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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俭玄突然若有所思地说:“不过,姜度那小子说,刑部侍郎李林甫对你大加赞赏,说你够义气什么的。不过那家伙狡猾得很,说出来的话不可信。”
“李林甫居然说我够义气?”杜士仪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倒不怕刚刚复职的御史大夫崔隐甫骂他胆小怕事”
扑哧
这次王容和杜十三娘同时笑了起来。被杜士仪的轻松感染,姑嫂两个都没把外头的流言蜚语当做一回事,任由崔俭玄一本正经上来拉着杜士仪到一边蛇蛇蝎蝎嘀咕一大堆。等到早早留崔俭玄和杜十三娘夫妻俩并孩子们用过晚饭,又和王容亲自把人送了出去,他站在仪门口时,面上方才流露出了几分凝重的表情。一旁的王容轻轻握住了他微微有些凉的手,轻声问道:“杜郎可是在紧张么?”
“能用的伎俩都用了,尽管是尽人事听天命,但这种等待结果的时候最难熬,我又不是圣人,怎能免俗?只不知道那些马贼是真是假,从何而来。”
“可完全不对十三娘和崔十一郎挑明,到时候万一他们得知了消息……”
“只有先瞒着他们,这段日子他们的反应,还有过后的反应,才会是最真实的。若非阿姊和我之间的关系已经人尽皆知,昔日的云州都督府又曾经是北地要镇之一,也不用顾虑这么多。说起来,我当初北地观风回来时,曾经查阅过典籍。当初贞观时置云州,从定襄城移民于此,除却驻悳军,这里只有户七十三,口五百六十一。上次我去的时候,甚至只余一座废城,几十余口人。阿姊说如今的云州不复当年萧瑟,我真的很想去亲眼看一看。”
“你去哪儿,我就去那儿。”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杜士仪心中悸动。侧头看了一眼历经多年方才娶回来的妻子,他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将其拥在了怀中。
等待的时间并没有杜士仪预料之中的漫长,次日朝会之后,他便得到了自己此前建言的结果。天子李隆基首肯了他对于复置云州,然暂时不恢复云州都督府,而是再度重修云州城,以避免刺激到如今正和大唐修复关系的突厥这一番建言,以他为云州长史判都督事,麾下置录事参军事一人,借绯服银鱼,各曹参军事以下暂时皆不置。
乍一看去,从五品上的云州长史,而且是判都督事,上头又没有上司压着,可谓是独当一面破格提拔。可考虑到云州如今连户籍都没有,属官又不齐,一切都是百废待兴,看好他此行的人几乎没有几个,更多人在朝会上听闻这人事任命后,都是摇头叹息。
杜君礼不过回朝数月,这便又遭左迁了“杜卿,此次云州长史之任,无论是中书侍郎李元纮呈递你的建言时,还是黄门侍郎杜暹,全都觉得此人选非你莫属。张说王晙和张齐丘也都赞成,朕因此方才付你以重任。眼下外间议论纷纷,皆以为你忤旨而左迁,朕便明着问你一句,你可敢远行云州,为朕重造一个云中郡?”
