想起来,便也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龌龊。
裴贵妃没有骂错。他是龌龊!既无耻下流又万分龌龊!
嘉宁是他最喜欢的妹妹。
从一开始,他便最喜欢嘉宁。
谁都不知道,他曾无数次在角落里看着嘉宁,看着她一日日长大,像是娇艳的花一天天绽放。粉的、紫的、红的、白的,层层叠叠,芳香四溢。叫人只看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自己的眼睛。这世上的事,唯有这一件,他怎么也无法放下。
做皇子时的他是不起眼的。是相当相当的不起眼才是。
兄长鄙夷他。弟弟们轻视他。姐妹们亦不喜他。因为他显然是做不了皇帝的。巴结这样的人,对他们这些公主而言毫无裨益。可是嘉宁不同,也只有她。才会脆声唤他哥哥。
也正是因为这一声声的哥哥,让他不由开始觊觎起那张龙椅来。
他要权利,要很多很多的权利!
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权利跟嘉宁是真的!
可是当他真的挥舞着利剑砍下了兄弟们的首级,终于踏着满地的尸骨登上了那张龙椅,而后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想要去牵她的时候,她却惶恐地转身便逃。
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她究竟为什么要逃?
明明这一切才是最好的不是吗?她为何却像是一点也不欢喜?
于是他将她锁了起来。
像是养一只惹人喜欢,却不听话的鸟一般,他硬生生地将她困在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描金笼子里。冰冷的。却富丽堂皇。他喜欢她,她怎么能不喜欢他?!
他是皇帝,他要她,她就只能乖乖的给!
可是嘉宁死了。
就在她生下他们的孩子后,她死了。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她临死的时候咬着牙说的那些话。她说她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哪怕是下地狱,也要拖着他一起下才肯甘心……
可是他苦苦等着,等了足足十几年,她却从未出现过。甚至于,连个梦都不肯施舍给他。他还等着她来拖着自己下地狱呢,可是她却怎么仿佛已经将那番话给遗忘了一般?
他只能暗暗看着老十。
可是老十生得同嘉宁一点也不像,性子也不像……
他无数次想要从老十身上找出一点嘉宁的影子来,可是终究只是徒劳……
“咳……”承祯帝吃力地咳了一声,嘴里涌出血沫子来,脏了他的下巴跟前襟。
裴贵妃束着手,眼神冰冷刺骨,道:“活着吧,起码活过今夜再说吧。大好的一场戏,你若是不能亲眼看一看,未免也太可惜了一些。”
最后一个“些”字拖得悠悠长长,越过空荡荡的宫室,一路飘了出去。
是夜子时,已经落了钥的宫门大开。
新晋的荣国公容梵领着一队兵马直奔五皇子所在的泰西殿而去。
半个时辰后,五皇子身首异处,血染泰西殿。
“大人,现下该当如何?”跟着容梵入宫的副将看着血泊中的五皇子,皱眉问道。
这件事,他总觉得不妥当。都已经忍了这么久,却在马上就要送流朱公主去阿莫比和亲的节骨眼上动手处置了五皇子。最重要的是,竟然让他们在宫里动手,这难道不古怪?可是容梵也的的确确是接到了皇上的手谕,事情的确便是这般安排的。
然而何止是他们这群人觉得心神不宁,容梵也同样觉得惴惴不安。
而且承祯帝吩咐下来的只是让他们在今夜入宫,将五皇子诛于泰西殿中,并没有指示下一步的命令,只是让他们静观其变。
他虽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可是今夜宫门的确是大开的。若不是承祯帝的意思,朱勋的御林军是吃白饭的不成,怎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