“陛下委臣重任,臣不敢辞。然则重建云州城耗费巨大,兼且云州直面突厥,虽有单于都护府在西边相呼应,终究百废待兴,而钱款调拨,于国库来说极可能耗费巨大。臣请陛下允准,于云州设互市榷场,将互市之事全数交给臣主理,招纳逃户流民,另行募兵戍守此外,便是请陛下容臣挑选健卒百人,更可自行挑选录事参军事的人选”
听到这里,李隆基登时大悦。两位宰相李元纮杜暹的彼此倾轧他怎会看不出来,就连杜士仪举荐宇文融一事被广泛传扬,他也隐隐知道了是谁捣鬼,如今之所以顺应众意把杜士仪派去云州,是因为杜士仪的建言是所有上书请置云州的奏疏中,最最切合实际,而非泛泛之谈的。如今见杜士仪果真愿意迎难而上,甚至还向自己要权,他自是满意极了。
“好,准所缺六曹参军事,只要你到时候能够重建云州城,朕无所不准至于录事参军事,许你举荐,朕也无所不准”
第五百四十章 众望所归
相比往年,这一年樱桃上市早,达官显贵之家固然得了天子所赐的禁苑樱桃,而长安城中其他官员或是富户,只要家境富裕殷实,也都会买些樱桃来尝鲜。如杜士仪这等自己有财路,妻子又是出自首富之家的,那就更不用说了。这天一大清早杜士仪去上朝后不多久,四筐家中田庄出产的樱桃便送到了家里。尝了几个,确定品质果然不差后,王容便欣然点了点头。
“挑选一些最好的,送去朱坡山第,给老叔公尝一尝。其次是师尊和玉真观主处……”
“娘子,二位贵主的话,宫中必然早就有所颁赐了。”
“宫中颁赐是宫中,我这个当晚辈的孝敬,那是我的心意。这是自家田庄上出产的,也让大家尝尝。家中留两盘就行了,余下的分送十三娘、九娘子,对了,还有杜郎的那些友人。对了,阿爷和阿兄那儿也记得送半筐去,虽然他们肯定自己也买了,可我记得阿爷是最喜欢樱桃的。”
想起当年困窘时,别说樱桃,就连其他便宜的时鲜水果,也从来没有上过门,王容不禁面露怅然。白姜见状自然心中了然,悄然退了出去,寻了秋娘自去商量如何往各处送礼。转拉牛牛到中午时分,她从王容的寝堂出来,手中拿着一摞帖子,正要分派人出去送礼时,就只见刘墨快步走了过来。
“白娘子。”
白姜是王容最得力的婢女,如今随着王容到了杜家,早已先放为部曲,待过了年限便要放为良民。她虽然年纪也不小了,可少女时的娇俏仍在,虽偶有薄嗔浅怒,大多数时候对其他仆婢却都笑吟吟的,因而外头那些单身亦或是丧妻的部曲们几乎都对其存着几分念想,刘墨亦然。这一声白娘子之后,见白姜一挑眉便含笑迎了上前,他只觉得喉头一紧,随即方才慌忙说道:“是永安坊王公来了。”
嫁了女儿后,王元宝就一直住在了永安坊的宅邸之中,因而加上了这么一个前缀,白姜自然知道这位王公便是旧主了。又惊又喜的她连忙转身就要进寝堂告诉王容,岂料却被刘墨一把抓住了袖子。她愕然回头,脸上立时露出了几分羞恼:“刘郎这是于什么?”
“啊,白娘子恕我无礼”刘墨赶紧缩回了手,这才赧颜说道,“是我瞧着王公有几分气急败坏,仿佛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烦请白娘子向娘子通报的时候提醒一声,免得届时措手不及。”
旧主气急败坏?王元宝虽是商贾,可一向并不是把喜怒放在脸上的人,会是什么事气急败坏?难不成又是家里二位郎君的娘子闹出了什么事?
对于王容那二位兄长的妻子,白姜素来有几分不满,只觉得她们只知道往娘家贴补,小肚鸡肠,私心太重,此刻带着这念头,她进去向王容禀报的时候,固然只转述了刘墨的话,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只想到时候若真是王家家事,一定要劝谏娘子私底下去对二位郎君好好说说。
然而,这些想头却在她陪着王容见到王元宝时化作了乌有。这位人称长安首富,兴许也有关中首富甚至于天下首富之名的豪商几乎没有任何寒暄,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王容的手,急声问道:“幼娘,你可听说了今日朝会中的人事变故?杜十九郎授云州长史,判都督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白姜也大吃一惊,王容却只是挑了挑眉,继而含笑说道:“白姜,你去外头守着,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等到白姜带着掩不住的惊悸和担忧出了门去,王容方才拉着父亲的手将其按坐了下来,柔声说道:“阿爷是觉得云州不好?”
“当然不好中书省右补阙是何等清要的官位,云州那边陲之地如何可以相提并论?更何况,云州城被废多年,尽管之前因为固安公主在那儿安居,但只是稍微修缮了一下,既无驻军,也没有多少百姓,更何况,你知不知道,这次杜十九郎说是什么长史判都督事,可总共麾下就只有一个录事参军,其他就没一个属官幼娘,这种事情断然不可能事先没有征兆,是不是因为之前传扬开去的他举荐了宇文融,所以得罪了朝中那几位相国?”
见王元宝连珠炮似的一说就是这一大堆,而且在这种乍暖还寒的天气里急得满头大汗,王容如何不知道是父亲体恤女儿的同时,又分外关切杜士仪这个女婿。所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就这么紧紧握住了父亲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阿爷,实话不瞒你说,这云州长史之任,本就是杜郎和我,并三位贵主殚精竭虑谋划的结果。”
“啊?”王元宝一下子目瞪口呆,复又不可置信地问道,“这话当真?”
“我难道还会虚言诳阿爷安心?”尽管不能解说具体是如何筹划,但王容想了想,还是剖明了利害,“阿爷,杜郎年少得志,在外尚可为一番事业,在朝却只能按部就班地升迁,而且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党争。云州虽破败,可从当年观风北地开始,杜郎便在其中很下了一番功夫,如今从头做起,大有可为。眼下杜李二位相国争锋,杜郎若仍是留在中书省,说不定就被人当枪使了。清要的近侍之职固然好,可拾遗补缺,哪里比得上独当一面的历练?”
王元宝被王容说得哑口无言。可仔细想想,他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有道理。杜士仪至今也不过二十有五,与其在朝中和那些老狐狸斗智斗勇,还不如到外头去好好发挥一番。可是哪里都好,为什么偏偏是云州那种废置多年的地方?纠结归纠结,可既然是女儿女婿商量好的事情,他也就没有再多事,只是一再询问银钱可充足,部曲可精于,仿佛只要王容肯张口,他就一定倾力相供似的而王元宝前脚刚走,后脚崔俭玄就拉着杜十三娘匆匆而来,为的自然也是同样的事。以至于傍晚时分杜士仪回来的时候,王容一见到他就忍不住轻叹道:“今天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前前后后登门探听抚慰的人不下十拨”
“谁说不是?就连陛下在下了如此任命之后,尚且还亲自召我到紫宸殿面询,更何况其他人?”杜士仪大大伸了个懒腰,突然伸手把王容抱起来打了个旋儿,把人放下之后就大笑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终于算是做到了”
被杜士仪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感染,王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杜家没有二老在堂,杜士仪又不是出镇的武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随而去,而且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都说日后会微服前往一探究竟,那种逍遥的日子,怎么是在京城这种憋屈可以比拟的?
“郎主,娘子,王子羽王郎君来了”
这温情旖旎突然被煞风景的一声通报给打搅了,杜士仪自有些懊恼,然而,听得是王翰,他只得对王容苦笑一声。见妻子体谅地对自己微微颔首,他就立时出了屋子去。到了客堂,见王翰正盘膝而坐眯着眼睛品茗,他便哂然道:“王六,这一个白天,我家里的门槛都被人踏破了,你倒好,知道挑我回来的时候到访。这早晚立时就要夜禁了,你也不怕回不去?”
“回不去就在你这里叨扰一晚上,难不成你忍心让我就这么回去犯了夜禁?”王翰抬眼笑眯眯地回了一句,这才起身相迎道,“不和你玩笑了,我这么晚回来,就是为了讨你一句明话我如今正好赋闲在家,要是你不嫌弃,收我当个幕僚同去云州如何?吃住全包,一个月你再给我两三贯俸禄就